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登读书-《孩子的品格》文稿

樊登:大家好。今天我们的作者光临请到的是大家的老朋友——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的院长彭凯平教授。欢迎您,彭老师。

彭凯平:谢谢。

樊登:彭老师第二次来了。第一次带来的书叫《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那本书特别好,确实帮助了很多人。这次彭老师带来了他的新作,叫作《孩子的品格》,它的副标题是“写给父母的积极心理学”。一般来两次作者光临的老师是很少的,为什么我又选了您的这本书呢?因为我读了这本书以后,觉得太需要让父母们知道怎么能够塑造一个拥有健康人格的孩子了。

彭凯平:是的。我们中国社会重视教育、关注孩子,这是我们的民族传统。同时我们也需要一些科学的心理学的知识,所以我们写了这本书。

樊登:上次我们在讲《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的时候,给大家普及了常识:好的心理学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不是简单的心灵鸡汤、经验总结。这一次我们就不再讲这部分内容,因为大家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怎么样能够培养一个更加阳光健康的孩子。您这本书开篇就写了一个非常沉痛的案例,您去参与帮助一个想要自杀的孩子。

彭凯平:是的。我特别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是一个老师,说有一个孩子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我的电话,他看到后,就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打给了我。但我不认识这个孩子,我就赶过去问他为什么留了我的电话,他说他看了我的书,知道我是一个积极心理学家,觉得我可能将来对他有用。

樊登:他有自杀的倾向?

彭凯平:我觉得他已经有这样的想法很长时间了,要不然他为什么留下我的电话呢?其实我们心理学的作用不在于完全治好一个问题,我们就是给人一种希望、一个光明、一个援助,让那些在黑暗中徘徊、挣扎的人知道有人可以去帮助他们,这一点很重要。

樊登:后来您是怎么帮他的呢?

彭凯平:其实他在写下这个电话的时候,已经有了求生的欲望。当他和我谈心、交流的时候,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所以很多时候,人是有一种内在的积极力量的,我只是去鼓励他,去挖掘他身上的积极力量,并且帮助他设计出一些行为的规范。

樊登:关于什么是积极心理学,以及积极心理学怎么能够帮助到人,我希望大家去听《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就打好底了。那接下来我们说,一个孩子怎么才能有阳光、健康的心理。

书里第一章就是关于如何引导情绪力的。我们经常看到,很多青少年在家里的时候,要么很沉默,要么很暴躁,没法跟父母好好地对话,这可能是很多家庭的常态。甚至有很多孩子是学霸,学习成绩很好,但只要你惹到他,他就“炸”了、急了。那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彭凯平:我们以前有个错误的观念,认为情绪是一种自发的、被动的反应,它不受自己控制。现在我们发现,我们要纠正这个观点。情绪其实是理智的一种反映,在某种程度上二者是不可或分的。我们以前总以为大脑左半球、右半球的分工非常明显,甚至有人会说某个人“情商高、智商低”。其实我们现在发现,二者相辅相成。所以情绪其实也是一种智力。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兼校长彼得·沙洛维,就提出了“情绪智力”这个概念。

这个能力是可以锻炼、修炼的。有很多办法可以帮我们有意识地改变自己的情绪,比如我们可以做情绪调节,我们可以转移情绪,我们可以做一些行动。总而言之,就是情绪是可以通过自己主动的意识、努力,包括我们的认知来加以改变的。知道这一点的话,其实就会对很多人有帮助,因为我们总以为情绪是不由自主的,是控制不了的,其实情绪是可以被控制的,关键要用科学方法去做,这本书里介绍了很多具体的方法。

樊登:您跟大家讲讲,有什么样的方法能够帮助孩子学会处理情绪?

彭凯平:我曾经提出来“八正法”,就是最简单的情绪调节方法,就是深呼吸。因为人在焦急、生气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呼气会特别快、特别重,所以有个词叫“气呼呼”。反过来,如果我们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要猛吸几口凉气,这其实对自己是有帮助的。

抚摸身体也有帮助,现在我们发现摸胸、摸肚子、拍手、拍胸都对人有帮助。所以我们经常说,大猩猩在捶胸顿足的时候好像是在发脾气。它确实是在发脾气,也是在舒缓自己亢奋的情绪。我们人也可以通过一些抚摸身体的动作来舒缓情绪。

还有闻香,香气也能很快地安抚我们的情绪,所以中国古代有句说法叫“君子佩香”。英语有个常用的表述,叫作“闻一闻玫瑰的芬芳”,其实也说明香气有助于情绪的缓解、调节。

当然还可以沟通、交流、谈心、说话、运动、冥想,这些都能对情绪有帮助。

还有一个以前我没有想到的特别有意思的方法——写作,包括写日记、写诗。所以歌德(德国戏剧家、诗人)当年想自杀,他就写了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写着写着,他自杀的想法就消失了。所以我觉得,樊登读书的听众除了听我们讲、看我们的书,其实也可以写一写感想,这会对心情有很大的帮助。

樊登:这些方法都有助于调节孩子的情绪。那在一个孩子大概多大的时候,父母就应该开始注意疏导孩子的情绪,教他怎么样去应对情绪呢?

彭凯平:我们心理学家发现,孩子在大约五岁左右就开始有自我控制能力,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行为。所以从孩子五岁开始,父母就应该进行这样的情绪教育、情商教育。美国的中小学大约是从九岁开始进行情商教育,我觉得从五岁开始就可以进行情绪调节的训练。

樊登:但是我们看到,因为五岁以前的孩子不懂事,他们经常会撒泼打滚、大喊大叫,甚至还有暴力行为,去打别人。这种情况下,很多父母的处理方式就是:你敢这样做,那我就对你更凶;或者我冷处理,不理你。这会不会对孩子产生情绪处理方面的影响?

彭凯平:对。我们总以为这样的行为塑造会起作用,这也是过去行为主义的做法。行为主义就是你做坏事,我惩罚你;你做好事,我奖励你。用这样的一种训练,帮孩子培养正确的行为习惯。现在我们发现,人不是机器,也不是动物,只靠行为塑造其实还是很难培养孩子正确的习惯的。

樊登:甚至人也不是一块白板。

彭凯平:对啊,不是一块白板。他已经有了一些心理的机制、潜能,我们要做的就是挖掘这样的积极心理的潜能。所以其实从孩子五岁开始,我们就可以多鼓励他们,让他们自己选择做什么样的行动。

他在撒泼打滚的时候,首先要引导他做的就是缓解情绪,就是我刚才说的吸气、安静下来。或者是拥抱他,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发作,这是第一步。如果你在他发作的时候惩罚他,只会使他的行为变得更加极端,更加以自我为中心,甚至出现逆反心理。所以我们在这个时候,第一步就要控制他的情绪,刚才说的“八正法”是可以有帮助的。

第二步,就是要积极地开导他,让他自己去设想:如果不这么想、不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第三步,就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引导他去关注一些积极的方面,去看书、听音乐、跑步,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当我们关注那些消极的、不愉快的、痛苦的体验的时候,出现一些哭、闹、叫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教不到五岁的孩子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很难的,你只能让他转移、升华自己的情绪。

樊登:我能不能这样理解,您刚才讲的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在五岁以前,父母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示范作用。当出现了这种糟糕的状况的时候,父母能够不着急、不“疯”。到孩子五岁以后,父母再开始刻意地训练他的情绪控制能力。不要在五岁以前对他提出更高的要求,因为他做不到。

彭凯平:对。人的心理发展是有自然规律的,在什么样的年龄段,出现什么样的行为和能力,都是先天具备的。这是我们心理学家一个特别重要的发现。人类的进化其实可以在个体身上体现出来:我们从野兽变成人,经过了几千万年的演化历史,在孩子身上会以非常短暂的时间重演几千万年的进化。所以父母不能操之过急。

樊登:您说这个提醒了我,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那天我在顺义区,见到一个爸爸和一个儿子在汽车前吵架,那个儿子年纪很小,大概就两三岁,哭喊着“我要妈妈”。然后那个爸爸就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你能听见吗?”他把这个孩子当成一个谈判的对象。实际上,在孩子两三岁的时候,他需要的可能就是一些理解、安慰、拥抱。但父母总是试图用对待大人的方式来惩戒他、要求他,孩子就抓狂了。

彭凯平:对,父母一定要用一些积极的语言、形象、物品,让孩子转移他的兴奋点、注意点。比如孩子在哭闹要妈妈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妈妈的照片拿出来看一看。所以我也给所有的夫妻一个建议,就是你的口袋里最好揣着你爱人的照片,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这也是爱的体现。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可以带孩子唱歌、吃东西、聊电影。实在不行,拥抱孩子也特别重要,我们中国父母和孩子肢体接触的时间有点少,频率有点低。

樊登:过早地给孩子讲很多大道理,会让孩子变得更焦虑。他会觉得“我爸可能是在说我不对,但是到底哪儿不对,我也不知道”,所以他也做不到你说的那些道理。

彭凯平:对,因为他不懂,他的智力水平没到这个地步,所以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樊登:您在研究中有没有发现孩子会复制父母的情绪?

彭凯平:很多时候孩子的第一个榜样就是自己的父母,包括我们处理情绪、人际关系的方法,其实都是从父母那儿学过来的。所以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大多数父母所看到的孩子的不良行为,其实都是自己不良行为的反射。

樊登:所以要想让孩子的情绪力提高,你得先管好自己的情绪。

彭凯平:所以这本书其实不是光给孩子看的,也不是光教父母如何培养孩子的品格。在某种意义上,这本书也是帮父母培养自己的积极品格。

樊登:接下来这一章是关于抗逆力的。我们讲过一本书叫《逆商》,非常受欢迎。很多父母都希望孩子学会应对挫折的方法,因为人难免会遇到挫折。培养抗逆力最重要的是什么?

彭凯平: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把抗逆力当作一个免疫能力。免疫能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要不断地遇到挫折,感到失落,受到打击,这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经历和挑战。如果孩子完全没有这样的经历,生活一帆风顺的话,一旦遇到大问题,他就很容易崩溃。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讲,一定要有适度的挫折、挑战、打击、失望,有了这样的一种体验之后,他就可以慢慢地适应,然后慢慢地变得强大。所以训练一个孩子的抗逆力,需要循序渐进、由小到大、由弱到强。

樊登:锻炼抗逆力的难度就是您说的“适度”。这个度到底怎么把握?比如之前有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沙漠里走,很多网友就说这是在折腾孩子,因为那个孩子在视频里哭得特别可怜。他的爸爸就是为了给他压力,让他在沙漠里锻炼。父母应该怎么把握好锻炼的度?

彭凯平:就像我们锻炼自己的肌肉一样,尝试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过程。我能举五十公斤,还是二十公斤、三十公斤,试一试才知道。举不了三十公斤,我就举二十公斤;举不了二十公斤,我就举十公斤。心理控制能力和锻炼肌肉一样,也得自己尝试。所以父母要鼓励孩子去尝试一下比较难的任务,如果做不了,再从容易一点的开始。所以锻炼抗逆力的第一步就是尝试。父母需要保持一个开放的态度、沟通的习惯,不能自以为是地设计好所谓的挫折情境,根本不跟孩子交流、探索、讨论,那你就不会知道孩子的抗逆力的度在什么地方。

樊登:关于抗逆力,有一个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弹钢琴、拉小提琴这种事。我见过很多人家里万事皆好,只有弹钢琴这件事不好。就是一说到弹钢琴,孩子就哭,大人就生气。大人也有敏感神经,就直接生气。后来我就问他们,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敏感、生气呢?因为父母认为这不是在练习弹钢琴——他们也不指望孩子将来弹钢琴赚钱——他们认为这就是挫折教育,这就是毅力。父母把这么一个技能的训练和毅力挂钩,您觉得这个做法是对的吗?

彭凯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确实是要通过这些挫折来锻炼毅力,这是很重要的。但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允许犯错误,一定要允许孩子去尝试,一定要有一种从易到难的渐进过程,这些道理其实很多父母都知道。我还是拿锻炼肌肉作为例子,你不能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能举三十公斤,所以你要求自己的孩子也必须举三十公斤,这是很危险的。一定要让孩子自己去尝试,让他的抗逆力不断地进化。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这种抗逆力的锻炼应该是孩子自己选择的,而不是父母设计的。这一点其实挺重要的,因为如果孩子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而是被父母安排抗逆力的锻炼时,他会产生反抗、焦虑、不理解、愤怒等情绪。所以,通过沟通、交流,让孩子自己选择接受什么样的挑战,这一点是特别重要的。我们发现,父母完全可以跟孩子共同设计一个抗逆力的挑战,比如钢琴弹多长时间,弹什么样的曲子,难度有多少,进步的标准是什么,孩子的自主选择其实是特别重要的。

还有就是抗逆力在积极情绪下容易提高,在消极情绪下容易降低。人在开心的时候,抗逆力是很高的。如果你心情好,别人说了你一句,你笑一笑就挺过去了;如果你心情不好,别人没说你,你都会觉得他在含沙射影,感觉很别扭、很生气。其实人是在积极的状态下才有更高的抗逆力,所以父母要在孩子心情好的时候,给他一些挑战、磨难。

世界抗逆力研究中心提出了培养孩子抗逆力的三个步骤,一个就是要培养他的“我有”的意识,就是“我有支持”“我有爱护”“我有帮助”“我有信任”。这其实挺重要的,孩子在一个爱的环境里容易产生抗逆力。如果他不信任大人,总在怀疑大人会恶意伤害自己,那他基本上不可能有抗逆力。

第二个很重要的是,培养他的“我是”的积极意识。这个“我是”指的是积极自我意识,就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一些长处、优势。我们不妨做一个简单的练习,就是讲一讲“我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有哪些爱好是特别有意义的”。

樊登:还有“我是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

彭凯平:对。心理学家设计过一个“二十个自我描述”的测试,就是讲二十次自己是谁。现在我们发现,凡是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自己是谁的人,也就是学术上所谓自我概念清晰度高的人,就容易产生积极的自我。好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想过“我是谁”“我到底能做什么”“我想干什么”。北京大学的一位教授甚至把这个叫作空心病,就是连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价值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很可悲,也很可怕。

第三个就是培养他的“我能”的意识,这个也挺重要的。有一位研究自我效能感的大师,叫班杜拉(美国心理学家)。他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做研究,发现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如果相信自己有能力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的一种自我期许对我们培养孩子的抗逆力也是有很大帮助的。所以“我有”“我是”“我能”,这三个“我”的教育,对培养抗逆力特别有帮助。

樊登:您说的这个太重要了。好多人的家里不管是拿弹钢琴还是拿学奥数来考验孩子,都是父母要求你这样,陪着你这样,逼着你这样,孩子不做不行。这个孩子看上去很有毅力地每天晚上练到十一点、十二点,但他心中没有任何“我有”“我是”“我能”的想法。

彭凯平:对,这叫内驱力。我们经常讲,人要有一种自我驱动的力量。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外驱,就是被老师、家长、社会逼着做事情。这个做起来很累,也很烦,甚至会有不满。

樊登:我也讲过类似的书,但是我会遇到书友提问:“您总说让孩子自己去挑战,那我们家孩子就不挑战。我让我们家孩子自己选,他就选打游戏,我有什么办法?”当家长提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您有什么对策?

彭凯平:我觉得父母应该注意三个特别重要的步骤。第一个,就是孩子自我设计的挑战,一定是从小的事情、他爱做的事情、身边的事情做起,然后逐渐培养抗逆力。我们人的很多心理能力是可以迁移的,你这个事情做得好的话,其实是可以迁移到另外一个方面的。所以培养孩子的抗逆力,要从一些他要做,同时又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开始。

有的时候,我们不是根据孩子的特长、喜好设计出理想的挫折教育。我们设计的挫折教育往往连大人都坚持不了,比如不玩游戏、不看手机,大人都做不了,就不可能让孩子去做。那么我们可以从小的作业开始,比如说他只喜欢做五页的作业,你跟他说“我们做六页、七页行不行”,这就是从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开始。这就是我经常讲的从小事做起,从身边做起。

第二个,就是不要在孩子特别烦躁、疲劳、痛苦、伤心的时候,进行这样的一种挫折教育,反而应该是在他开心的时候,进行一些挫折教育。所以时机的选择也是很重要的。

第三个,就是当孩子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应该欣赏他的成功。我们现在发现,多巴胺是产生内驱力的特别重要的神经化学递质。那多巴胺什么时候产生呢?往往在自己庆祝自己成功的时候容易产生。所以当孩子完成了一个初步的抗逆力的挑战,家长一定要奖励他,一定要庆祝他的成功,让他的多巴胺多分泌,不要立即提出下一个要求。

樊登:很多父母的习惯是跟孩子说:“你虽然做到这个了,但是你还没做到那个,你看别人比你厉害多了。”

彭凯平:像这样不间断地提出要求,孩子就会觉得伤心、失落、痛苦、烦躁。如果他把你的行为解释成敌意的行为,那就很麻烦了。

樊登:这一点希望大家听懂了。培养孩子的抗逆力不意味着天天在家里“打仗”,而意味着让孩子先建立积极的底色,然后多去发现他能够产生抗逆行为的特征,多鼓励他。

彭凯平:我们心理学相信“成功是成功之母”,不是“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是成功之母”是那些有大智慧的神人们做到的,我们普通人一定是在成功中体会更多的成功。

樊登:那接下来就顺便讲一下自我效能感。怎么才能培养孩子“我能行”的意识?我们见到很多妈妈会和孩子说“宝贝你真棒”“宝贝你真了不起”,就永远夸他“了不起”“你真棒”,但这在自我效能感的培养上,效果并不是很好。

彭凯平:对,班杜拉提出了培养自我效能感的四种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是不断地积累自己成功的经验。你做成了很多小事,把这些小事积累起来,你就可以发现成功。这就是为什么父母给孩子记成长日记是挺重要的一件事。你看你当时说话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当时能背多少单词,现在能背多少单词;你当时弹钢琴的水平是多么糟糕,现在是多么优秀。这种累积不断的成功是很重要的。

还有一个就是榜样的作用。邻居的孩子考上了清华、北大,这对自己有激励作用;我们见到的明星对自己有激励作用;我们交往的大师对我们有激励作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因为这些能让我们产生自我效能感。

第三个方法就是做出积极的行动。很多积极心态不是想出来、教出来的,它一定是做出来的。因为人类在几千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产生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保护机制,就是行动产生积极力量,找个事情做,做得好,就容易产生这种积极力量,自我效能感也会得到提升。所以你一定要有一件自己做得好而且爱做的事,这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

班杜拉也提出,自我效能感就是要有健康的身心状态。这个很有意思,就是身体好、有力气、睡得好、说话流畅,所有这些健康的标志,其实都会对自己产生积极的自我效能感。所以说话要积极、要快,走路要虎虎生风,发言要抢着发言,衣服要穿得干干净净。我们发现,一些听起来特别小的事情,对提升自我的效能感也有帮助。

樊登:现在很流行丧文化,大家连喝个茶都要喝丧茶,就是要有一种过得很丧的感觉。为什么很多人更愿意接受丧的状态?这有什么心理安慰作用?

彭凯平:这就是弗洛伊德(奥地利心理学家)早就发现的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人有一种自我防御机制,特别是当我们不太了解科学心理学的时候,我们就会用一些丧的方法、自责的方法、自怨的方法来保护自己。他把它叫作“退行”,就是人回到自己最无能、最幼稚、最简单的状态来保护自己。就像我们很多人感到痛苦时会喊“我的妈”,这其实是让自己回到最幼稚的状态,它就是人自己找的一种防御机制。

这个防御机制有没有作用呢?它可以让你暂时忘却眼前的一些痛苦、伤心、挫折、失落,所以它是有作用的。但这种退行的表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因为等你喝完这杯丧茶之后,你的挫折、挑战还是存在的。所以我还是觉得人应该找个事做,这个事是可以帮助我们应对这样的问题的。

樊登:所以您基本上是不同意躺平这种方法?

彭凯平:我觉得躺平是初级阶段。丧是第一步,但它不是最后一步。丧只是让我们暂时忘掉痛苦,但是当我们丧得差不多了,还是要起身去行动,去解决问题。我们不能回避问题,因为问题永远存在。所以,丧文化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是它不应该成为常规的行为。

樊登:接下来这个话题是自控力。这个可能跟我们前面讲的抗逆力也有联系。很多家庭是用他控代替自控,甚至还会装摄像头,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盯着孩子。这可能是个难题,就是怎么才能帮一个孩子培养自控力?或者从孩子几岁开始,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培养他的自控力?

彭凯平: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沃尔特·米歇尔的实验证明,孩子在五岁有了自控能力。所以我们经常讲情绪调节、情绪控制、行为规范是从五岁开始的。因为五岁是孩子自控力发展的关键期,在这个阶段,应该要培养孩子的自我控制能力。

那么,如何去培养孩子的自我控制呢?有很多常见的方法。现在发现比较有效的方法,就包括体育锻炼。因为体育锻炼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控制的行为,在我们挑战自己身体的时候,其实挑战的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力,这个意志力就是自我控制能力。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做一些你不太想做、做得不太顺、做得不太好的事情。比如站着看电视,而不是像“葛优躺”那样看电视;用左手练字;用筷子慢慢吃东西。总而言之,就是让孩子慢慢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让他不断地适应。这样的话,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就会提升。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正念冥想。现在我们发现,人在比较神清气定的时候容易产生自控能力,所以教孩子一些冥想、转移的方法,也可以提升自控力。我们现在还发现了很多对孩子有帮助的方法,书里讲到了一些。

樊登:我讲过一本书叫《自驱型成长》,它也是从脑科学的角度,说当外部压力过大的时候,孩子大脑皮层的发育就会受到抑制,他的杏仁核在起作用,这时候他的自控力就容易减弱。其实父母有时候真的是南辕北辙了,他们为了能让孩子建立自控力,总希望通过施加更大的压力来实现,所以好多人家里天天生活得跟打仗一样。

彭凯平:是的。杏仁核是我们加工负面情绪的中心,所以当我们出现负面情绪的时候,自控力是不会得到提升的,这可能是很多父母需要了解的地方。但是当我们开心、积极、快乐的时候,自控能力是可以上升的。所以有一个训练自控力的方法,就是培养孩子的积极情绪。比如让他做开心的事,听音乐、唱歌、跳舞、休息、吃饭,所有这些你想象不到的事,都可能提高他的自控力。

所以我有一个建议,就是如果你特别生气,或者你有个任务完不成的时候,熬夜是最差的选择,因为这个时候你容易丧失自控力。你不如睡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发现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所以,我们现在发现,提高自控力和睡眠也有一些关系。我们人都是在晚上犯错误,早上一起来后悔不已。为什么?因为你的自控力又回来了。所以保持积极是一个提升自控力的方法。

樊登:家长们难把握的是这个度。他心里总觉得着急,他会说:“你看我的孩子在打游戏,我不管受不了。但你们又总是告诉我,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那我怎么办呢?”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我们是从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个话题,所以做起来觉得很轻松。但那些十岁以前已经做错了的家长应该怎么办?他有没有可能现在调整教育的方法,让孩子发生改变?

彭凯平:这个就比较难,因为孩子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习惯和反应,再去调整的话需要下很大的功夫。我们传统的做法是给他惩罚,现在发现,惩罚有逆反的作用。所以现在心理学家基本上不太主张惩罚的方法,而采用替代的方法。就是你觉得打游戏不好,那你想想有什么好的事情,能让他同样产生快乐。比如运动、打球,这是被社会所接受的。还有读书,我们总觉得读小说浪费时间,其实小说读多了,也会产生智慧。如果你觉得打游戏不好,那就让他去读书,甚至看一些经典的电影。在某种意义上,欣赏艺术作品也可以让人产生快乐。

其实游戏对眼睛、身体都有很大的伤害,那这个时候,就可以通过一些其他的积极体验来替代、转移。这就需要父母跟孩子商量。父母要去探索、发现孩子的兴趣点是什么。

美国的家长们就发现,孩子有个兴趣点就是谈恋爱——咱们中国家长肯定觉得不行——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有约会文化。在美国,孩子打游戏打得多了,能够转移他注意力的,就是让他和异性谈恋爱,喝咖啡、吃饭。我们中国人也可以想想,有没有能转移孩子注意力的其他方式。我觉得看电影、读小说都是特别好的方式,艺术欣赏也可以,跳舞也可以,演讲、辩论也可以,每个孩子喜欢的事情不一样。通过这个方式,就能够转移孩子打游戏的注意力。

樊登:我经常鼓励很多家长:虽然转型看起来很难,但只要你有一点点变化,孩子就能感知得到。

彭凯平:对的。而且你还可以去奖励他,去庆祝他的快乐,这就会产生积极的强化。

樊登:孩子对父母的要求其实没那么多,只要别让孩子天天担惊受怕,其实就是很好的父母。

彭凯平:对的。恐惧、焦虑、紧张不光是让孩子活得不开心,这些负面情绪对他的智商也会产生大量的伤害作用。所以我经常讲,人为什么容易在愤怒的时候犯错误,容易失手打人、出口伤人,就是因为这样的负面情绪会让人变得愚蠢。

樊登:接下来我们说,孩子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天赋优势?

彭凯平:我个人认为,其实孩子是有天赋优势的,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大脑的构造、加工方式、运作方式其实是不一样的,所以“天生我材必有用”,关键是你得找到你的天赋优势是什么。

樊登:但是我们看艾利克森的《刻意练习》,他认为刻意练习是很重要的。他认为莫扎特跟他的兄弟姐妹或者他的孩子比起来,并没有特别的天赋,但他就是能成功。

彭凯平:其实他的观点有一定的准确性,但我们千万别忘了,他的观点是有前提条件的。在某种意义上,莫扎特的父亲也是个音乐家,所以莫扎特本身不仅爱好音乐,而且也有学习音乐的环境,甚至可能还有一些音乐的遗传基因。在这种基础上去进行刻意练习,才会有作用。一个完全不懂音乐、不爱音乐、不会音乐的人,让他去刻意练习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明白,这样的刻意练习是在发现天赋之后,而不是在发现天赋之前。所以人是在自己天赋的基础上进行刻意练习,效果更好一些。

樊登:那怎么去发现孩子的天赋?

彭凯平:最主要的还是带着爱心探索、观察孩子。如果父母把精力花在孩子身上,就可以了解他的一些特长。所以有爱的心很重要。

其次,就是要创造观察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人生阅历很重要。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体验不同的生活场景,这样的一种家庭环境和父母的行动,可以让父母更多地发现孩子的天赋。如果孩子从来没有去过音乐剧场,父母是不可能知道孩子有音乐天赋的;如果孩子从来没有去看过体育比赛,父母是不可能知道孩子有运动天赋的。所以我经常讲,父母与其要求孩子在家里死读书、读死书,不如带他去听音乐、看比赛,体验人生的各种经验,这对孩子来说其实挺有帮助的。

樊登:要创造一些对外接触的机会。

彭凯平:对。永远宅在家里是很难培养出天才的。

樊登:我觉得您说的这个方法,比那些填一个表格就发现孩子天赋的测试要靠谱。

彭凯平:因为有很多人做测试会受到语义的影响。大多数人在回答心理学的测量问题的时候,有时候不太理解题目是什么意思。如果他读的是误读的题目,回答的是错误的答案,那根据错误答案给出的建议,肯定是有一些谬误的。

樊登:所以所谓的发现天赋,也是根植于积极心理的,关键在于父母能不能有一个积极的心理,去发现孩子哪儿做得好。我们现在看到很多父母发现不了孩子的天赋,是因为他们只关注孩子哪儿做得不好,天天想要补短板,发现一个短板就想赶紧补上。

彭凯平:对,其实短板是很难补的。因为有些短板是先天的,有些是环境造成的。所以与其补短板,不如强化优势、天赋。人这一辈子其实是因为自己的特长被人喜欢、欣赏,谁都不喜欢完人。人们喜欢的是某一点特别突出的人。这样的人能被人记住,我们也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樊登:钱锺书的数学好像就特别差,但是他作文写得特别好,也能成为大家。

彭凯平:对,还有那种数学天才,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特别差,但人家还是天才。所以,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天赋优势。

樊登:还有一个方面是专注力。现在的孩子很难专注,这可能也是大家的一种感受。因为周围都是屏幕,这儿有一个手机,那儿有个平板电脑,那儿有个电视,很容易分散注意力。我就记得我们小时候除了书之外没别的东西,父母会拿个铁壳把电视关起来,上面加把锁,你也看不着电视,所以每天就是看书。这究竟是我的感受,还是电子设备多了真的会对孩子的注意力造成影响?

彭凯平:人的大脑的特点就是喜新厌旧,它很难长期专注于一件事情,一定会转移兴趣。所以要培养孩子的专注力的话,提供过度的选择其实是会降低他的专注力的。只有资源不多、选择少的时候,他的专注力才会提升。

像我们以前玩具不多,就那么几个简单玩具的时候,我们玩得特别开心。打陀螺、翻牌等等,我们玩得很开心。所以你觉得是我的专注力强吗?不是的,是因为我的选择少。现在的孩子选择太多、太容易、太便宜,所以他容易分心。

所以培养专注力的方法,我觉得就是培养选择力。这一点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我能够把自己的目标、欲望集中在几件有意义的小事上,这样就能提升自己的专注力。所以其实一心一意就是形成专注力的一个特别重要的保障。

第二个提升专注力的方法就是,保证大脑的休息。我们发现人在疲劳的时候,专注力会下降,而在亢奋、健康、积极的时候,人的专注力会上升。所以保证大脑的足够休息其实是挺重要的。心理学家发现,人类大脑休息的方法不仅是睡眠。我们总以为只有睡觉是休息,其实转移、替代也是一种休息。如果某一部分的神经网络特别活跃,那么其他神经网络就会得到休息。当你激活其他神经网络,就可以让刚才用得过度的神经网络得到休息。

所以很多聪明人为了提高自己的注意力,他就要交替地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数学家解决数学问题久了,他就要休息一下数学的神经网络,去欣赏音乐、锻炼身体、谈情说爱。这个时候,理性的数学神经网络就休息了一下。当一个人写作、解决问题时间长了,我就要去做别的事情,休息一下这部分的神经网络。这是很重要的。所以,提升专注力也有一些科学方法,就是掌握这种交替休息的方式。这种方式会对大家有帮助。

这就给了我们很重要的启示,就是人应该是多方面的人才。文理交融的人更容易提高专注力,因为你可以得到交替的休息。单一的技能、任务,特别容易让人疲劳,而且让人丧失专注力。所以这是第二个方法,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掌握这种大脑交替休息的方式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樊登:我觉得这些道理应该让孩子们知道,我们其实不想让这个节目变成一种给父母的教学,父母再用这样的方式去控制孩子,那反而又错了。应该是让父母知道、了解了,然后也让孩子知道,他才能够自己安排自己的时间。

彭凯平:我们讲了很多教给父母的积极心理学,其实是希望通过父母教给孩子。因为孩子和父母其实只是一个镜子的两面,现在的孩子就是将来的父母,现在的父母就是以前的孩子。我们现在掌握的很多亲子之间的互动,对这个孩子的将来是有很大影响的。所以我们也希望现在的父母能把更多积极心理学的知识告诉未来的父母。

樊登:那您对于打游戏这事怎么看呢?只要家长不叫停,很多孩子就会一直打,他倒是在打游戏这件事情上很专注。

彭凯平: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游戏本身是人类的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如果你觉得打游戏浪费了时间,那父母在电视前看了六个小时的连续剧,难道就没浪费时间吗?这是一样的。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责备孩子的时候,不是因为他在放松、打游戏娱乐,而是因为打游戏娱乐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我们要解决的不是打游戏,解决的是打游戏的负面影响。

而这个负面影响有哪些?时间过长,这是一个负面影响;伤害眼睛,这是负面影响;伤害身体,这是负面影响;耽误学习,这是负面影响。那么,有什么样的方法,能让孩子既可以打游戏,又不产生负面影响?

第一,控制时间。所以我觉得,家长们可以允许孩子打游戏,但是时间不能过长,这就是一个可以跟孩子协商、交流的规矩。所以,“管教”其实不只是“管”,也要“教”。“教”就是应该让他意识到,这个家的规矩是什么。

第二,就是不让打游戏影响孩子学习。如果孩子打游戏没有影响学习,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但是如果影响了学习,孩子成绩下降,这时候家长就一定要控制孩子打游戏的行为,因为打游戏产生的兴奋感已经影响了孩子学习的积极性。如果打游戏影响了孩子的身体健康,那我们就得想方设法发现提高身体健康的方法。

总而言之,控制打游戏的负面影响是关键,而不是控制打游戏的行为。有些人甚至还错误地把孩子打游戏的行为跟电击的惩罚结合起来,不仅方法不对,而且也没有科学根据。最重要的是,这会让孩子产生巨大的心理的阴影。打游戏的行为好像没有了,但其他的负面影响还存在。所以我还是觉得,游戏作为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应该允许孩子打,但是不能过量、过度,不能产生负面的影响。

樊登:也要给孩子讲明白这个道理,让孩子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彭凯平:对,要告诉孩子:我们管你不是不让你快乐,而是因为这种过度的快乐会产生负面影响。

樊登:您这本书里有一章,我觉得加得特别好,叫作“善良”。而且副标题是“锻炼孩子真正的竞争力”,您的意思是,善良是孩子真正的竞争力。

彭凯平:是的。这是我们心理学家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个新发现,因为长期以来,我们受到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错误地认为“物竞天择”是对的——家家都在竞争,你能竞争过别人,你就能走在前面,你就是赢者。

樊登:“我要做华尔街之狼”那种感觉。

彭凯平:对,“我要做第一,我要做冠军,我要灭掉成千上万的对手”,甚至在高考的时候,有“我一分灭掉了多少人”的说法,这都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但是现在,科学家发现,我们战胜动物所凭借的不是我们的力量。我们跑得不如它们快,力气不如它们大,所有这些有竞争力的本领我们都不如它们,连厚黑我们都不如它们。但是为什么人类能够灭掉那些野兽呢?因为人类会合作。所以我们科学家发现,合作是人类进化的第三个机制——第一个是自然选择,适者生存;第二个是异性选择,美者生存;第三个是社会合作,人类生存。

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人类互惠互利,才灭掉了老虎、豹子、狮子、豺狼。我们单打独斗是斗不过它们的。你再优秀、再卓越,在这些野兽面前,也是束手无策的。那么我们战胜它们的秘密是什么?就是我们一起合作,而这个合作的前提就是人的善良。这个观点是哈佛大学的一个著名心理学家罗伯特·特沃斯提出来的,他说:不是因为我们人类善良,我们就去帮助别人;而是因为我们帮助别人之后,我们变得越来越善良。换句话说,人类能够走到现在,不是靠敌意、攻击、竞争,而是靠互相帮助。

伯克利加州大学有个很有名的人类学家,叫玛格丽特·米德。大家如果经常读书的话可能会知道她,她是一个考古人类学家。她在课堂上就遇到一个同学提问:“在你的考古生涯里,什么样的科学发现最让你震撼?”

这位玛格丽特·米德女教授,她说:“就是在山洞里,发现了断裂的人类骨头。”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类的骨头断了,肯定不是在山洞里断的,肯定是在野外不小心摔下去了。但是,他在踝骨、腰骨断掉以后能回到这个洞里,肯定是有同伴帮了他。她说,如果是动物的骨头断了,动物的同伴不睬它就走了。所以,我们人类都有善良的基因。这也是米德教授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

这就是我经常说的,为什么我们心理学家特别强调“我有”“我能”“我是”的积极自我。因为人只有积极、心理富裕的时候,才有这种人性的流露。人是动物,所以我们身上有动物的兽性,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兽性在什么时候容易发生?在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时候,没有得到自己想得到东西的时候,人容易产生这样的兽性的本能。

心理贫穷感会让人失去自控,失去理智,失去人性。而心理富裕感会让人觉得自己有支持,自己能做得到,自己是积极的,这个时候他容易产生善良天性。所以往往是人在感到心理贫穷的时候,容易出现一些极端的违反人性的行为。

樊登:很多人别把这个东西理解错了,觉得心理富裕就是“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这个并不是。

彭凯平:对,心理富裕是一个心理判断,它和物质富裕是两码事。所以,穷人家的孩子也可以心理富裕。

樊登:那怎么才能激发,或者保持孩子心中善良的天性,让它发扬光大?

彭凯平:还是那句话,就是让孩子觉得有爱,让孩子觉得有能力,让孩子觉得有智慧,让孩子觉得有自由。这个自由是什么意思?就是孩子能够做出一些选择。很多时候,孩子的选择都由父母做,这对孩子的心理伤害其实挺大的。有的时候,我们得让孩子做出一些选择。生活中有很多小事是可以让孩子做选择的,比如今天中午吃什么,晚上看什么电视,这些选择其实就会培养他的富足感。如果总是一切都由父母安排的话,他的心理贫穷感就会产生。

樊登:这个太重要了。最后一章叫“王者之力”,副标题是“面向未来的核心竞争力”。这名字看上去有点夸张,您指的“王者之力”是什么呢?

彭凯平:在人工智能时代,有很多能力是人工智能比我们强的。举个简单例子:在抗逆力方面,人工智能就比我们厉害。它不会累,不吃不喝,熬夜工作。所以,除了我们前面谈的情绪力——人工智能没有情绪,还有哪些能力是人类比人工智能强的?

我认为有三个能力暂时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第一个就是审美力。人工智能永远只能学习人类认为美的事情,但是我们人类也可以对我们没有见过的事情产生美感,可以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产生憧憬,这就是了不起的能力。

樊登:他会有突发性的灵感。

彭凯平:对呀,我们能够有“感时花溅泪”的能力,还有很重要的欣赏能力。所以我觉得我们父母应该培养孩子这样的能力,这也是蔡元培先生当时在北京大学搞教育的时候所提倡的“美育”,对美感的培养,机器取代不了。

第二个很重要的能力是想象力。机器只能根据过去的经验、人类做过的棋谱,设计出最好的方案。但是人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想象力,我觉得这是机器取代不了的。所以那些能够想到别人想不到事情的人,就可能是未来的王者。

第三个就是同理心。同理心就是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能力。机器很难做到这一点,它永远不会理解我们的感情,而人有这样的能力。

我把这三种能力的英文单词的首字母放在一起:一个是A,Aesthetic(审美力);一个是C,Creative(创造力);第三个是E,Empathic(同理心)。而这个ACE正好是一个英文单词“王者”,所以我把它叫作“王者之力”。

樊登:这就是打牌时候的那张尖儿。

彭凯平:是的,扑克牌A。但是我们不要纠结于这个“王者”的名字,我只是夸张地描述这个概念。总而言之就是美感、想象力、同理心,这些可能是人工智能时代最重要的能力。

樊登:这么厚厚的一本书,讲了父母要培养孩子这么多种不同的能力。我有一个担心,会不会让家长觉得“哇,好累啊”?您觉得这是件很累的事,还是件很开心的事?

彭凯平: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智慧,道法自然,万事皆通。什么意思呢?我们教育孩子不要照书养,我觉得我们教育孩子应该照人养。人有什么样的特性?这本书里其实讲了,人有感情,有智慧,有同理心。你把这些人的特别重要的能力用在培育孩子身上,保证特别顺、特别通。所以要有爱心,有同理心,要了解孩子的需求和欲望,要了解他要做什么,同时要有一定的智慧。而这个智慧,读书可以产生,学习可以产生,生活经历也可以产生。

樊登:而且我读了这本书以后有一个感受:如果你做对了,你会发现父母跟孩子都轻松,因为是靠爱在做这件事;如果你做错了,你会觉得这全是任务,全是规定动作,你就会受不了。

彭凯平:对,所以这叫有道无术,术可至深;有术无道,永远止于术。心理学给你一些道理,而这些道理你懂了之后,方法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但是如果你学这个方法,学那个方法,却不懂得后面的科学道理,你就永远被方法所累,而且还不一定产生好的效果。

樊登:彭教授这本书的优点在于,它没有像一本普通的育儿书一样,告诉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些步骤,让你就按照这个步骤做就对了,那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果你失去了爱、价值感这些根本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南辕北辙——你做了很多的功夫,结果发现自己做错了。

而如果我们了解一些脑科学,了解一些最新的研究,知道孩子的大脑是怎么发育的,搞清楚你自己的大脑会有什么样的问题,你会发现其实教育很简单。正本清源,就是你给孩子足够的支撑、足够的爱,让他有自由选择的空间,你们家就变好了。

非常感谢您专门为父母和孩子写了这本书,也希望大家能够像喜欢《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那样,喜欢《孩子的品格》。谢谢彭凯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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