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宫墙》第五回

魏灵凤

第五回 水天需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鲁哀公

话说魏灵凤与唐甜甜不和,成日价翻白眼,斗娥眉。更兼唐甜甜的男友是魏灵凤的表兄,魏灵凤极力反对,立志不做亲戚。这一回魏灵凤听说宋璧评选校园三大贱人,将她列为二贱人,风闻唐甜甜也参与其中,出了好些坏主意。魏灵凤心中大恚,凭什么她就是金花,我就是贱人?约唐甜甜出来给个解释。二人在芦苇荡见了面,唐甜甜果然不服,百般抵赖。魏灵凤几次逼近,要捉唐甜甜。唐甜甜心中恐慌,想道:“我恐不是她对手。须要用重拳瞄准,给她狠狠一击,然后我即快逃。”正好大师和王浩经过,让唐甜甜脱了困。魏灵凤看见大师来了,生怕他提起锅炉爆炸的事,立时情怯,闪到一边去了。

如此事情,唐甜甜如何肯说?大师问起,唐甜甜轻飘飘地装样道:“别睬魏灵凤这个疯婆娘,这人不可理喻,谁跟她说话谁倒霉,她就是找不到个男人急的。”大师、张宗臣、王浩自去看玉,不提。

入夜,宗师在狂龙斋内辗转难眠,想起黄昏时分,唐甜甜在芦苇荡边的言语,十分轻佻,还说要毁玉,看来她的贞洁是守不住了。大师不甘心,突然想道:“救情如救火,我何不快刀斩乱麻,抢在有痣少年之前把唐甜甜的处女之身给她破了?省得她整天没事瞎蹦跶,失了身子还丢了贵气。若由我出手,还能留下她的贵气,让她以后的人生有许多亮色。明日我将此计与唐甜甜商量,料她也会对我感谢。”此念一出,再难收回,大师心猿意马一阵,忽地惊醒,道:“岂有此理!我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变着法儿想去奸污唐甜甜?别人做得,我却做不得。虽说我是为了救她出火坑,但世俗眼中断不能相容。如此岂不悲哉!”可叹宗师,优柔寡断,束手束脚,贪图名节,不肯施与,负了当初花神的教诲。后人有诗一首,调笑大师:

一腔热血救风尘,怕虎畏狼却沉吟。

羞耻从权成一快,累她命苦虎狼侵。

大师适才动了邪念,不敢参禅打坐。睡前他想道:“我今夜切不可梦见唐甜甜。或许鲁永夫教训我是对的,我近来分心太多,太自作多情了些。就譬如那唐甜甜,他爱嫁谁嫁谁,与我无关。再譬如那魏灵凤,爱生病就让她病去,怪她前生修行不好。今后我要远离女色,正心诚意。《需》卦初爻讲‘利用恒’,这便是我的恒常之道了。”

不时他困倦了,恍惚之中,到了一片旷野。四周黑魆魆的,野草遍地,大师辨出了是在西山北郊,眼前是去北村的路,向南遥望,几步远处就是西山中学的操场。只见张宗臣在前面玩,手里握着一张宝弓。对大师道:“我这弓不比王浩的大龙头强了许多?”宗师给他借弓看,问他哪儿得来的。张宗臣道:“你难道不认得这弓?这就是西方神弓。”说着,呼喇喇一箭射去,飞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化作一座金桥。大师站到桥面上,张宗臣却不见了,只能听见张宗臣在空中说话:“你只许站在桥上玩,不许下来。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别动。”大师想道:“这个张宗臣,鬼头鬼脑的,到底在搞什么?他又怎么会得到西方神弓,是变戏法儿么。”只听得张宗臣在天上喊道:“你俩快来,桥上风景好得很。”又见王小米携着齐芳的手,款款地走来。齐芳欢喜异常,娇态地喊道:“你看这桥,难道是彩虹变的,竟然金光闪闪,真好个所在。我们且上来顽一顽。”她俩竟然看不见大师,坐在桥栏上说笑。大师故意在小米面前晃来荡去,小米却恍然不觉。大师想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是在另一世界?”张宗臣在天上喊道:“大师,你是不是偷偷地喜欢王小米,不让我们知道?今儿个让你俩叙叙缘分。”这话喊得大师和小米各是一震。小米道:“哪儿有什么大师?方才是谁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是我班的张宗臣,是他在作弄我们?”齐芳道:“张宗臣可不是个玩意了,整天学我爸讲话的样子,念中华人民共和国。”稍后见齐芳神色黯然,似要落下泪来。小米急忙劝解:“那只是一时玩笑,何必当真?”齐芳道:“我伤心另有缘故。你可知道西北有个村子叫马村,你们班的柳生惹了祸胎,打伤了马村中学的拳王,对方党羽发狠要捉拿柳生,一场大战就在眼前。”小米道:“这也和你没有关系,管他什么柳生、马村!”齐芳道:“怎没有关系,我爸为了当这个主任,跟陆识学送了不少礼。他为了升副校长,竟然将学校的治安保卫一口揽下,跟陆识学写了保证书。我和妈妈都劝他退步,他也不听。你看你们班的柳生、阎巨扬、张宗臣,哪一个不是头上长角肚皮上长鳞的主,有谁服管?整天去打架,校外打完了校内打,今年不把我爸整成半身不遂才怪!”小米道:“怪不得,今年齐主任如此拼命,管了很多事,原来是想跟本地人竞争副校长。”

忽然听见野狗叫。小米道:“不好了,把野狗引来了!这儿是旷野,又是晚上,野狗忒凶。我上学的时候,骑在自行车上,它们都敢扑我的裤腿儿,现在怎处?”果然见一群野狗,都长着坏人一样的眼睛,猛扑上来。小米和齐芳齐声大哭,闭着眼睛抱在一起。大师不敢怠慢,疾呼张宗臣。却见张宗臣隐在空中,用神箭一条一条地射杀野狗。神箭威力巨大,犹如天火,野狗挨着箭风即焦烂,一条条死得好不凄惨。无奈野狗浑似斩不尽,杀不绝,络绎赶来报仇。放眼望去,四野之内已成狗国。狗群跳跃成波涛,狂奔如海浪,滚滚压来。更有一种淫犬,如人站立,欲来奸淫。齐芳不甘受辱,拔出一柄小刀,喝道:“休想得逞,今日誓与你们同归于尽!”手起刀落处,淫血狂喷,转眼血流成河。大师也要助战,用剑炁摧杀野狗,护佑她们,可是她们却毫无所见。大师正在发狂,倏忽梦醒。

他惊悸道:“好凶险的梦!不知这究竟预示着什么。莫说不信,凯撒大帝被刺杀前也有梦示的,我今日不可不小心。”战战兢兢地,挨到了天亮。到了学校,大师心中只装着那个梦,再也不想管别的。连班主任催缴学费,他也未曾听清。稍后学生都出来跑步,大师不停地向三一班遥望,只见王小米、张宗臣、柳生等都在人群中,好端端地;又觑见三二班齐芳也安好无恙,他终究不解昨夜梦境何为。

其实梦兆不虚,只因大师白日不回东南小村,故他不知,反而费了许多猜测。且说王小米放学回到家中,母亲对她道:“我儿,昨晚出事了,村人都在议论,说是从西域来的妖僧,用小刀专割小女孩的耳朵,村西头的小苹,耳朵被割去一只。”小米大惊失色,母亲又道:“我们这小村子,人家太少,万一遇见妖僧,没人救应。中学上晚自习,我更是不敢让你在路上来回。我和你爸商量了,你莫如到中学去住校,等过了这一冬,再回家来住。”小米吃了饭,从母亲手中接过住宿费,便要卷铺盖,她母亲道:“等你爸回来,我让你爸给你送去。”小米便骑车上路。经过村西头,果然听到小苹家里有哭声,小米一阵害怕,把车骑得飞快,出了村头,又忍不住下车回顾。想到自己曾和小苹不止一次玩耍,现在小苹被害了,小米低头落泪。

王小米到了学校,将住校的原委告诉魏灵凤。魏灵凤喜道:“太好了,既然你住校,以后就不愁没开水了,中午我到你宿舍去洗头,再也不怕风吹了。”小米去主任室见了齐忠林,交钱领了条子,去找后勤主任安排宿舍。话说这后勤主任,是个极厉害的风云人物,名叫梁威,兄弟四个。他家老大是徐州市财政局长,老二是沛县沛公酒厂厂长,老三是沛县建筑工程集团董事长,只有他混得最差,年近半百,才混了个镇中学后勤主任。西山中学的青年教师都怕他,都知道,得罪了梁威,没有房子住,还会被下放到边远荒村教学。人都说,梁威跺一跺脚,西山中学晃三晃。这番背景,就连王小米也是知道的。

小米走到后勤主任办公室门口,见梁威坐在中间,正和几个后勤人员打牌。小米对门喊道:“我要住宿。”梁威放下牌走出来。只见梁主任头戴鸭舌帽,弓腰驼背,满脸深纹,说话如哈气,好像随时会仆街一样,好不令人揪心。梁威问小米是哪班的,然后收了条子,道:“你跟我来。”带领王小米来到九号宿舍,此宿舍上下铺四床,可容八人,小米已是第六人矣。小米选了北面靠窗的下铺,梁威回主任室继续玩牌不提。

小米在宿舍里小坐一会,看这宿舍破旧,窗纸凌乱,墙壁尘迹斑斑,是数十年的老房,心中默然。听窗外风声忽大忽小,悠着劲儿变紧,仿佛携着无数龙吟剑吼,心中不禁升起一阵忧国忧民的感觉。从宿舍走出来,望着北面的主干道和校门,想到父亲不知何时才能送铺盖来,又想到妖僧作乱,父亲是民警,不知能否抓到妖人,暗自忧心。再转眼向南一望,只见一个人站在墙根边的井盖上,手扶铁辘轳,眼望井盖的裂隙,正在沉思。小米想道:“这人是谁,为何跑来井边?”仔细一看正是大师。王小米本来是想找他算命的,只是难以自荐。转而又一想,何必怕他,何况他偷看日记,有短儿握在我的手里。当下轻咳一声,走上前去。

大师见小米走来,喜出望外。他一直对小米是极爱慕极思恋的,那日占了一个《坤》卦,本以为神明指引,能娶小米为妻,没想到偷看日记被王小米捉住,受了一番训诫,灰心大半。今日见小米站在自己面前,高兴得将昨日之梦都忘了。小米道:“九段,站在这井边做甚,难道是在采风?”宗师道:“正是。你可听说过这口井的典故?”小米听他说的神神秘秘的,不禁多瞥了井两眼,见那井深不见底,铁辘轳锈迹斑斑的,摇头道:“不知。”宗师道:“这就是有名的苦水井,当初镇江风水师受清廷之命,务必将西山镇风水毁坏,将一口井打在龙胆上,井水都是苦的。从此本地人才凋零,民风不淳,诡诈之徒层出不穷,忠厚良善受尽欺凌。我欲搜寻天下奇书,研求精妙哲理,返龙魂,补地脉,再造西山。是以今日在此参悟。”小米笑道:“不可信。地下怎会有活龙,纵使有龙,被打破了胆,已经死去,又怎能救活?”宗师道:“我多年观测,此龙未死。地龙受伤后,向深处转移,已经移位到东方去了。”小米好奇道:“地龙逃走,那又如何?”宗师道:“你可发现近年来本地风起云涌,出了不少猛人?东村魏家,出了二十多个局长。东北村梁家,在徐州手眼通天。”这一番话,听得小米暗暗吃惊。想道:“果然有些道理,一些小人头都出在东面,难道龙脉真的转向东面去了?”宗师又慨叹道:“魏家、梁家又算得了什么,还有绝顶人物尚未出山。”小米笑道:“难道绝顶人物就是你?”宗师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说不定还会是我的后人。”小米笑道:“如此矫情,是你家的龙脉!还不如实际一些,为我算命来着。我看你算得准么?”宗师道:“待我起卦。”只见他当下将奇门格局排在手中,对小米道:“你居住环境有变,莫非是要搬家?”小米点头道:“没搬家,只是天冷,我住校了。”大师又道:“这一变换方位,桃花也跟着动了,莫不成……”小米道:“什么叫桃花动了,是不是说我结婚要早?”

宗师无法搪塞,只得如实回答:“现在有一个男人追你。”小米白眼道:“我再不信你了!女生找你算命,你总是向那些恋爱、桃花、隐私上发力,占人便宜,图你自己心里受用,今日未见你有真才实学。”大师道:“占桃花乃我之所长,我占桃花,再无不准的。”小米道:“且莫吹嘘,等我哪天不高兴了,还要让你算,让你继续不准。”宗师道:“此言差矣,你既然认定我不准,就不应当拿我消愁解闷。你不到大街上去问卦,非要找我何为?”忽见小米勃然变色,口气重重地训斥大师道:“你做了亏心事,休要装糊涂,你自然明白我为什么找你。”大师知道小米在说什么事,心下慌张,道:“我本是无心的,侥幸撞见了,请姑娘恕罪。”小米确证被他偷看去了,又气又急,面上飞红,道:“没想到你这般!”大师羞愧万分,不知如何面对。两人各有一些情景浮上心头,偏此刻能会意,知道对方所念,更加羞愧。正是:

情痴深陷缠缘井,梦里几回唤卿卿。

飞燕飘来求算命,未防沐浴艳桃星。

我为玉女种桃花,天喜红鸾贺到家。

只向佳人解好梦,飘飘绮梦吐仙霞。

宗师望着小米,正想着“南面王之不易”,又见一个小女生跑来,喊道:“小米,你分在几号宿舍了?我要给你做伴,我也搬来住。”大师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面孔清秀,短发齐耳,四方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琼鼻饱满,笑声不断。宗师心中赞道:“好相!这小女孩,体相稳中见方,生得周全,属于金象。面孔洁白无瑕,皮肤发亮,正是金气的反映。五行中以金相最贵,她这等气场委实不错,活活是个小金疙瘩,一颗小小的太白金星。”这女子名叫秦草珠,人称“小贱人”,家在东村。只因她性格天生的好,跟每一个人,竟没有相处不来的。在西山中学读书三年,整天嘻嘻闹闹的,和同学没有起过一句争执。众人羡慕她好人缘,佩服她好品格,爱她不够,正话反说,称她“小贱人”。

秦草珠见了大师,笑道:“又在算命?可算出来什么没有?”小米道:“别理他,他全然不准。”秦草珠道:“我最信算命了,若命里当有,无论如何都会有,命里没有,强求不来。人是抗不过命的。我妈比我还信,每年都花好几千块钱请先生算命调理。我妈还说,人人命里都有个七灾八难的,有的坎靠自己是过不去的,只有破财才能消灾。”小米道:“可不是咱们现在都有灾,躲到这儿来了。”宗师不解,问秦草珠:“你说哪儿来的灾?”秦草珠道:“昨天夜里,我们东村也出事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妖僧,专割小女孩的耳朵,东南村和东村都有小女孩的耳朵被割,我们也都不敢在晚上回家了。”大师惊道:“那东面几个村的女生还不得都来住校?”小贱人道:“不全来也差不多了。可叹,根本没有钱交徐州开放费,这得先交住宿费,好不恼人也。”说罢,小贱人拉着小米到宿舍挑床位去了。

正午放了学,大师又留意了一番,只见女生宿舍前面人群拥挤,很多女生都在搬铺盖,大师感慨无言。

且不说这一群新住校的小女生如何。话说西山中学校长陆识学,折腾数日,没能收上学费,被镇政府催促甚急,又被县里叫去开会去了。这些情形,学生都不知道,都喜气洋洋的,要开迎新晚会。往年这个时候,早就鼓励让开了,这回却不见动静,爱耍的学生,一并急得团团转。

这晚,陆识学开会未回,吕权、梁威等校干去喝喜酒,齐忠林值守。齐主任在值班室打开电视,一看徐州电视台放了一个新片,看片头美女如云,还有许多日本人和许多狼狗,非常新奇。原来第一集演的是个美女逃婚的,被一群莽夫捉住,又是捆绑,又是拖拽,又是鞭刑,很多花样,极度催情。正欣赏到妙处,忽然听见敲门。齐忠林开门,只见学生站成一排。忠林讶问何事,学生们一起请愿,要开文艺晚会。齐忠林道:“不妥。今年不开文艺晚会只因校长生气,你们的学费都交了没有,还想晚会?”内有一学生道:“学费沉重,只是晚交两天而已。还望主任行个方便,让俺们乐一乐。”齐忠林道:“跟我说没用。”学生们都不走,齐忠林对着初三、高三的学生发火道:“你们还有几天,就该升学考试了,还不回去复习!”看到本班来请愿的学生正是阎巨扬,齐忠林对他发了一通脾气。学生只好散去。

阎巨扬走回班里,学生都在翘首以待。阎巨扬羞愧拱手道:“咱班主任已经生气了,我说不通,此事莫要再提。”话犹未了,柳生站起,道:“晚会每年都有,今年为什么不许办?”阎巨扬道:“你去说。”柳生道:“我定要和他理论一番,为大家争取。”柳生喊着宋璧一块,从楼侧绕到北面的值班室,学生都透过后窗瞧他俩的动静。

齐忠林再看那个片子,只见美女要被欺凌入洞房了,美女全身绳索,被几个婆姨伺候着,梳头,绞脸。美女挣扎不已。正看到精彩处,又听见敲门。齐忠林喝道:“进来!”只见是柳生和宋璧。柳生搭讪道:“老师,有什么好电视?”也坐在一边陪齐忠林看电视。齐忠林道:“你俩何事?”柳生道:“听说今晚有好电视,过来看看。”齐忠林道:“看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难道要我赶你们。”柳生道:“你看这个女演员,演技真好。”宋璧道:“人长得也好。”齐忠林未免多看了几眼,果然这女演员娇憨异常,真不愧人间尤物,国之绝色。齐忠林知道柳生号称柳门十虎的老大,非常难缠,不十分想驱赶他,只盼他自己走,未料柳生竟要纠缠到底。

且说在初三一班,唐甜甜发急。她辛苦练歌多日,如何肯放弃这次机会。她见柳生久不回来,也要去请愿。方走出教室,只见一个人下楼来,正是采风九段周神松。唐甜甜道:“大师何往?”宗师道:“我们要开联欢会,他们请示当不得用处,被你班主任撵回来了,我再去请示。”唐甜甜道:“我也要去请示的。今日能否成行,就靠你了,你可要多多努力。”大师和唐甜甜并肩而行。走在唐甜甜身边,听见唐甜甜整齐的脚步声,大师突然满心羞愧。他想,我昨夜竟然想奸污她,岂非是淫邪?偷觑唐甜甜脸上,正气凛然的样子,竟没有一丝淫邪之态,可见“淫邪”只存在我心中,自己尚不如一女子能把持得住心性,毫无修为,一浮萍浪子而已。大师又想:宇宙之间,何为因果?为何此刻我与唐甜甜并肩,形同夫妻?为何唐甜甜昨日淫邪时分我能守正?为何今日晚上唐甜甜矜持守正,而我反而心性流荡,念念不忘昨日之淫邪?是耶,非耶?大师心乱,脚步虚浮无力,唐甜甜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反而格外清脆,一步一下,仿佛都踩在他的心坎儿上。大师忽又想到,有一种原始巫术,如果男子踩了女子的脚印,就能将女子掠为己有。刚才和她走得这般近,肯定将她的脚印踩了不少。大师正在浮想联翩,唐甜甜忽然挡在他面前,拉住他的手,嘘道:“就看你了,想好了怎说。”大师回过神来,咬牙道:“此番定要他批准。”

    大师敲门,开门的却是宋璧。只见柳生正在跟齐忠林讨价还价。齐忠林见唐甜甜也来了,发急道:“你们能否长点心眼,别让我在校长面前落个大大的不是。”柳生道:“去年办了,今年不办,如此岂不乱了学校的制度?我们都要毕业了,也要留个念想儿。”齐忠林道:“制度制度,交学费岂不也是制度!你们死活不交,让校长到沛县去受过,成何体统!”柳生道:“学费收不上,正是因为多加钱,没制度。前有车,后有辙,联欢会要办,学费也要减免。”正在争执,电视一集终了,片尾曲唱得寸寸柔肠,大师和唐甜甜都忍不住去听。宋璧问齐忠林道:“什么电视,如此好看。”齐忠林道:“叫《乙未豪客传奇》。”大师道:“一位豪客,整部电视剧只演一个人,这有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女的就是一位豪客?”齐忠林嚷道:“莫说废话,莫再纠缠,你们闹也闹过了,且快回去……”大师对齐忠林道:“老师,你看唐甜甜,练歌舞都练了好几天了,原本指望能在全校联欢会上挣个冠军,为初三一班争光,没想到全校的联欢会不办了,在班里面唱一下,也是个安慰。如今各班的晚会也不许开,你让她情何以堪?咱们的素质教育又从何说起?”唐甜甜不住地点头,齐忠林被大师一席话也说得无言以对。

几个人都拶逼齐忠林,齐忠林挡不过,怒道:“此事不必由我批准,你们若举办了,自己承担责任。我有事要走。”说着,提起看校的手电筒,锁门而去。这一下让大师、甜甜、柳生面面相觑。唐甜甜道:“竟然把他逼走了!”柳生道:“这个没担当的,咱们回去办了就是。”

各自回班,楼上楼下一时都热闹起来。只有一个阎巨扬不服,叫嚣道:“你们假传圣旨,方才我在后窗听得真切,你们回来说的话,都不是咱老师说的。”柳生道:“岂有此理!是你耳朵听邪了。齐老师让我们回来办晚会。”阎巨扬道:“谁能作证?”柳生道:“那不是唐甜甜可以作证。”阎巨扬道:“唐甜甜不算。她已经被你们挟持了。”唐甜甜道:“楼上的大师也在场。”阎巨扬道:“你喊楼上的大师来证明。”张宗臣怒道:“你这厮真是多事!”便冲上去自己表演节目。阎巨扬道:“班主任交给我治班,我是纪律委员,由不得你们胡闹。”张宗臣那里管他,表演拟声,一会狗叫,一会猫叫。柳生和宋璧指挥拉桌子,将中间场地顷刻腾出来了。

且说宗师在楼上看晚会,忽然宋璧叫他。宗师出得门来,宋璧惊慌道:“阎巨扬和柳生要动手打架,快来劝止。”宗师怒道:“这个阎巨扬,他会什么!”飞身去了三一班。见阎巨扬正和柳生对峙,两个乌眼鸡似的。宗师拦在柳生面前,阎巨扬道:“刚才我们正要喊你过来,你来说,这次晚会齐主任可批准了?”宗师道:“已经批准了,千真万确。齐主任说,学生自己做主,想办就办,他不阻拦。”宗师此话一出,学生纷纷鼓掌,称赞齐忠林开明。阎巨扬仍忿忿不平道:“我要找班主任问个清楚,回来再跟你们理论。”说着奔家属院方向去了。学生都对着阎巨扬后背冷哼不止。

柳生拉着大师,对他那群同学道:“各位师兄、师妹,这一位大家都认得。今天他奋力争取,说服了咱班主任,为我们的联欢会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建议,咱不让他走了,回来让他表演节目,好不好?”学生纷纷说好,宋璧引宗师坐在自己身旁,宗师一看,左边正是魏灵凤和王小米。他巴不得如此,便隔着魏灵凤和小米说话,问她:“你待会唱什么歌?”王小米道:“还没想好。”取出日记本,看歌词儿。王小米翻了几翻,对魏灵凤道:“回来我俩合唱《亚洲雄风》,可好?”不待魏灵凤说话,宗师道:“《亚洲雄风》有什么好唱的?我最厌烦听这歌。”小米问道:“你为何厌烦《亚洲雄风》?”魏灵凤冷哼道:“他不是亚洲人。”宗师对魏灵凤道:“小姑娘莫要不服,这歌不通。你看第一句‘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就写错了。这谁家的头能长成山峰一样尖的?若说山峰像头,那是说亚洲的山都是圆球形的,都是秃的,那是埋汰亚洲,哪里还有雄风?”魏灵凤吃他一瘪,说不出话来。王小米笑道:“此话有理,果然,果然。依你说唱什么好呢?”宗师道:“歌曲当然是邓丽君的最好,何不唱《甜蜜蜜》?”

此时,魏灵凤已对宗师恨之入骨。她想道:“这个畜牲,垂涎我和王小米的美色,到这里来鬼混,还想听《甜蜜蜜》,可恨!”她怒对宗师道:“你算老几?难道写歌词的人尚不如你?”大师对她道:“写歌词的竟未必如我,休要将人看低。”魏灵凤道:“你这汉奸,一点也不爱国,你怎知中国已经办好了亚运会,来前还要争办奥运会的……”宗师道:“我占了一卦,这回申奥运准是白玩,争不过外国,只会劳民伤财,浪费报纸和新闻。”魏灵凤被大师气急了,嚷道:“若要成了,你输什么?”宗师道:“若申奥成功,我把头砍下来给你当小凳子。”魏灵凤道:“你的头,我不要。我让你登报宣布自己是骗子。”宗师道:“好。若你输了,又当如何?”魏灵凤道:“若我输了,我登报承认你会算命,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师。”宗师道:“登什么报?”忽见魏灵凤从座位下面扯出一张《电视报》,怒道:“就登在这《电视报》上,你敢么?”宗师道:“一言为定。”

这时唐甜甜将话筒拿在手中,随着配乐,唱起了《梦醒时分》。众人都禁不住一起注视唐甜甜,惊异她娇小的身躯,竟能发出这么甜美的声音。宗师也觉得唐甜甜格外楚楚动人,望着她的弱柳之质,情不自禁就想抚弄她一下。忽然唐甜甜节奏一变,唱起了另外一首歌。大师心中一凛,这不是方才在值班室听到的片尾曲?唐甜甜的磁带多,竟然早就练会了。只听《乙未豪客传奇》到了唐甜甜嘴里,又另有一种风情,唱得好不凄婉动人!宗师听那歌词是——

谁说也不信他

谁说也不信他

只要我今生认定了他

走遍天涯去寻他

风狂也不管它

雨骤也不管它

心中真情不凋零

生死离别相牵挂……

唐甜甜好有手段,众人一个个被她熏染得如醉如痴。她手握话筒,晃着台步,左一首,右一首,反复轰炸,引来了一群人,都聚在外面围观。更有人叹息:这个唐甜甜,人长得好,歌唱得更好,新歌旧歌都会唱,不去考艺术院校,真是可惜了。宗师想道:“女人和音乐都是好东西,却不宜羼到一块,不然定会令人昏狂。怪不得定公受女乐,孔子去鲁,连圣人都被女乐打败了,何况这一干血气蠢动的无知少年。”宗师抬眼处,只见赵尘颖、小贱人和齐芳贴在门边互挤,三个人相互捉弄,都想把对方推进来。忽然小贱人使了一个技巧,将赵尘颖甩进门来了。赵尘颖回手一扯,将小贱人又甩进来,小贱人收脚不住,撞撞跌跌,直扑进来,眼看要摔倒,宗师急忙伸手将她接住,让她坐下。小贱人兀自气喘不止,手指着门,颤声道:“赵尘颖,你这个贱人!”王小米道:“别走了,等晚会散了,咱们一块回宿舍。”宗师问秦草珠:“床位可安排好了?”秦草珠道:“好了,我和小米上下铺。我现在可喜欢王小米了,我是离不开她的,就是买一包泡面吃,我也要分她一半。”王小米道:“好妹妹,你夜里不要说梦话吓我。”秦草珠道:“没有的事。”

宋璧看节目单,又道:“现轮到魏灵凤演唱《一剪梅》。”魏灵凤推开宗师,步入场中,涩着儿声音道:“今儿不唱《一剪梅》,我要唱《亚洲雄风》。”宗师只是笑她。魏灵凤唱完,狠狠地瞪了大师一眼,换一个地方,挨在恒丹妹身边坐了。柳生道:“下一个节目,请大师表演。”宗师道:“附骥尾,我来唱一首《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便是另一个《亚洲雄风》也。”原来这是他两年前在西山中学的成名曲,宗师唱到高亢处,王小米、秦草珠、唐甜甜都打起了拍子,齐声唱和。魏灵凤见他得意,心中万分不快,精神竟然蔫了六七分。一曲终了,柳生道:“今日岂可无诗?”宗师道:“取笔来!”宋璧道:“我有毛笔。”宗师接过毛笔,就近用了王小米的墨水,用了魏灵凤的纸,用他那非颜非柳,似褚若欧的字体,入纸写道:

吾命与天同,爱恨扬九重。

晓歌留日月,迷醉紫宸宫。

众人都道:“诗看不懂,字恁漂亮!”小米在一旁也看得似懂非懂,莫知所以。未知后事如何——

                                                此稿成于2015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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