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小刺客(长歌啸——天道好轮回)

来青螺海的人,大多是苦大仇深的,粥粥的同门聂逢余便是如此,他们因为仇恨蛰伏,忍耐,等待天道好轮回的那天,却终是等不到,没了法子,只好求助于青螺海。

粥粥不知道那种滋味,却在十三岁那年略微懂了些,粥粥十三岁那年,开始在青螺海的众人中崭露头角,事情缘于那年夏天。

    那天,青螺海来了个戴着斗笠的夫人,粥粥在山上便瞧见了她,她骑着的那匹红马格外的鲜眼,显是北歧的良马,价值不菲,她一直觉得自己骑过的马儿都没有那般英姿飒爽的,粥粥不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只见那夫人下了马,往山上走来,越来越近,她披着棕色的披风,挡住了炎炎烈日,不时露出玉青色的纱衣。她腰间别着短剑,身上系着蓝色南布包袱。粥粥眼中一亮,拔腿朝枯木崖跑去。

“师父,来客人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袁芊女正热的烦躁,面带怒意,一旁枝枝乖巧地给她扇着团扇,南酥面色难堪,立在一旁。阿豺担忧地望着南酥,逢余面色冰冷端坐一旁,卫小生摆着折扇,一副富贵公子的戏谑模样,瞧见粥粥跑来便笑了:”粥粥,你跑的那么快做什么,还没放饭呢!“

  粥粥不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师父。

  ”什么模样?“袁芊女幽幽吐出这几个字,神色凌厉起来。

    粥粥便将所见说了,袁芊女闻言忽而起身。只听外头传来一声轻笑:”袁老板,别来无恙。“

    众人闻言,当下朝那人看去,粥粥回头一瞧,可不就是刚才山下那骑马的人吗。

    那人摘了斗笠,只见她梳着利落的妇人单髻,露出麦色的皮肤,一双带笑的眼睛,轻轻一笑便露出眼角丝丝细纹,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她解了披风,露出窄袖的马裤,还有脚上那双不合时宜的灰色浅靴,像是长途跋涉,鞋头磨出了丝线。

  袁芊女细细打量她:”是你?“

  粥粥分明瞧见师父神色谨慎起来,只听师父冷冷喝道:”都下去。“

    众人鱼贯而出,大有如获大赦之感,逢余和卫小生一前一后出了门,阿豺赶紧跑着和南酥并肩走着。粥粥和枝枝乖巧地跟在后面,相视一笑,她要带枝枝去看那匹红马。

  ”说吧,何事?“袁芊女冷冷问道。

    ”我这顶着烈日,大老远的过来,连口水都没有吗,袁老板开门做生意,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妇人笑道。解了包袱,端坐在一旁。

    ”是啊 ,这大老远的,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袁芊女面带嘲色:”青鸟“

    她刚认识青鸟时,青鸟还是镇国将军府里的婢女,听说她原来只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因闵沙岛那位夫人之故,才被将军府收留,此后效力于重安坊。

      重安坊经历换主之事,大不如前,但毕竟曾是辗转于诸国间最富庶的商号,又有江南陆家,固戎莫家的支持,仍是不容小觑。

      袁芊女去过中原两次,第一次是梁州,那时梁州繁华,还没有被北歧吞下,她也还年少,枉死了男人,与闵沙岛那人新仇旧恨积累,可惜后来那人被闵沙岛的人带走,袁芊女还因此得了闵沙岛一笔金子,那也是袁芊女头一次和官府的人合作,也是头一次见到了和那位闵沙岛的夫人在一起的小乞儿,青鸟。

        第二次入中原,梁州已被固戎所占,绵宋的官家们躲到了江南,立新都于项虞,曾经结识的那位官家告诉她,闵沙岛那位来了项虞,如此报仇大好机会,袁芊女岂会不去。

      她去了项虞,不想却卷入一场皇权阴谋之中,二王相争,又有北歧、固戎人作祟,时局诡谲,袁芊女有了难以掌控之感,而自己也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亲眼目睹那位肃王和夫人双双殒命,自己趁乱掠得闵沙岛那位仇人的女儿,还有肃王的儿子,她不愿和官府再有一丝瓜葛,便有意将肃王儿子归还,正是青鸟亲手从袁芊女的手中抱走那位小世子。听闻如今那位世子已经长大,身份贵重,封了亲王。

      ”袁老板放心,我此次来,无关重安坊,也无关将军府还有闵沙岛。“青鸟温良一笑,继而神色淡漠下来。

      轻叹道:”却是我自己的事,袁老板还记得,当年绵宋一见,我还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若非二位夫人相助……唉,夫人可知,我为何沦落为乞儿?“青鸟话锋一转。

      ”我可没功夫听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袁芊女毫无耐心冷冷说道。

      青鸟并不生气,解开包袱,摸出一包金子:”袁老板有些耐心,才好帮我做事,这不是青螺海的规矩吗?“

      是的,青螺海,只认金子,这是袁芊女的规矩。

    ”我和母亲原是孺池府兴南城人氏,父亲早亡,母亲曾在兴南那时最大的布庄做绣娘,我们日子倒也过得去,那时和她一起做活的一个染工因惯会趋炎附势,又娶了兴南一个小主簿的女儿,备受主人重用,那年布庄要向梁州的贵人们敬献绣品,因担心绣娘生变,他便怂恿主家,让我母亲和另几个绣娘,签了卖身契,许诺绣品交了货便交还卖身契,母亲虽不愿,但想着我尚且年幼,少不得银子,且那些绣品与她而言并非难事,便画了押,谁料,绣品出了差错,掌柜的一时急火攻心死了,那个染工趁此机会,一把火烧了染坊,逼着少东家将布装贱卖于他。“说着,愠怒之色浮上青鸟的面庞。

    ”他面上一片和善,说着会念及共事多年的情谊照抚这帮绣女,卖身契也会一一奉还。背地里,却将这些绣娘卖给了人伢子。可怜我母亲,一直勤勤恳恳,做着绣活,却等来了强抢的人伢子。她们这才惊觉得自己被骗了,我们好不容易脱身,我娘带着我去找官府,却不想,官官相护,那个贼人因他岳父包庇之故,不仅不认罪,反告我娘亲敲诈勒索于他,抄了我们的家赔与他,又假仁假义,说什么,此番是主簿仁慈,你们孤儿寡母我亦不忍,就此作罢。“

        青鸟面色通红,怒意上涌:“贼人,任意欺凌我们孤儿寡母,抢占了我的家宅,还不肯放手,让我们在兴南不能立足,我与母亲不得不离开兴南,走投无路之下,我娘想着到梁州告御状,你可知,千里迢迢,我们是如何过来的,没有衣食,我饿的脸色发了青,母亲没法,做着最低贱的活计,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给乞丐,只需要他们分我一口剩饭,一块馒头,我们连乞丐都不如。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梁州,求告无门,人人厌弃,我娘不堪重负,一病不起,以致殒命,我无数次怪她,怪她懦弱,怪她天真,怪她轻贱自己,怪她如此不知人心险恶,以致被人任意摆布,我日日都在想,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这东西吗?”

      青鸟拿着金子细细摩挲着:“我和我娘又值多少金子呢?并不值多少!我们那方小小宅院,又值几何?不值钱啊!为何还是被人惦记上了,后来我才明白,人呐,贪得无厌,敲骨吸髓,畜生,一丝一毫他都不会放过。”

      说着青鸟面露凶光:“我要杀了他,我要他灭门,我要看看他们的心是什么颜色。”青鸟似乎想到什么:“孩子留下,记住,女儿。”说罢冷哼一声,略有纾解。

        袁芊女神色凝重,拿起金子掂量着,高傲地说道:“说吧,他是谁?”

      “兴南城甄良君。”青鸟咬牙切齿道。

      “他那岳父如今可是兴南城知县,你想让我惹上官家。”袁芊女说着,掂量着手中金子。

        “袁老板还有怕的时候,我今天来这,就是知道,袁老板从无失手,又有何怕,事成之后,我会再奉上黄金百两。”青鸟揶揄道。

      “我接了!”袁芊女轻轻一笑:“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放心,我决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你,也不会提起青螺海,你我都是生意人,还不是一个信字!你如今帮了我,我会感激不尽!”青鸟起身说道。

      “我下个月便要走了,我在归一客栈等你的好消息。”

    青鸟出了门,心中满怀期待,她从未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她等了许多年,终于就要等到了。

    烈日似乎也没那么热,脚下的路似乎更顺畅,她要下山,回兴南城,快一点,天黑便能赶到,她还有些事要安排。

    她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山下走去,远远望见两个小姑娘,在她的马儿身边。

    “你们喜欢我的马儿。”青鸟笑道。

      粥粥和枝枝闻言吓了一跳,粥粥更是抽出匕首,一把挡在枝枝前面。

      青鸟看着粥粥,轻笑道:“我记得你,你和我很像。”

      是的,粥粥一身看不出黄色还是棕色的粗布衣裳,不修边幅,像个小乞儿,看她身后的小姑娘却是个齐整美观的锦衣小美人,想来袁芊女定是最不喜这个徒儿吧。

    青鸟牵了马,轻抚粥粥面庞,粥粥顿觉一丝异样,这位年纪如她母亲一般的女子的亲切之举,让她觉得有些特别的情绪在涌动,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这种感觉很好,从没有人对她如此亲切,至少师父从来没有,青螺海,只有枝枝待她好。

      “告诉你师傅,这匹马留在这里,它会让你们快些把东西送来。”她将缰绳放在粥粥手中,温柔一笑,轻轻摸了摸粥粥的头,转身离去。

    粥粥和枝枝上了枯木崖,进了前堂,只见南酥、逢余、卫小生都在,粥粥低下头,识趣地站到一旁,枝枝则笑着上前,要给师父捏肩膀。

    袁芊女不言语,凌厉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将青鸟所求告与众人:“如何,百两黄金,谁人愿去。”

    “我愿前往。”南酥上前道。

      逢余傲然朝前迈了一大步,双臂环在胸前抱着他那柄剑,昭示自己来做这件事更合适。

    南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全然视而不见。

      “南酥,你留在青螺海,闭门思过,逢余,你马上动身去江南,将她那堆烂摊子给收拾了。”袁芊女言语不近人情。

      粥粥心情复杂地望着南酥,她在江南的事失了手,险些给青螺海惹了麻烦,南酥是跟在袁芊女身边最久的人,一直争强好胜,备受器重,如今栽了跟头,马上便被袁芊女厌弃如敝履。

      “杀鸡焉用牛刀,粥粥,你来!”粥粥乍听袁芊女声音,慌忙应道:“是,师父。”

      粥粥领了师命,便下了山,骑着马儿就着夜色赶到兴南城,她将马儿留在城外,自己偷偷进了城,将甄府和布庄的位置摸了个清楚,之后的几天又将甄府的人摸了个清楚,谁也不会留意到那个十来岁,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兴南的夏天,雨特别多,常夹杂着雷电倾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兴南城早早的进入黑暗,伴着雷声、雨声整个兴南城都进入了惶恐不安的睡眠。

    粥粥潜入了甄府,一声炸雷,一丝银光闪过,甄良君猛地睁开了眼睛。

    “呲”鲜红的血喷涌而出,他还保持着刚睁开眼的样子便没了生气,他身旁躺着的是他的妻子,睡梦中忽觉脸上身上一阵温热,还没叫出声,粥粥手起刀落,她便没了声响。

    床上两具没了头颅的躯体抽搐扭动着,伴着雷声、雨声,粥粥却只觉静的吓人。

    “轰”,一阵雷鸣电闪,粥粥瞧见床角露出一抹金色,她掀开枕席,那是金子,她用力一掀,满床的黄金,闪烁着耀眼的金光,何止百两。

    她像猫儿一样从窗子一跃而出,背上系着一个葫芦似的包袱,不是黄金,是甄家夫妇的头颅和脏了的心。

      趁着夜雨,她去了府衙,很快包袱满的再也装不下,浓浓的血腥味在她身旁肆虐。她披着斗笠,像鬼魅般穿行在兴南城的巷道,径直去了归一客栈。

    明明电闪雷鸣,雨声滂沱,她却觉夜色静的吓人,她甚至清楚地数出来,自己这次来比上次多走了五步路。

    她还未推门,那扇亮着火光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水迹浸湿头发,一缕缕贴在粥粥稚嫩的脸庞。

    青鸟看了看粥粥,眉头紧锁:“造孽,怎么是你?”

    “给。”粥粥解下包袱递给她。

    青鸟慌忙接过,砰地一声关了门,粥粥进退不得,站在门口,她瞧见了,房间里还有人。

    好一会,青鸟开了门,面上挂着浅浅笑意,她又轻抚粥粥面庞:“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粥粥不言不语。乌黑的眸子盯着地面。

    ”告诉你师父,金子,我会亲自奉上。“她叹了口气,说不出的舒心和痛快。

    ”马儿明日会有人送来。“粥粥木然说着。转身往楼下跑去。

    ”喂。“粥粥闻声回头,青鸟站在房门前,面上带着柔色,轻声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她缓步走了过来,解下腰间短剑:”送给你,我不会武功,放在我这实在可惜了,那马儿,不必送来了,你喜欢,送给你。“

    粥粥不接,她掰开粥粥双手,将剑塞给她:”天地不仁,有人替天行道,却说什么天道好轮回,其实啊,天地,也怕恶人的,谢谢你!替我报了仇。“

      青鸟一直面带笑意,她的神色带着畅快、欣喜和满足,粥粥好奇又不解。

    她低下头,盯着手中那柄剑,轻轻拔开,雪色银光闪露出来。

      粥粥收了剑,看了一眼青鸟便低下了头,抿了抿嘴,终是什么也没说,跑了出去。

    粥粥趁着夜色出了城,没有骑那马儿,只想慢慢走回青螺海。

    第二天,全城都知道兴南的甄恶人夫妇、孩子和他那知县岳父满门俱灭,仅余一个孤女,满屋子的金子亦不翼而飞,更邪乎的是,他们的头颅和心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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