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树下的“怪物”

“是战修先生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声温与外面高温持平的女人声音。战修抹去额头的密汗,换个手拿手机。

“是战修先生吗?”同样的字句音调升温,像复读机预先设定的。

“我是。你哪位?”汗珠因眉头紧缩,流向改变了。

“战仁先生是你父亲吗?”从陌生的女声听到父亲的名字,战修有了挂电话的冲动。“

麻烦一次性说完。”在上司面前,战修断不会用这种语调,但现在父亲战仁在老家,难道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他这个年纪,唯一能出问题的便是身体了。不像自己,有没完没了的问题。“

他现在在岛田街道派出所,麻烦你过来一趟。”

岛田街道?自己所在的伊城的岛田街道?怎么可能?老家离伊城坐火车至少23个小时。

“别挂电话!”对方继续道。“你的号码是老人给的,他现在神志不太清醒,确切地说,是一直在胡言乱语。你必须马上过来。”

在这个城市,最大优势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去命令其他人做事。战修挂掉电话,隔着落地窗往47层看。

不管是不是骗局,都该去确认一下。没向上司请假,战修便走进热浪,经受热气烤灼,暂时也好过办公室里氤氲浑浊的空气。


在伊城见到父亲,这从来不在自己的计划内。这样的变轨,肯定会引发事故。

“他在里都小区挖树,被带到这里来。问他理由,一直说树下有东西,他得挖出来。”值班的民警叙述前因,两句话搞定。

战修自己住在里都小区,至于以前有没有告诉父亲自己的住址,已不能确认。

“他看起来病得不清,你是他儿子,有必要带他去治疗。”民警再叙述过后果。战修有没有和父亲沟通,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爸,大热天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战修疼惜地问道。父亲的脸被日头烤得通红,嘴角因缺水,有白黄色的干唾液。

“树下有东西,你小时候一直在找的东西,我挖出来给你。”战仁看起来确实是神志不清了,说的话让战修也摸不着头脑。

但这不是重点,带他离开这里才是。

手续很简单,签字就好。战修一直想把自己的签名练好,一再拖延,所以直到现在,签名仍是中规中矩,不飘逸,不潇洒。

“我先带你回我的住处,你别闹!”战修不耐烦道。

“树下有东西,你小时候一直在找的东西,我得挖出来!”战仁继续喋喋不休。对于自己孩子的不耐烦,父母即便感应到,也会选择无视。

“我还得回去上班,客户追着要方案呐!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冰箱里有吃的,晚上你饿了就吃,不用等我。”

将父亲带回狭窄的住处,战修往公司赶。


办公室的空气仍然有让人昏昏沉沉的魔力,每个人凝视屏幕,敲着键盘,面无表情。

“你去哪了?不知道客户正等你的修改案吗?”上司边沏茶,用寒冷至极的语调问。

“对不起,临时有点…私事,得去处理。您放心,我现在就去办!”

“没关系,A去处理了。”

“可是这个一直是我在跟进!”

“不是你在跟进。是公司,在跟进。忙去吧。”


处理好手头的所有工作,已近半夜。

“你怎么还不睡?”战仁此刻仍端坐在椅子上。

“吃东西了吗?”战修此刻也真成了木讷的机器,言语中只剩下不耐烦。

“你小时候说想成为一棵树,还记得吗?”

“那么久远的事,忘了。”

“树下有东西,你小时候一直在找的东西,我得挖出来!”

“别再说这些废话了,好吗?树下能有什么东西?只是泥土,只是树根,仅此而已!”

“树根腐烂了。”

“那又如何?任何东西都有腐烂的一天,只是看不见而已。”

“我明天就回老家…”

“嗯。”

“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你生活的地方,没有能支撑我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用。睡吧!”


终于入睡,战修坠入梦中。陌生的荒原,孩童正在努力挽留即将远行的父亲。

“你可以别去远方吗?”

“唔…现在还不能。只有去远方,才能支撑住我们的生活。”

“可是我讨厌远方!我想做一棵树,不去远方,就守在这里,只要树根从土壤中不断吸取养分和希望,就能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

“孩子…这片土地会变得贫瘠…就算是一棵树,也得迁徙去远方。”

“树迁徙了,还能活吗?”

“也许能活吧,躯体能活,但灵魂嘛…就难说了…”

“可是,如果这里贫瘠得失去了养分和希望,远方就不会贫瘠吗?”“……”


凌晨3点,战修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房内没有战仁的身影,战修急忙下楼。

“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好好的大树被挖成这样?”

“是啊!还把衣服鞋子都脱在这里,怕是个精神病是个变态吧!”

“你们看!天啊…这树根…怎么腐烂成这样了…”

“可是为什么树叶还这么繁茂呢?”

战修挤入人群,一阵恶臭扑鼻,战仁的衣物散落在树旁。

“不用害怕。如果将来你不得不迁徙到同样贫瘠的地方,我愿化作养分,但你一定要保有希望。”

梦中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似离弦的箭一般,刺穿战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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