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不觉，人间已是经年

本文参加茶点故事主题征文活动，主题：独居青年

我的独居生活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关于那一段时光，我总会时不时地在脑海中回想一下。当年虽然生活很艰苦，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经历。

大学一毕业，我就去了一所中学教书。由于地处山区，所以学校最初给我安排的房子在山上。一房，一床，一桌，一椅，一炉，再无其他。

我此前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面对家徒四壁的窘境，只能向邻居讨教。但是，囊中空空，又不想向父母伸手，我只好找领导审批，前后预支了1000元钱。很快，灶具、厨具、煤炭等一一进驻，生活初具规模。

当时最大的难题是，我不会做饭，没有一丁点儿的经验，以前只是看母亲做，但我自己从来没实践过。我的厨艺进阶历程是有趣的，也是惊险的。

做米饭，用一个小蒸锅，不断实践，如何能做熟，不用吃夹生饭；炒菜，听人说先倒油，但是油温过高，葱蒜都糊了，黑乎乎一堆；切土豆丝，全都是一指宽的土豆条；西红柿，听人说不用放在案板上切，洗干净后，直接用刀削到锅里去。于是，那一段时间，我的厨艺突飞猛进的代价就是手指被割伤过无数次，甚至炒菜里还混有我的鲜血，真是就血的饭菜，含着泪也得往下吞。

毕业后的那半年，因为工资快到年底才补发，所以为了省钱，只能一日三餐自己做，于是，我在自己的喂养下，体重直线上升。我只能望着半年前的衣服而兴叹！从此以后，那些衣服也再无用武之地，我的体重也再没降下来。

邻居家大嫂见我孤身一人，出于同情心，就把自己家的旧电视借给我。而另一个邻居为了看到电视节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拉过来一根有线电视线，我也因此而沾了光，虽然只能看到中央电视台的几个频道，但我已经很满足。无疑，这个旧电视给我苍白的生活中增添了很多色彩，让我安静的生活开始热闹起来。

山区的冬天很冷，取暖的工具就是火炉。我走去很远的地方，跟小商贩讲价，然后一起把煤炭拉回山上。有了煤，我又去学劈柴。一开始，当我拿着斧头砍向木头的时候，那个木头总是滚来滚去，砍了很多下都没有成功。正好，邻居大叔看见了，教了几招。我学着把木头的一端垫高，脚踩着另一端，用力一劈，木柴终于劈开了！

逐渐的，我的劈柴技术越来越高超，后来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即使生活清贫，但我仍会自我安慰着，自己终于向着海子所说的“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幸福生活迈进了一大步。每当我像模像样地劈开木头时，都会莫名兴奋，似乎那样的幸福生活就在前方，我用一把斧头就能丈量。

平日里，与山下尘世相隔的生活倒也过得满足。备课，批改作业，锻造厨艺，辅导邻居家孩子写作业，很是忙碌，简单而充实。

在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技艺已经从量变上升到质变的某一天，我的插板坏了。如果要买一个新的，势必要破费，我又不想麻烦别人，于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开插板，查看线路，原来是线断了。想了一会儿，我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我逐一告知各位邻居，我要关了电闸，修插板。几位邻居因为丈夫在外做工，谁也帮不上忙，但都很担心地提醒我小心一点，一位大嫂还提供了一套工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螺丝刀竟然会有好几种形状。

我卸下一个个小螺丝，露出里面的线路，我拨开外面的绝缘层，重新把电线和插板接起来，拧上螺丝，合上盖子。我长舒一口气，竟然出汗了，而且，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啻一场胆战心惊的冒险！我踩着凳子，合上电闸，回房间查看，哈，插板能用了！我马上有了一种女超人的感觉，还有什么是我不会干的？！

跟我同来的是一位男老师，碍于男女有别，他俩并没有过多交往，住的也比较远，其他老师都住在山下。所以，我是独来独往的，只有在上下课时见到学校的同事，打个招呼，然后又回到山上。山不高，但下山的路不是很好走，加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外来者，不便于接近别人的生活圈，所以，我很少下山，连买菜都在山上解决，颇有种山上别有洞天、山下自成一派的状态。

有时候，我也会站在山上，俯视着山下众生相。教学楼里进进出出的学生，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山下那几排老师宿舍门前，有人来来回回串门；学校大门外，开着两排饭馆，不知道那里的饭好吃不好吃；再往远看，是大马路，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这些，我竟然有了一种“自在山中方一日，不关世上已千年”的感慨。

我工作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父母也终于结束了他们多年的恩怨，最终以离婚收场。我有时茫然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来处，也不知归处在何方。早已经破碎不堪的家，让我的内心里永远都有一处空缺，那里似乎住在一个怪兽，总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咬我一口，使我的内心鲜血淋漓。

过年时，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在这个全家团圆的节日里，我却只想一个人过。山上的人家大多都回老家了，在我住的那一排房子里，就只有我留了下来。除夕那一天，我用胶带，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贴好对联，本来我还想自己拉一条线出来，在外面挂一个灯笼，但考虑到只有我一个人，灯光太过显眼，最终还是放弃了。

除夕的夜里，电视里播着春晚，主持人煽情的话让很多人动情流泪，但我倒是觉得那个歌星唱得还挺好听的。我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鞭炮，也不能免俗地在零点时点燃，鞭炮是2000响的，响了很长时间，我想，怪兽也应该能被吓跑吧。

春节过后，生活继续。我劈柴的动作更加娴熟了，买的几根椽，都差不多让我劈完了，足够我以后两个月使用。看着那一堆柴，我就想，不知道这把斧头能不能将现在和幸福终点之间的距离砍掉，将两端直接相连。

四月，天气暖和了，北方的春天来了。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点着炉子，即使有时候会大汗淋漓。我喜欢劈柴，喜欢坐在炉子边，喜欢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温暖。看几页书，梦几个梦，山中岁月不觉，人间已是经年！

柴烧完了，我颇觉遗憾，只有等到冬天，才能再开始劈柴。但是，以后的生活中再也没能有机会劈柴。学校给我在山下腾出来了一间房，让我尽快搬下去。

山下的房子里装的是暖气，不需要烧炉子。此后，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再到一个城市，都是暖气。但是我总怀念那段劈柴的时光，烧着炉子，在炉子底下烤个土豆，或是红薯，再看几页书。

我总在想，那时，我真的离幸福很近，一把斧子就能靠近。现在，“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无一实现，我离幸福生活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