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视机
八十年代初期,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开始开放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也相对提高了不少,许多有手艺和技术的人家,家里陆续出现了电器。
路上不时听到哪家录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偶尔,也传来一些年轻人扯着嗓门,唱着那些跑调的歌。
“阿狗家的大儿子,买了一辆二十八寸凤凰自行车。”母亲有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说。
“我看见阿狗的儿子,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头发用油抹得锃亮,那得意劲。”二姐马上说。
“听说后面的阿千叔叔,家里买了拖拉机了。”二姐接着又说。二姐对于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的消息异常灵通。
同年夏天,做泥水工的邻居,托他的亲戚,在上海买了一台十四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机,据说花了五百多块钱。
邻居比父亲小几岁,年轻时学做着泥水工。并长年帮人家建造房子,收入在那时比较丰厚。她的妻子也比较能干,一人干活可以抵两个人的工分。夫妻俩都长的又黑又壮实。
他们的一儿一女,儿子比我大两岁,女儿比我小一岁。也都长的,黑胖,结实。
父亲和邻居从小便认识,又是多年的一墙之隔。无形中,似有兄弟般的情谊存在。
傍晚时,他们在院子外的一棵树上,绑住了一根插着天线的毛竹。而升在半空里的天线,在电视出现模糊之时,主导着接收电视的信号。
那天,他们家里还放了炮仗庆祝。晚饭后,邻居便隔着围墙大声喊我们去他家里看电视。
晚上,他们家的院子里围着很多人。四周的街坊都来他们家里看电视。电视机放在院子的一张方桌上,大人们在后面边纳凉聊天,边看电视。孩子们都坐在前排,仰着头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
“这个女人真好看,她会走出来吗?”大奎七岁的小儿子指着电视里的人,问他妈妈。
“小海,走出来给你做老婆,你要吗?”光棍阿宝大声地打趣着小海。
“阿宝,给你做老婆,美的你。”小海妈妈立即反驳过去。
“哈哈哈哈哈。”四周响起了大人们的一片笑声。
我和邻居家的女儿,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里的人物,那些人长的真漂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入神的样子,早已忘了蚊子的叮咬。
突然,电视屏幕出现了雪花一样的黑白点,模糊了屏幕。于是,邻居便使劲地,旋转着那根毛竹上的天线。一会儿,电视屏幕又清晰了。
一直看到快十点,大人们便陆陆续续地回家睡觉,多数孩子也靠在父母身边睡着了。于是,父母便背的背,抱的抱地回家赶紧睡觉,我也睡得沉沉地由二姐背着回家。
邻居把电视机抱进屋,用一块红布遮起来。院子里一下寂静了,只有四周的各种虫鸣声,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喧嚣着这个夏夜。
第二天傍晚,我们都带着自己的小板凳,早早地等着邻居把电视机拿到院子里。等电视开始后,人们开始不再聊天了,只听到蒲扇拍打蚊子的声音,和有些人争论剧情的声音。不时地,会有孩子大声说着“别吵,看电视。”
整整一个夏天,我们晚饭后都往邻居家跑,被那个正方形的物体吸引着。每晚都是月儿上林梢,繁星布满天空时,才打着哈欠,跌跌撞撞地回家,倒头便沉睡了。
我们家那时仍然很穷。在大队做会计的父亲,靠着微薄的一份收入。和母亲的一点点工分。母亲因年轻时没做惯体力活,又生了我们三姐妹之后,体力已经远远地衰退了。
父亲经常在空闲的日子里,跟着大队里的人一起上船捉鱼虾。家里还养了许多鸡鸭和羊。但尽管这样,我们家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第二年的春天,父亲在外公家前面的几块地里,种上了瓜果。一到夏天,绿油油的瓜地里出现了许多菜瓜,黄金瓜,梨瓜。
父亲便在天还未亮前,都摘下来放在箩筐里。那些瓜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静静地躺在箩筐里面,表皮上呈现着一层细细的绒毛。
“文颜,放学后你和如颜一起去街上卖瓜。你要卖一毛钱一斤。”父亲仔细地嘱咐大姐。
“哦,我知道了。”乖巧的大姐听话地点点头。
大姐和二姐便在傍晚放学后,一起抬着箩筐,拿到市场上去卖。箩筐往往是往二姐那边多一点,大姐负责算账收钱,二姐拿瓜拿箩筐。
晚上回家,父亲按照大姐记录的帐又算一遍。竟丝毫不差。
但尽管这样,我们家依然买不起任何电器。父亲强撑着用他能做的,来维持家里的一切开支。
“爸,我们家啥时买电视机。”二姐不止一遍地问父亲。
“看看明年吧,明年可以,爸爸给你们买。”父亲的声音里透露着无奈。
“明年你姐姐要上初中了,家里的开支更大了。”母亲接着说。
父亲便沉默着,久久地沉默着。
好消息有时来的让人猝不及防。那天中午,二姐从供销社拿来一封信,信是舅舅写来的。信中说,邻村有一家五金厂。问我妈要不要去,舅妈的弟弟当时是乡村的书记。
那家五金厂在邻近四周,名气比较大。工资实行计件制,工人的工资都比较高,有些动作快的,可以拿七十到八十块一个月。但一般的老百姓都很难进去。
不久之后,母亲在书记的帮助下,顺利进入那家五金厂,做了一名包装工。
日子因为母亲进入工厂之后,有了一些改善。父亲依然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把家里的鸡蛋鸭蛋,让大姐拿到街上去卖。
二姐不再一遍一遍地问父亲买电视机了,二姐的小伙伴,家里有些也买了电视机,许多时候,二姐也会去小伙伴的家里看电视。
逐渐地,周围的有些邻居也都买了电视机,一根根像飞机一样的天线,高高地耸立在半空中。从升起的天线,可以知道哪家也买了电视机。
直到第二年的年底,父亲卖了一头大猪。加上平时的一些积蓄,托上海的姑妈,买了一台十四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机。
而那个时候,我们对于转频道,哪个频道有电视剧,或文艺晚会,都已经很熟悉了。
那年除夕,中央台开播了第一年春节联欢晚会。我们一家围在电视机前,一直看到深夜。
母亲下了一锅白天做好的鸡油团子,白胖的团子冒着热乎乎的气息,在那个寒冷的除夕夜,温暖着我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