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世说新语》:陈蕃——从一屋不扫到言为士则,行为世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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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话】

我们中学里写议论文的时候,经常会用到一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材料。

这则故事就出自《世说新语》:

“蕃年十五,尝 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

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勤知其有清世之志,甚奇之。”

我们一般引用到前两段就结束了,而且一般将陈蕃作为一个反面典型在批判。

可是原文的意思却是陈蕃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问话的“薛老师”,认为陈蕃骨骼清奇,不是一般人,所以“甚奇之”!

看来原作者对陈蕃还是持肯定和欣赏的态度的。

那么这个陈蕃究竟是何许人呢?让我们来扒一扒他的“黑历史”。

【世说】

陈蕃(?-168年),字仲举,河南汝南人。孝廉出身,为人方正,宦海沉浮、几上几下,官做得大的时候,做过尚书、太尉、太傅,被贬官的时候则做过豫章(江西南昌)太守等。

最后在汉灵帝的时候,被牵连进反对宦官的叛乱中而矫诏反杀,终年七十多岁(也有说年过八十的)。

说起陈蕃,就不得不说一下东汉末年的党锢之乱。

东汉中后期的皇帝年龄都不大,也就是说他们当皇帝的时候还是孩子,死的时候儿子也还小。小孩子离不了娘,而作为年轻的寡妇,最倚靠的当然就有娘家人喽,于是外戚便成了一支左右朝政的重要力量。

除此之外,小皇帝因为长期生长在宫中,周围环绕着一群阉人天团,这些人陪吃陪玩陪睡,深很得皇帝信赖,慢慢地,宦官也成了一支左右朝政的重要力量。

第三股势力,就是朝堂上传统的士大夫势力。

这三股势力为了争夺对朝政的控制权,相互结盟、绞杀,发展到东汉末年就出现了“党锢之乱”。

党锢之乱得名于宦官以“党人”的罪名禁锢士人终身。前后共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在166年,三公向当时的皇帝——汉桓帝进谏,遭到宦官的报复,而皇帝则站宦官,结果大批官员被贬黜。

第二次发生在168年,宦官趁汉灵帝年少即位,窦太后临朝称制的时候,对党人残存势力实施报复,党人再次遭到打击,被牵连灭门者不计其数。

两次党锢之乱都以反宦官集团的失败而告终,反宦官的士大夫集团受到了空前的打击,党人被残酷镇压。

清正的官员不是被害就是被禁锢,宦官更加为所欲为,残害百姓,因而激起民变,最终在天灾的辅弼下酿成黄巾之乱、天下群雄并起,东汉最终走向了灭亡。

陈蕃作为士大夫的领袖人物,积极参与了“倒太监”的活动,当时士大夫中著名的人物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称。

敢于向皇帝进谏的陈蕃就位列“三君”之中。

当时的大将军——外戚窦武和士大夫结盟准备发动兵变:突击皇宫消灭宦官势力,但是九月初七,当窦大将军回家休息“度周末”的时候,一份兵变计划书却草率地留在了其办公场所,好巧不巧,这份计划被太监们看见了,这还了得!于是太监们连夜串联开会,决定先下手为强。

宦官们先把仅14岁的灵帝蒙骗到手,然后抢夺印、玺、符、节,假传诏令,劫持窦太后,追捕窦武、陈蕃等人。

年界八旬的陈蕃闻讯,率太尉府僚及太学生数十人拔刀剑想冲入承明门,把天子抢回来,但是寡不敌众,终于被擒,并于当日遇害。

大将军窦武跑到步兵营,起兵对抗。无奈刚调换入京师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不明白情况,还以为窦大将军谋反,嘁哩喀喳一顿砍瓜切菜,最后窦大将军兵败自杀,窦太后也被软禁。

此后,太监们又怂恿汉灵帝兴起大狱。士大夫阶层再次遭到惨痛失败。

直到王允王司徒巧使连环计杀死董卓重整朝纲,才在事隔20多年后,为陈蕃等人彻底平反。

【新语】

《世说新语》开篇第一个人物的轶事就是陈蕃的事情,但并不是扫屋子的事,而是: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陈仲举就是陈蕃,当他被贬为豫章太守的时候,还没忘记“澄清天下”的初心,澄清天下的关键是招揽人心,所以下车伊始,顾不得去自己的办公室,就去求见当地贤达,按周武王的行为来严格要求自己,所以刘义庆赞扬道:陈蕃的言行举止真是我们士人的楷模啊!

更何况,陈蕃一生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皇帝,确实堪为士人的楷模。

可见,经过魏晋玄学的荼蘼后,正统的儒家文化再次复兴,而以刘义庆为代表的社会主流也在通过各种“平台”来展现自己的观点,所以《世说新语》的核心价值观依然是传统的儒学。但是毕竟玄学、放旷的潮流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有所变更,但是作为新兴寒族代表的刘宋以及后来的南朝诸政权,在潜移默化中移风易俗,为隋唐的大一统奠定了文化大一统的基础。

那么陈蕃究竟是一屋不扫,难以扫天下的顽劣呢?还是夙怀澄清天下的中流砥柱呢?

一屋不扫是小节,澄清天下是大志,所以可以说陈蕃适合制定大框架、构建大战略,但是疏于细节,不适合做需要执行力的脏活累活。

就拿第二次党锢之乱来说,按照《历代通俗演义》作者蔡东藩的说法:

“及桓帝告崩,窦后临朝,陈蕃有德于窦后,而进列上公,窦武更位极尊亲,手握兵柄,二人同心,协谋诛奸,似乎叱嗟可办;

然必不动声色,密为掩捕,使妇寺无从预备,一举尽收,然后奏白太后,声罪加诛,吾料太后亦不能不从,肃清宫禁,原反手事耳!

计不出此,乃徒向太后絮聒,促令除奸,何其寡谋乃尔?

且陈蕃疏中,固尝云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彼既明知诛恶之宜速,处事之宜慎,奈何尚请宣示左右耶?谋之不臧,语且矛盾,识者已知其无能为矣。

窦武之死,其失在玩;陈蕃之死,其失在愚。

彼曹节王甫等,蟠踞宫廷,根深蒂固。太后嗣主,俱在若辈掌握之中;即使谋出万全,尚恐投鼠忌器,奈何事已发作,尚出轻心耶?

武之误事不一端,而莫甚于出宫归府,不先加防;蕃与武密谋已久,仍不能为万全之计,至闻变以后,徒率官属诸生,持刃入承明门,岂寥寥八十余人,遂足诛锄阉党乎?诛阉不足,送死有余,何其愚也?” 


本来诛杀太监这类的细活“但付一狱吏足矣。”

但是夙怀大志的陈蕃和手握兵权的窦武却昏招迭出,策划了很久,就像抓了一把王炸好牌,最终却被一个小三子给卡死了。

而党锢之乱的结果则是开启了延续几百年的战乱年代。

所以有人总结说:

“汉唐之祸,激于君子,成于小人。。。夫陈蕃年八十余,老成虑事非不详,而诛曹节不克,遂成党锢之祸,汉因以亡。李训通经明易立志,非不正,而诛仇士良不克,遂成甘露之祸,唐自此亦亡。人皆知亡汉唐者由宦官,吾以为亡汉唐者蕃与训也。蕃、训之谋不萌,宦者虽用事,干紊朝纲,然变决不如是之亟,祸决不如是之酷,国决未至于遽亡,则为祸首者,蕃与训也。”

看来,还是因为没有扫屋子啊!

这正是:一屋不扫陈仲举,行为世范汉陈蕃!

文 | 云间大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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