故事|孤独客

01

我决定筹钱,独自赴八百公里之外的沿海城市找工作,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我读大四,时间正是千禧年将至。

那个冬天格外冷。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在这个中西部省会城市的郊区,我们的学校显得那么偏僻,弱小,在求职现场,人家一旦知晓,就不屑一顾。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脊,若隐若现,我埋头走路,尽量不去看它,好像它们围的不是我生活已久的地方,而是我的一颗苍凉的心。

父母是不能指望了,自从我考进大学,他们就好像卸下了人生重担,除了依旧种地,管够自己的衣食,就是每日打麻将,动不动就呼朋引伴一打一个通宵。我的大学学费,用的是助学贷款,生活费全靠自己挣。他们说了,我们供你进了大学,你还要怎么地?

我很无语,本来大学四年,我希望能读更多的书,最好能考上研究生,为此我还暗暗努力过,但父母明确表示,他们在经济上帮不了我,还是乖乖找工作还款比较要紧。

李哲明这些天也不来找我了。因为相似的原生家庭和学习经历,我们在一起共同话题很多。我们曾感慨彼此是自己艰难人生中的一束光,但很显然,临近毕业了,他不待见我,我也不爱去找他。据说,他最近跟班里的刘媛走得亲密。在最初的痛苦之后,我也很快释然,毕竟,他们是老乡,刘媛的爸爸是他们市里某局领导,刘媛身体孱弱,是要回老家的;而李哲明,父母都有部分残疾,也需要儿子回家帮扶。

大学到了最后阶段,没有男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一直都自诩为孤独客么?我不止一次在随笔本里自嘲,本人有侠女风。

班里的同学,考研与找工作的分成了两派,但是先考研再决定找工作的更多。我羡慕他们。他们不急不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想,如果没有父母作为后盾,怕他们很多人也会跟我一样,急着出去为自己的将来找一个栖身之所了。

前几日学校来了几个国有性质的招聘单位,大家都闻风而动,把人家挤了个水泄不通。最后一打听,工作时间长,工资没有料想的高,关键还离得那么远,立即一哄而散。

我一直专注于紧锣密鼓地想台词,偶尔听听周边同学的言论,不知多了多久,猛一抬头发现,偌大的招聘单位前就只剩了几位工作人员和我。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不算很正式,但起码浆洗得干净整洁;我看看自己的简历,虽没有铺天盖地的证书压阵,但该有的都有,同时还是重要单位难得的“优秀实习生”。

我微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一位貌似领导的中年男人问了我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接着忽然话锋一转,为什么他们都退去了,你要来试试呢?

我面带微笑,颇为自信地说,因为我不仅想自食其力,更渴望出去走走啊,磨练磨练,每个人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想出去走走,也得先自食其力,慢慢争取其它。谁一开始上班,就能工资高,工作时间短呢?

他们相视一笑,中年男人又问我,你除了单位实习之外,应该还有其它工作经历吧?

我说,那当然。我当过不少小孩子的家教。当家教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想想一个家庭里,一个孩子能累垮四个大人,但是我做家教,一个星期要去三个孩子家,开始我怕得心里叫救命,最后工作结束的时候,孩子们都不舍得我呀,直接要叫我妈妈……

然后我想起刚开始时的慌乱不禁笑了起来,边擦眼泪边笑。

他们又互望一眼,又回头看看我,眼睛里冒着光,算是对我默认了。然后,他们邀请我去单位实地看看,最好年前就去,要是觉得好,可以马上签合同。

我心花怒放,在这寒冬里,我即将成为班级里最先找到工作的毕业生。

02

后面我就开始发愁,我该如何去呢?

不得已,怀着侥幸心理,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他们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欢喜。我爸说,这个是好事,但是,爸爸自己也没走出过那么远,没法带你去啊。再说,快过年了,我们也没办法一下子筹出钱来,给你当路费,你妈最近腿痛,我们正在看病呢!

大学四年,我就往家里打过这么一个电话。那时候,要算好家里有人,电话要打到相邻几户的邻居家,叫人家帮忙喊家人来接听,再拨打第二次。繁琐不说,最怕高额话费。那时候长途是每分钟八毛,小店里打电话,往往挂一个牌子,“电话,两元”,那是一分钟之内。

不能找父母,亲戚更不要说,亲朋亲朋,有朋友也可以开口啊。可惜,我除了有一段短暂的恋情,所谓的男朋友也是一无所有之外,还能有哪个有钱的朋友?

走哪,我都是独行客,我不怕孤独走路,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离英雄汉还有十万八千里,更需要钱啊。

临近寒假,许多企业已经收工,我的幼儿园小家教也结束了。到哪里去找点钱?

我去家教市场举了几天牌子,又在几个小区秘密地发过几次小广gao,根本就没有人理睬我。

眼见着学校即将放假,春节日益临近,没签约的单位那边也快放假了吧,我必须要想个办法了。

这天,一直没怎么联系的同学燕子给我来信,说给我寄了一千块钱。我看了信立即热泪盈眶。她说,我想你这时候缺钱吧,我去年这个时候找工作,也觉得太缺钱了。现在我已经上班半年了,正好可以帮帮你。

我怎么忘记了我有燕子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呢!我们同村,从小学到高中,我们都是同学。小时候,她是班长,常替同学值日,我就陪她。她扫地,我帮她整理桌椅;她把扫出来的尘土装进畚箕,我就配合着往后挪畚箕。有时候,下雨了,她知道我父母趁下雨会打麻将,没人接我,就打起自己的伞,我们紧紧挨着,一路轻快地走着,不经意她就把我送回家了。

我们读初中,她的衣服脏了,我就把自己多带的一件给她穿;高中了,她读了理科,我文科,有空我们还是一起聊天,毕业一起拍照。

后来,她考上了专科,我读本科,都在外省,我们一直没见面,但时常写信。等我到了大四,她就已经毕业工作了。

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她第一年的月工资是九百块。

这种未告知就汇钱给我的难得情意,居然这么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我真是感动极了。

03

宿舍里的姐妹,建议我坐卧铺车去,说那样直接到那个城市,不用频繁换车,这样就少了跟陌生人接触的机会。

我一想,好像也对,毕竟我还没坐过火车呢,而且正是春运时期,想想多可怕。

有一位室友还说,你可得小心点儿,报纸上看到过有研究生被骗到山里去的,等解救出来,孩子都生了几个了。

听得我咋舌,可是,我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带了简单的行李,忽然想起读大一时我独自出来上大学的情景,那时候我还没出过县城呢,书包里装了几百块钱,感觉放哪里都不安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觊觎我那点钱似的。以前诚惶诚恐,如今,我却变得如此坦然啦。

我除了一点路费,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块简单手表,必要的纸笔,一包饼干,居然别无他物。

我告别了室友,把她们抛在各种猜测与担忧里,独自买票上了去往外省的卧铺车。

卧铺车顾名思义,是乘客可以躺着的大巴车。我上车后,当然不认识任何人。看着司机干巴巴的脸,和旁边跟车的人一边唠叨,一边朝我看,我心生惶恐。但想想,我的车票是在市区正规车站买的车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不朝他看,果然,他也不朝我看了。

被子不知什么人用过,但这时候也不可能讲究太多,只能将就盖盖,大家都沉默着和衣而睡。

天很快黑了,那时候的高速还没有四通八达,司机为了多赚钱,也不可能一直走高速。等到了晚上九点多,我发现,车子居然停了,借着窗外的灯光,我们居然到了一个荒僻的路边店门前。

外面有店家来赶我们下车,我们怎么肯下车?店家不耐烦地说,就是下来吃饭。一群人就慢慢下去了,我呢,躲在黑暗里,也被店家发现了,只好也下去了。

其时,我正忍受着胃隐隐作痛。二十块钱的快餐端上来,看着那白惨惨的饭菜,我毫无食欲。那些乘客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上了车。

我接了半杯开水,慢慢喝下,心里不再紧张,胃也渐渐地舒服起来。

四周围冷飕飕的风吹过来,忽然也不那么难受了。

车子里反反复复放着没兴趣看下去的影片,我居然迷迷糊糊眯着了一会儿,等我醒来,发现天正是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我们的车子正在过盘山公路,弯弯曲曲,砰砰砰。我好像一只被随手抛弃的瓶子,磕磕碰碰,哐当哐当,停不下来。

终于到了我要去的那个城市,司机一脸疲倦地告诉我,就在路边下车,这里有很多去我那个单位所在的县里的公交车。

对的,我买票的时候,曾经老实告诉过司机我的去向。我朝着司机笑笑,估计笑得极其难看。

一晃眼,我就被留在一个车来车往的公路边。

天还没有亮干净,我看着那些公车上的牌子,最终决定拦了一辆看起来新一点的公车,我操着普通话告诉司机和售票员,我要去哪儿。

车子在田野中奔驰。马上,我感觉到,车子里就剩下三个人,就是我和司机还有售票员。

那两位,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车子开得很稳,售票员男子,长相粗犷,在剃胡须,大家都长时间一声不吭。

我忽然有些不安起来。想起室友的话,我感觉我开始冒冷汗,不时偷偷看表,心底里千万般猜测涌上心头……还好的是,我坐在稍后的座位,他们觉察不到我的变化。

我索性扭头看着窗外,故作轻松,还哼起了歌。

04

不多久,我发现,车子居然到了那个单位的门口,赶紧叫他们停车。

等我站在那块招牌前,反复看了半天,问门房大爷。大爷说着一口方言,我听不懂一个字。正在为难的时候,来了一位年轻小伙子,他直接带着我去了人事办公室,这样,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愁了。

他们帮我找了宾馆,费用他们出,第二天又召集老同志出题,对我重新考核,我很顺利地过了关。

签订合同之后,我就坐车去了临县火车站,坐了一夜火车,等我次日早晨,站在室友们面前,大家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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