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葵花

        有些事会随成长而淡忘,有些事则会随成长记忆愈深。

地坪边那一排葵花是奶奶的作品,是她镶嵌在那里的宝石。很多年里,年年都长得依旧,如复制的画,似克隆的生命。但那是属于奶奶的原创,每年她都要花上一番心思。

从下种前的准备到秋收后的晒盘,每一项都是奶奶亲手来做的。她不愿被人打扰,家人也就帮不上她忙。

地坪在房子的一侧,不大,但很平坦,上面只长了矮小的稀疏几棵草和一棵大白杨树。那里是孩子们的领地 —— 娱乐、游戏的主战场。有肆意的欢笑,灿烂如坪边的葵花,偶尔也会有哭声,那是短暂的,如夏天的雷雨,雨过天晴只一瞬间的事。地坪其实主要是农家人用来晾晒的地方,一年里收获的喜悦都将在那里一一展现。

那棵大白杨树长在坪地的一头,它高耸着插入云霄。在我们孩子的眼中,它是巨树,躲在它身后就如母亲护着般安适。大湾里一群孩子围着它追赶,玩老鹰抓小鸡,常拿它当挡路牌。在盛夏,枝繁叶茂间是麻雀的天堂,它们在上面叽喳欢叫,孕育过无数的小生命。久晴后的地面,一滩毛毛虫的便便常使我们害怕,这时孩子们是疏远它的。

那白杨在孩子们眼中是共成长的伙伴,却是大人们晾晒时的眼中钉。每到晾晒的时节,它的粗干阔叶总要遮挡些阳光,占着自己的领地。这时,大人不乐意了,嫌弃它把天占了。有个冬日里,它被锯倒了,没有了绿叶重装的光秃枝条在寒冬里显得有些冷。从此往后,天空的一切都显露了,鸟儿也少了一棵落脚的树。白杨为坪里的晾晒让了路,孩子们和坪上的小草依旧着往昔,我们做游戏时总怀念曾经相伴的白杨,感觉空旷的地坪就是少了点东西。

春天,奶奶见缝插针把坪边利用起来了。她在地坪的斜边上挖了等距的一排洞,又从水沟里掏来沤了很久的土杂肥,拌上生土后又填进了那些洞,如镶嵌在坪边的黑珠。我们好奇,“奶奶你要种什么呀?” 她只是象征性地描述, “它会开金黄的大花,种子可以炒来吃的。”

种子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下的,长出的苗如瓜秧,我们谁也不认识。苗渐渐地长高,本来一堆两三棵的,最后都只剩下了独苗苗一根。小苗长得很快,一根青杆上挂着心形的叶片,叶和杆都长着毛刺刺的白钢针。这时我们认出了它们,原来它就是我们常吃的葵花籽,也称向日葵。其实,要是家里人知道奶奶种葵花就不会同意了,刚把白杨砍了,现在又种上会长得很高大的葵花,不一样把阳光挡了吗?

镶边的葵花地肥阳光足,它们长得格外健壮,一直长到近两米才在头上冒出花苞。花盘长得特别快,很快就垂下了头,旁边还长出了一圈装饰的艳黄飘带,如金色的柳叶,中间密密匝匝排列着整齐而有序的花头。很快,一朵朵的小花开了,在蜂忙碟舞中不多的几日便完成了授粉,开始孕育起饱满的籽粒来。 它们还不忘每天随太阳的东升西落做着健身操呢。自从花谢,我们孩子就开始眼馋了,问奶奶什么时候可以摘下来炒瓜子吃。奶奶总是笑眯眯的, “快了,快了,只要叶子干了,花盘变成褐色就熟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直等到秋天,葵花叶还是青青的,一直不肯枯萎,像故意与孩子们对着干,那葵花盘有小脸盆那么大,沉甸甸的早累得弯了脖子,似垂头丧气受了委屈一般整天耷拉着。我们在奶奶不注意时,从家里搬来凳子架在边上,用小手掰瓜子下来看它长好了没有。先小心翼翼的摸掉花头,再从拥挤的队伍中使劲往外拔瓜子。没有充分成熟的瓜子壳软,仁白而水,甜中带着青味。谁知葵花籽是个慢性子,看它们挂得那么累了也不快点成熟。孙子们调皮的这些小伎俩没能瞒下奶奶,很快就被发现了。她总是语重心长的劝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再等等吧。长老了才好吃。” 我们在尝过新后,知道了判断失误,暂时不再去打主意了。

有天放学回家,一排的葵花一颗不剩全不见了。这一定是奶奶亲自砍的,她的地盘由她作主。大丰收了,葵花盘在扁盘里整齐的放得满满当当,等晒干些水分再把瓜子打下来,晒干就可以炒着吃了。这时我们是不再等了,直接掰下来就嗑,奶奶也不管了,她正在把葵花杆外面的糙皮劈掉,剩下里面白嫩的芯,她说这个还可以炒来当菜吃的。贫困年代里,能吃的都不会浪费,人吃不了的就留给牲口,剩下那不多的几片老叶也拿去喂了猪。炒瓜子大家很快就吃上了,来自奶奶从种到收的辛勤劳动,它特有的香气在屋里漫开,比外面买的味道更香,它饱含奶奶爱的味道。

每年,葵花就成了地坪的装饰,自白杨树砍倒后的年月里,它们一直在那里向阳开放。这是是奶奶的地盘,她在那里独自耕耘,果实却属于大家,我们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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