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少年,废了时光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年的侧脸,脸部线硬朗的线条及其流畅、微微翳动的唇和深邃向上的眼,仰头望着窗外,而阴影下的另一半低垂的手无处安放、紧贴在窗边的身子羸弱不堪。眼前这个少年,曾经惊艳了时光,却沦陷了自己。

他的一半沐浴阳光,另一半埋在土里。第一次见他是大学报道的第一天,那天天气很热,他一肩扛着蛇皮口袋,一手托着行李箱,汗如雨下,穿的像个落魄的打工仔就来班里报道。东西收拾好后,就躺在宿舍床上,盯着天花板。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眼睛、俊朗的脸,加上淡淡的忧郁气质,拒人千里之外。他的生活很单调,上课、食堂、宿舍,经常一个人呆在静谧的角落,像一个遗弃在孤岛上的人,没有人在意他,也不甚了了。

我虽住他下铺,但他几乎不和我说话。他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整理衣物,我经常第二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地上捡他掉下的衣服。有天晚上,我在吃泡面,他的袜子直接掉在我的泡面里。我泡面一扔,破口大骂:“你他妈没有教你收拾东西啊!”他听懂了,赶紧起身下床,拿起扫帚,一边清理一边道歉。自那以后,他的衣物再也没有放在床上。这件事后,我自觉自己有点冲动,经常主动找他说话,他渐渐开始接纳我,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的故事要从他的父亲开始,他父亲本来是一名采石场的工人,负责把开采的石头,用凿子打磨后,装车运走。在一次搬运的途中,石头从坡道上滑下来,直接碾过他父亲的右小臂,他父亲当场就痛晕过去。父亲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采石场因为债务纠纷就垮了,他家的赔偿,也因此中断。此后,就靠着政府救济生活。他还有个妹妹,比他小三岁,母亲因为嫌弃他家穷,改嫁远地,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他们。他和妹妹小时候,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都是从亲戚送的旧衣服,将就着就长大了。

不曾想,诗和远方承担不起自己的孤岛,成长的剧痛让他把自己深埋在土里。初中有次上体育课,老师让他去办公桌上取笔记本电脑,他双手托住键盘底部,屏幕背面紧挨在胸前端着,还未走到老师跟前,有个同学指着他,讥讽道:“快看,像不像端着灵牌!”同学们齐刷刷地看过来,爆发出一阵哄笑。他霎时僵住,刷地一下脸就白了,茫然惊慌,硬着头皮把电脑端给老师。整节课,他的耳畔不断传来一浪接着一浪的笑声,尖锐刺耳。他想起了村小,除了讲台、黑板、粉笔,简单地几乎没什么教学设施的场地,但他喜欢。大家的快乐是田间的蚂蚱、手里的小虫、树上的鸟窝......简单又纯粹。被田地滋养的孩子,他们野性但不野蛮,他们脏乱但不肮脏,心思纯净的就像那春天的甘霖,浸人心脾。在这里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用成绩刷存在感。考入市高以后,他父亲在村里开了一个简单的小卖店,勉强生活。他暑假就出去打工,在流水线上做短工,才勉强凑上学费和生活费。

从小就这样坚韧的灵魂,我不知道是什么能压垮他,让他把自己禁锢在独孤的深渊,不愿走出来。

因为联系不到他父亲,辅导员就委托我送他回家。我们长途大巴坐了三个小时,才到他家的县城,在县城又坐了一趟短途客车,到了村街道,最后叫了一个摩托车,才把我们送到他家路口,走了一段田坎才到。他家在一个山坳里,被群山死死地围住,周围的人几乎都搬走了。他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堂屋,皮包关节骨,整个人看着很孱弱。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父亲,他父亲吃惊的看着我们,只手接过他,扶进屋里。出来后,满眼泪痕,捶胸顿足的说:“都是我的错啊,这孩子是我害了他!”还没说完就泣不成声。“那天他一个人背个书包回家,脸色苍白,我一看,坏了。他就躺在那床上好几天,一言不发。我无能啊,看着他,心里痛啊,这孩子从小自尊心就强,可我们家穷啊,举全家之力才勉强能读书,可这孩子心思太深了。在家躺了几天后,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背着书包就走了。之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不愿意回家!”他父亲带我来到他的房间,他就站在窗边,阳光照着他俊朗的脸,影子延伸到屋里,我的到来他浑然不知,可能忘记了打开这个世界的符号,关上了自己的窗。

我突然想起,他之前跟我说过的可怕的梦,“我沿着河道,拼命地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那飘在河上的自己的尸体一直飘啊飘,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最后没有力气,停了下来,使劲朝他招手、呐喊,空旷的山里传来无尽的回声,眼看着自己的尸体就快不见了,差点跳进河里。突然我就惊醒了,心抽搐着绞痛,意识到昨天的自己已经死了,心情畅快了,才发现枕头已被泪水浸湿,背起书包就回学校了。”当时,我半信半疑,现在才明白,自我的救赎是一次多么沉痛的挣扎。

环境的改变只是空间的转换,一次又一次无形的伤害,驱赶他才走入深渊。因为他一路走来,都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尽人意。从初中的嘲笑开始,他的生活就已经开始偏离;高中,生涩单调的压迫生活,大学可怕的社交圈,慢慢的他封闭了自己,不轻易走进别人的世界。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枯草,蔫答答的趴在土上,没等到春风,却等来一把火。大学拒绝社交后,他经常在课堂上莫名其妙的站起来,看到大家惊愕的表情,他会感到异常兴奋,这种变态的满足感让他有了存在感,同学们对他都避之而无不厌烦。直到他患上严重抑郁症,被迫辍学。人与人之间那种虚幻的联系,就像一面镜子,人的交互就像镜子里的影像,一个象群对应着一个象群,但是一旦镜子打碎了,七零八碎的镜片最终是孤立的真实。所以他直接把周围的环境看成是单个的镜像,每天他都像是在镜子里偷窥这个世界,心里竟然默默地喜欢这种快感。这些都是我陪他看心理医生,他自己陈述的。

离开他家之前,我再次去房间看了他一眼,他就站在窗前,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希望他向着阳光的那面野蛮生长。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多希望他能把头转过来,看我一眼。我走了,他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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