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之沙 上

        乌尔的一天有两次日落。当那颗小小的白矮星刚刚触及地平线，而红巨星还高高挂在空中的时候，所有的依族人都会停止一切工作，朝着落日匍匐在沙漠上，他们会张开背上的每一块硅板，并一直念诵着卡父的七百七十七个名字，直到另外那颗红巨星的光芒也消逝在沙漠之下。这既是卡宗的礼拜仪式也是在为漫漫长夜储备能量。

      奥格并非卡父的信徒，但他也只能等着商队做完例行的礼拜后才能一起上路。他抓起一把沙子，并看着它慢慢从指间滑落。红巨星的余辉把沙子染成般赤炼的红色，奥格觉得自己就像抓起了一把岩浆。夜色慢慢从西方的天空侵染过来，傍晚的寒风拂过浩浩的沙漠。

      传说在过去，一个熟练的法师只要在沙漠上写下正确的密文就能凭空建造出一座城池。但如今沙漠已经死了，就像长夜之后，乌尔的其他事物一样。死了，总比疯了好。奥格心想，与其把自己交给疯狂，还在黑神那里永久的安眠来的痛快。

      商队的船只发出了尖锐的啸叫，那是尘暴来袭的预警。长夜之前，尘暴也是沙漠的一部分。但长夜后，他们就疯了。没有人能修复它们的密文，它们便成为了吞噬一切的风暴。舰队曾经提出或许可以投放一些带电的功能雾滴来沉降这些尘暴，但被依族人拒绝了。他们宁愿使用自己编织的粗糙结界和原始的高分子的外壳来抵御尘暴的恶意密文，也不愿引入任何非本地的技术手段。按法师们的说法，“一切都是卡父的馈赠。“

      奥格与礼拜结束的依族人一同撤回了商船，希望依靠商船的外壳和结界抵抗住尘暴的侵蚀。奥格叹了口气，对于民俗学家和考古学家而言，这种古老的风俗或许很有研究价值，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就注定会是个不安的夜晚了。

      依族人说卡父有七百七十七的名字，对应着乌尔夜空的七百七十七颗星，法师说卡父拥有九百九十七种密文，对应着乌尔沙漠的九百九十七种权能。哪怕在已经死去的沙漠，一些底层密文依旧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一条有效的密文甚至可以值几座城池。这也是商队不惜冒险进入沙漠的原因。不过沙漠里的宝藏并非只有密文，长夜之后曾经有很多飞船陨落在此。飞船的外壳提供了各种金属资源，引擎里的反物质可以给做小城镇提供好几个月的能源。更要紧的是飞船的芯片可以提供重要的算力，对于一个需要经常应对恶意代码的地方可以说比能源还宝贵。

      尘暴疯狂的击打着商船流线型的外壳，船员们在船里跑来跑去，拼命修复着尘暴腐蚀出的漏洞。奥格试图捂住耳朵，但沙粒的咆哮依旧通过骨头传播到耳朵里，他只能在狭窄的船舱里蜷缩成一团等待尘暴过去。他一度很习惯这样的姿势，他曾经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蜷缩在酒吧背后的垃圾桶里，捂住耳朵对抗着酒吧嘈杂的音乐。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奥格，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名字。

      “滚回去，合成怪物”，醉鬼狠狠的把酒瓶砸在他的胸口，玻璃渣在他的仿生皮肤上划出长长的伤口，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低着头看着血液慢慢从伤口渗出。是红的呢，他心想，甚至感到一点开心，是红的呢。在自己粗糙的外形之下至少还有这么一点是和人类一样的。不远处的酒馆依旧永不休止的闪烁着全息投影的广告灯，不远处翻倒在地上的垃圾桶曾是他一度蜗居的地方。醉汉似乎还没过瘾，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都是你们这些合成怪物抢了我的工作，都是你们。”醉汉咒骂着，抬脚使劲揣着他的身体。他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承受着醉汉的踢踹。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他无论在贫民区的哪里打工都会遇到这样的人，这已经是他日常的一部分。醉汉踢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自觉没趣了，骂骂咧咧的走了。但他还是缩在地上，耳朵紧挨着地面，听着不远处酒吧音乐传来的震动。他并没有被伤害到无法行动的地步，但他只是不想动了，他的脸贴着酒吧后街冰冷的街面，闭上双眼静静呼吸着浑浊的人造空气。就这样就好，他心想，就这样就是他的归宿了。

      “你受伤了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他本能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她背上插着几根鲜艳羽毛组成个不成形的翅膀，很夺人眼球，但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她的眼睛，如同翡翠一样的碧绿的眼珠，如同刚刚打磨好的宝石一般通透。“我叫埃兰，你呢”如同指令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回答道“编号ARG2357，战斗特化机体。”扑哧一声，女孩笑了出来，“这哪里叫什么名字啊”她抿起嘴思索了一会儿，“ARG……那你就叫奥格吧。”于是他有了名字。

      每当奥格想起埃兰的时候，都会记起她翡翠一般的眼睛和那个对夸张的翅膀，就像一种绿色眼睛的小鸟。每次他告诉埃兰这个想法的时候，埃兰总是笑的喘不过气来，但他一直不知道有哪里好笑。埃兰是沙赫尔家族的正房长女，算是新地最显赫的贵族，听说她的血统能追溯到一批殖民这个星球的船员。“伟大联盟”的崩溃给了本土贵族以可乘之机，他们以人道主义的名义释放了上万作为后备军事资源的合成人，从而获取了大量劳动力。当过剩的合成人涌入早已拥挤不堪的城市时，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只能抢占低端体力劳动岗位来维持生计。奥格过去也是合成人劳动大军的一员，每天在酒吧做各自体力活，报酬却只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能量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