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老远的,哪能让你一个人去呢?这么滴罢,明早八点,我们在车站碰面昂。”
一串不容置噱的话后,接着就听到了“嘟嘟、嘟嘟”的提示音,是刘芳那边先挂了。
玥儿笑着摇摇头放下手机:刘芳嘴里就差那句“可怜人”了。
她伸手关了床头灯,卧室就与无边的黑夜连成了一体。
“玥儿!玥儿!走喽上学去!”刚上小学的刘芳活泼、单纯,一双大眼极会察言观色,但那会儿的眼神是干干净净,没有杂质的。
她们两家隔着一条胡同,学校把两人分到了一个班,还在一个学习小组,于是,每天上学、放学都这样相互招呼着。
两人形影不离的,差不多有三年。
“玥儿,我也想穿着白衬衣、戴上红领巾站在台上,和你那样,冲着站在台下的中队长回个敬礼说:接受你的报告!”
“可你、你不是大队长啊?”
“好玥儿,孙老师最喜欢你,你去跟孙老师说说,把你的大队长转让给我……”
这是小学三年级时,刘芳极力鼓动玥儿去干的一件事。
风华正茂的大队辅导员孙老师听罢一瞪眼,冷嗤了一声,又教训了玥儿一顿,大体意思是:这是什么鬼主意?大队长是可以随便转让的吗?
羞臊的玥儿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牢牢记住了和孙老师的几句对话:“她这是嫉妒心在作祟。”
“我没觉出来。”
“玥儿你要用心记着,以后若有人这样对你,你就离她远远的。”
“昂,我记住了。”
“玥儿,怎么说你呢?算了,算了,傻人会有傻福的。”
第二天,孙老师就在班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厉地批评了刘芳,倒没说她是嫉妒,只说她在异想天开。
转让大队长没成,这事却成了玥儿与刘芳亲密关系的终止符,让两人陌生了起来。
直到多年后,因为刘芳和刘霖同一家族的原因,两人才在面上有所改变……
“铃铃铃~小鸟在叫你起床!铃铃铃~小鸟在叫你起床!”叫醒声把玥儿从梦乡拉回到了现实。
儿子小东上学了,家里静静的, 玥儿胡乱吃了几口饭,也出门了。
走出小区,她拉紧了及膝的乳白色羽绒大衣,用厚围巾挡着鼻子和嘴巴,不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上就有了霜。
这几天连续下了两场雪,道路很泥泞,来往的行人走得小心翼翼。
“哎吆!”脚下一滑人就要往前栽,幸亏旁边的人扶了玥儿的一把。
“李叔,是你啊,谢谢!”
“小心点,你要去哪儿?”李叔回着话,呼出一团团的白雾。
“我要去劳务市场登记档案。”
“咋地,你下岗了?”
“嗯,叔,天这么冷,书报亭你还开?”玥儿转了话题。
“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开门每天还能挣点小钱,够我们爷孙吃菜的。”
说着话就到了车站,刘芳恰在此时也到了,她整个人都缩在亮眼的嫩黄色羽绒服里。
一踏上公交车,刘芳就忍不住了:“刚才和你说话的老头是谁?”
车厢里人不多,玥儿趁车子还没动,紧走几步到了车尾,找了座位坐下后,才回话:“是楼下的邻居。”
“书报亭有好几年了吧?怎么办下来的?”刘芳感兴趣的点是这个,她盯着玥儿问。
玥儿转头看着车窗外:“是街道作为优抚办的,那年,李叔的儿子儿媳因公殉职,孙子还在读初中,在家门口经营这个书报亭,既可以照顾孙子,又能补贴家用。”
“可怜人!”
刘芳随口应着,目光转走了。随后各怀心腹事的两人,就在沉默里到达了目的地。
人力资源登记大厅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少有的冷清。
档案登记接待处,一位中年男同志开具收档证明时问:“除了档案记载,你还有啥特长?有其他的培训证书吗?”
玥儿赶紧答:“有的,我有月嫂培训合格上岗证、有插花花艺造型技能和面点师证书。”
“你的条件还不错,留下联系方式,回家等消息吧。”
玥儿临走前,又问了一遍:“老师,我大约要等多长时间,才能有回音?”
“这个不好说,临近春节,厂企公司都要放年假,但是服务行业倒是需要增加人员的,回家等着吧。”
没再说什么,玥儿边往大厅外走边自忖:
家里每个月房贷五千,孩子特长学费需两千,过年还要看老人,孩子不得添新衣新鞋,年后孩子开学又要学杂费……自己真是不能等啊!
还有人也不能等,听:
“老板,我会!我会!”
“老板,你要我吧!要我吧!”
“我的手艺最好!”
在大厅门前的道路上,一群穿着邋遢的民工围住了一辆轿车,乱嚷嚷着。
玥儿听清看明了:这些人是民工,他们想在春节前多挣一点钱,好拿着回家过年。
“真可怜人!”
刘芳嘴里说着,拉着玥儿避开人群走了。
在等回家的公交车时,刘芳忽然问:“玥儿,刚才你说得那些个证书,都是真的吗?”
玥儿一愣:“证书怎么还能有假?那些都是前几年,我和表姐花钱专门去学的。”
“你表姐?从前做过律师的那个?我想起来了,她家里那傻闺女快满20了吧?现在发起疯来,还是不知道饥饱、不认识人吗?”
“小菲基本不发病了,现在大有好转了,我表姐为了她,上海、北京各大医院地跑,还有国外……”
“真可怜人!”
刘芳用一句话就打断了玥儿的感慨。
没多久公交车来了,司机是个美女,她那侧的窗户留了一道缝,冷风呼呼着灌进来,美女司机就凭着这寒冷的刺激,在抵抗着身体的疲倦和头脑的昏沉,就连好看的嘴唇也干裂了。
车辆到站的空隙里,美女司机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小口水润润唇,真是仅抿了一小口,估计是怕水喝多了,开车在路上不好方便吧。
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跟在公交车后边,慢慢地顺着公交车压出的痕迹跑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又跑了多远,只见车身、车轱辘上满是泥泞,车顶还有未化开的白雪。
吉普车拐弯要上桥去,路面太湿滑,车轮失控空转了几圈后,汽车才稳住,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沉默了许久,玥儿低声说:
“刘芳,以后不要老说谁谁可怜人了,难道你不可怜、我不可怜吗?我们周围谁不是努力地活着?假若有所不如意就是可怜人,那这普天之下谁又不可怜呢?!”
刘芳始终都没有回应,或许她在瞌睡里没有听见,或许是还在思索这个问题吧。
这,都不是玥儿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