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感念生与死

     


      生我之前谁是我,死我之后我是谁?今日坟前祭亲人,他日葬我知是谁?祭拜在母亲的坟前,突然就冒出了对于生死如此的感伤。
        可是人生命的繁盛又如花开一般的努力,你看,即使是一叶草木,也拼尽了力气,向上再向上,繁荣是它的生命使命。人亦然,努力再努力,灿然也是人的生命使命!今天在母亲坟前烧的摇钱树上写有许多的吉祥术语:一帆风顺、财源滚滚、吉祥如意、四季平安、健康长寿……人总是在朝着前面美好的方向努力着,让自己的生命更为丰富,更为灿烂,即使谁都知道人生路的尽头是死亡,就象每叶草木也都知道自己的最终宿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母亲生前是一个特别乐观开朗的人,不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吧,也是喜欢音乐,弹琴唱歌亦是快乐之事。她是位老师,从教三十多年,热爱生活,为人谦和,对待谁都是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学生们爱戴她,邻里们欢喜她,亲戚朋友们爱待见她,她一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当时我家两间小平板房里全贴的是她的奖状,国家的、省里的、市里的,什么三八红旗手、优秀人民教师、妇女能手,只要是评奖,大家都愿意选她,除了她工作能力强、教学效果好,更主要的是她性格好,爱助人,大家都喜欢她。别的老师生病了,她不仅悉心看望、照顾,而且代为上课。当时老师们都在一个大院里住,哪个家里有了矛盾,她一去说道说道,家庭里就和解了。夏夜的晚上,大家都爱围着她在大院里乘凉,因为她最会给大家活跃气氛了。大家伙在一起说说笑笑、拉着手风琴,听她唱巜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优美婉转的歌声萦绕在大大的泡梧桐树下,我和几个捣蛋鬼在人群里跑来窜去的,开心得不得了。周末了,有时他们大人们会支个摊,围在一起打扑克,因为母亲打得好,谁都愿意跟她是“一伙的”,我们孩子们则在一起跳皮筋,也是分两派。大人们打到兴起时玩笑着争执着,我们孩子们也会因输赢不公而吵翻了天,闹别扭甩脸子哭鼻子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就都得母亲来调停。她一出面,没有和不了的气,握不了的手。院里的人都喜欢这个院子里能有她!现在想起来,有母亲的那个院子承载了我多少童年的欢乐和幸福!带给了大家多少温馨的记忆和回想。

    小时侯的日子很清贫,可母亲总是能让日子在她的手里很顺溜地过得温馨暖人。从小到大我和哥哥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有时候衣服刮扯烂了,母亲会在烂的地方刺绣上一个精致可人的小动物或是花枝草叶,让人乍一看上去就象是专门绣上的一样。有时个头长高了,裤子穿起来短了,没有钱买新的,母亲就会找一片颜色接近的布拼在下面并且翻一个好看的边,看起来时髦又别致呢。我们小时候学校让做校服,请家长们到学校看了样板之后照着样来做。母亲买了布,就再没有多余的钱请裁缝来做,于是她自己一针一线来缝制,结果我穿上新校服到学校,比同学们请裁缝做的要挺括得多了,班主任让以后新来的同学都照着我身上的样子来做,当时小小心灵的虚荣心可满足了!真为有这样一位母亲而骄傲!

        吃穿用度很紧张,但母亲总会打理得井井有条。少有的白面夹杂着粗粮,母亲会蒸出好看的花面馍馍。她会做凉皮,会腌制松花蛋、咸黄瓜,会摇蜂蜜、漏粉条,会做好吃的韭菜盒子,会凉一碗碗黄黄的、诱人的豌豆糕,会晒出白霜的柿饼和柿子皮。小时侯柿子不多,母亲就把削下来的柿子皮晒一晒,放在一个小篮子里,我总是每次上学时,一抓一大把,揣兜里,有时候做作业累了,扯一条塞嘴里解个馋,象慰问品一样让自己安神醒脑,比现在小孩吃的士力架效果可是好多了。母亲会做的太多了,现在想起来这些食物,回忆里满满都是母亲的味道。

        放假了,母亲会带我和哥哥去生产队里的果品厂去包苹果,包一百个五分钱,一个假期能包不少呢!有时也会挎个小篮带我们去树林里捡知了皮,然后拿到药店里去换钱。或是在放麦假的时候,去村里人收割完的田地里去捡麦穗,回到家就着蒸馍的柴火灶烤麦穗吃!小孩子觉得新鲜、好吃又好玩!有时换了钱,母亲除了补贴家用,还会给我们买些好看的图书,尤其能买到我们最喜欢看的小人书,有《三毛流浪记》、《水浒传》、《七色花》等等好多,还有好看的贴画,同学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虽然是贫瘠的日子,可因了母亲,会让我和哥哥看到了生活的光,看到了我们当时贫瘠生活以外的世界,让我和哥哥都能怀揣着梦想。长大了,我和哥哥的成绩都特别优秀,那一年,我和哥哥同一年参加大考,我中考,哥哥高考,我俩都考了县里第一名!母亲乐得象朵花!她让我们也成为了她的骄傲!

      母亲就象石头缝里的小草,面对生活的压力她会努力挺直了身子,透过重压的缝隙,往上再往上,而且让自己的枝叶生长得更为舒展、壮硕。母亲在这平凡的生活里,因了她的坚韧、乐观与心灵手巧,而显示出了更为强大的生命力!


      母亲不仅在生活上善于打理,在对我和哥哥的教育上更是甚为上心。每天下了学,吃完饭,雷打不动,必是先写完作业才能出去玩。家里就一张桌子,既是饭桌,又是写字的桌。我和哥哥一人趴一边,俩人一起写,母亲规定谁先写完了也不能先走,因为一个先走了,另一个心里就发急,作业也会写不好,尤其是哥哥要帮助妹妹!因了母亲的“圣旨”,哥哥先写完了,只能耐心地辅导我,有时候我先写完了,也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哥哥身边看会课外书。因为有连带呀,呵呵!但后来就因为母亲的这条规则,使我们在长大后兄妹之间更多了份亲昵、关爱与责任,并且让我们学会了在与人合作中更多了份包容之心。

      母亲喜欢花草,在我们住的小平板房边上用红砖砌了一个小花池,里面种了许多的日落红,还有几盆吊兰和仙人掌。日落红早上花苞是蔫的,一到了下午夕阳满山洼,炊烟袅袅起的时候,日落红就开了,红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撑开了小圆伞,特别好看。母亲把吊兰种在几个废弃的脸盆里,放在花池的高台上面,浇好水、施好肥,它们抽枝展叶,挂了好长,绕了花池一圈,叶儿肥绿饱满。还有仙人掌,养了好几年,终于开了几朵硕大的蛋黄色的花,引得院里的人都来我家赏花呢!真可惜,当时美丽的小院都没有留下来一张照片,这种美好只能是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记得上二年级时,语文老师布置让我们写日记,当时我真是不会写呀!老师已经打了几个差评,就差叫家长了。母亲就把我叫到小花池边,引导我观察日落红,“你就写我家房子边上有个小花池,里面都种了些什么,然后就观察它们都有哪些颜色,是什么形状,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你喜欢它们吗?那你怎样表达对它们的喜爱?经常给它们浇水吗?它们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让你觉得生活真美好呢?这些你都可以把它写出来。”于是,在母亲的辅导下,我写了一篇《我家的日落红》,第二天就被老师当作范文读了,后来还发表在了《少年文艺》上。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害怕过写作文,反而是越来越爱写,心里一有了感触就想一写为快。也许我的文学写作梦在母亲给我辅导写日记时就已经种下了呢!





        站在母亲的坟头,回忆的镜头拉到了母亲生病的时候。那是1998年,母亲正好是五十岁。我和哥哥都上完学参加了工作,并且都有了家庭。八月里,母亲胃疼不止,总以为是惯常的胃溃疡,但还是硬被哥哥接到了太原去看病。而我当时才生完孩子,就让父亲陪同了母亲一起去。结果经专家一看,母亲就被确诊了胃癌,专家说已经不能再做切除手术了。刚开始瞒着母亲,可聪明的她又怎会瞒得过去。后来倒是母亲打电话给我,很坦然地说了她的病情,并嘱咐我不要担心,刚生完孩子,不能伤心伤神。癌症也能治,她治好了就回来了,还要给我看孩子,要听孩子叫她姥姥呢!听着电话里母亲爽朗的笑,泪水又怎会止得住呢!谁都知到癌症就是魔鬼,谁沾上了它又怎会轻易逃脱得了!但还是祈愿开朗的母亲能够产生奇迹!

      在太原的治疗很顺利,哥哥打电话说母亲很坚强,也很乐观,天天早上起来带着病友一起做广播体操,医生说她的情绪特别好,十分有益于治疗。我听了心稍稍放下些,你看母亲到了哪里都是中心,她的乐观总会感染到别人。几个疗程做完,母亲恶心呕吐,头上的发也落了很多,带了一顶灰色的帽子。她开玩笑说,“戴个帽子看起来是个洋气的老太太呢!”医生说效果很好,让她回家暂缓一段时间,再继续下一疗程。哥哥就带她和老爸去北京转一圈,母亲从没出过远门,打电话给我,开心得象个孩子,“你哥今天领我们去转了长城、故宫,住的酒店也好得不得了,老妈也算是开了眼,享了你们的福了!噢,还给你小虎买了件小褂子,也不知道娃穿了合不合适!”

      回到家里,我这边跟单位请了假,孩子让婆婆看,我过来照顾妈妈。刚回来还好,可意外突然就发生了。晚上母亲说好几天了总拉不下大便,憋得难受,就带她去了医院,医生当下就说,坏了,病灶已经转移到了肠道,现在只能做造瘘术。就是不能正常排便,只能做一个人造的瘘袋挂在肠道侧边,才能使生命正常运转,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怎么能让爱干净刚强的母亲承受如此的难堪与累赘呢,可母亲坚强如她,又一次接受了病魔带与她的苦痛。回想至此,真地都不愿再往下回忆那些对于母亲的痛苦与煎熬。

    病痛越来越厉害了 ,母亲疼得浑身发抖,总感觉胃里象火烧一般,一天里根本难受得吃不下东西。邻里们来探望她,亲戚朋友们来,还有村里面的乡亲们主动来给她唱基督教的歌  , 希望万能的主能拯救她的痛苦。她的那些曾经牵挂的学生自发地来看她,有曾经因下雨下雪她留在家吃过饭的,有父母不在身边生了病她曾照顾过的,有她曾经培育出来的得意门生,现今让她引以为自豪的,也有她曾经资助过的现如今也做了老师的……她们自发地为她捐款,捐了几万块钱,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母亲让我分别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

      越来越重了,母亲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一吃就吐,而且肚子里面有了腹水,隔两天就要抽一次,抽完肚子是舒服些,可是把她身上的营养也抽走了,母亲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她觉得自己就快不行了,母女俩就在一起说些体己的话。“花,妈实在是快不行了。给你哥和你都成了家,妈也算都交代过了,我也都放心。就是你哥忙工作,现在还没个孩子,看来我是等不到见我的孙子了,我给没见过面的孙子织了六件毛衣,就压在咱家的大衣柜里,也够穿到十二岁了,孩子满月了,你替我这没见过面的奶奶给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穿!心细如发的母亲在太原治病的时候,考虑的不是她自己,还是先想到她的儿女们,甚至是未出世的孙子!一个母亲做到如此,让做儿女的怎能不愧对于她,“子欲养而亲不待呀!”“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还有班里的学生你也代我去看望一下他们,当时以为是小病,本想着只去几天,也没给孩子们仔细交待,你去算是给孩子们告个别,我也就放心了!还有学生们捐的钱我一分也没动,我走了就捐给学校,给孩子们买些乐器,本来想给他们成立个兴趣小组,可都没个乐器,孩子们也练不成。这下,也算是给孩子们置办了些东西……

      母亲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哀莫大于心死了,这就要永别吗!脑子已然是木的,满脸横泗涕流,眼是模糊的,心也是模糊的,灵魂象被抽走了一样。这辈子最爱我的人就要离我而去了!痛到极处人不会有痛,是木的,整个世界是空的……

      痛到只能打止痛针,一直坚持到她的儿子回来。哥哥回来当天的晚上,母亲去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只是说嘴巴干,烧心,想吃凉的雪糕,拿过来放到嘴边,舔了一下都吐,我只能用棉签沾了些水湿润一下她的唇。呼吸越来越弱了,渐渐地,人只有了出的气,却没有了回的气,真的是生死只在这一呼一吸之间……


    回忆终止在眼前,这是母亲的墓。母亲不在是1999年的五月,享年五十一岁,距今已是二十一个年头了。时至今日,已过了二十多年,我才敢如此这般去触摸心里的痛与思念。点燃的香也快要燃尽,烧的纸钱、金元宝、春衣也都仅有灰烬在留,些许的烟在飘荡,朦胧中似又看见年轻的母亲坐在小院的门前缝着我的新衣,我背着小书包无精打采地踢着小院边的石子,以为母亲下乡学习几天还未归,突然之间看见母亲坐在家门口,那种欣喜与开心,长长的亲昵“妈妈——!”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脖子不撒手……泪又流了满脸……

      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元霄节,我和父亲牵着母亲的手看花灯,桔黄的灯光下,旋转的宫灯旁,给母亲拍了一张照,母亲的笑容真美,虽然苍白无血色,可那是浓浓的母爱,闪着母性的光辉,留在了我至死的记忆里……“妈妈,我爱您!谢谢您在这一世里让我做了您的女儿!”下一世里您在哪儿?我又在了哪里?我们母女俩的情分在这一世里没有叙够,下一世里一定会遇到的!

        母亲的坟旁前年清明我和哥哥种了俩棵柏树,现如今只剩了我的一棵,哥哥的那一棵已然是不在的了,哥哥也不在了,是树先不在了的,是神奇的预兆吗?就在前年清明过后的八月份,哥哥急性脑出血猝然离世,一句话也未留下……母亲有知,心也要撕烂了吧,我的心又是木的感觉,既然母女阴阳相隔,不得相见,那就让你们母子在一起团圆吧!泪目模糊了坟头、青草、插的香、烧的灰……哽咽、又再度哽咽,放声悲嚎,在这再无他人的荒野坟前,嚎出心里的痛、爱,这样你们才能一起听得到,我怕声音太小了,你们听不到,就象在包果子的果品厂,机器轰鸣,我去送饭,我得大声再大声地叫你们,“妈——哥——!妈——哥——!”


      生是什么?死是什么?就是我,就是你们!想好的不激动,可还是没忍住,文章开头是在平静地论生死,笔至此,自己早已是泣不成声,数度哽咽难禁,爱之有多深,伤之就有多切!还是渐渐平静下来,回归到我们的生死主题。

      从生到死,人总是会有对生的留恋,对死的恐惧。即使生活中有很多的苦难,可人还是愿意坚强地活着,只为追寻生命里那仅微的美好!陶渊明的《神释》里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其中的“大化”,意即所谓的生死,人活着就象在大海中御浪而行,会随着海浪翻飞起伏,有上自有下,有急浪如飞也自有平缓细流,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也没有什么可恐惧的。生就好好地生,努力地生,死就坦然去面对,也不必去忧虑,“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生命也确然是无常的,有时真是我们人力所不可去掌控的!那就好好地生活,乐观地活着,尽好自己的这一生,下一世自有儿子、孙子来继世,生生不息,世代繁衍,这就是我们的生命,伟大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今天的夕阳落下了余晖,明日里的朝阳会冉冉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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