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鱼强的角度看《雄狮少年》（一）

我，阿强，今年44岁，是一个咸鱼店老板，大家叫我强哥，额，也是有极少数人叫我咸鱼强。我做这个行当有十一二年了吧，年轻的时候贪玩，没学到谋生的手艺，浑了好些年，后来还是老丈人拿钱开的咸鱼店，跟阿珍一起经营，就这么踏实过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我还......算了，那些事快忘光了，没什么可说的。你说阿珍是谁啊？大美女哇，陈家镇林青霞，发达街区卫生标兵，咸鱼的十八种晒法传承者，以及我老婆，嘿嘿。当年我老婆靓绝陈家镇，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心水她，当然我也不差，有歌为证：第一次我约她看电影，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我，毕竟我风度翩翩，英俊潇洒。

我现在的生活很安稳，收鱼、晒鱼、卖鱼，喝几口小酒，偶尔被阿珍唠叨几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直到我见到几个小家伙的那一天。那天，我在店里睡完午觉刚出来，便看到三个小伙子猫在墙沿边，行动扭捏，眼神躲闪，穿着邋遢，再加上长相随意，胖有胖的丑法，瘦有瘦的丑法，简直没法看了。正常晾鱼，跟老婆甜蜜互动后去送货，不一会，我发现他们追着我的电车跑，我呢，懒得答理他们。在那个谁的宵夜店他们赶了上来，上来就帮我送鱼，然后说要拜我为师，学舞狮。“舞狮”啊，一个多么遥远，遥远得已经陌生的词语，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种，这种不务正业的东西！我刚要打发他们走，一个小子接着拿出一张海报给我看，舞狮大赛的海报，一只通红的庞大的怪物人立而起，欲将夺框而出，它对我不肖一顾，径直在纸面上跳跃、咆哮，神态是那么威武，姿态是那么矫健，耳边好像还响起了鼓声、人群的喝彩声！定睛一看，只是一只醒狮跃起时的照片而已。店主不太爽快地给了钱，我也借此告诉他们，我要养家糊口，没那个闲工夫跟他们瞎搞。这些年轻人，满怀热情，满怀憧憬，可偏偏要走一条错误的道路，何必呢？

第二天，这几个丑小子又跟了过来，一路帮忙送货，也不吭声，只是偶尔用执拗且希翼的眼神看着我。这三个小子，大概是武侠片里学的路数吧，人傻头铁，我也不好骂他们，只是跟着我也没用啊，这东西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我答应过阿珍不会再碰的了，再说生活艰难，学点谋生的本领才是正道。他们现在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知道生活会有怎样的磨难等着他们，傻着疯，穷着乐，年轻真好啊。

哎，本以为不管他们，他们瞎闹一阵就放弃了，而过去十来天，他们还是积极帮我送货，眼神恳求，这大太阳，又累又热的，也能傻乐一整天。这群小屁孩，他们懂什么叫生活，什么叫人生？虽说不管，不过多少还是对他们有了些了解，阿娟，瘦瘦小小，走起路来跟竹竿打摆似的，经常耸肩驼背，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下半年开学该读高三了，估计学习不错；阿猫，尖嘴猴腮，想法跳脱，干活倒是很积极，但最不讲卫生就是他，每天身上、衣服上都脏兮兮、乱糟糟的，整个一泥猴子；阿狗，大胖子，手脚不协调，脑子转得也慢，不知道喊饿，不知道喊累，搞不懂为什么他会跟两个瘦子玩到一起，平日里倒是很护着他们。

我现在开始烦他们了，他们真倔啊，我都说八百遍不收徒、不舞狮，还是不听，还是在我跟前晃。把我当什么，悬崖高人还是副本BOSS？他们确实帮了我一些忙，可我心累啊。这个阿娟，别看他平时畏首畏尾的，这小子，主观特别强，拿定注意轻易不会动摇，撞了南墙也不改，跟没点眼的狮头一样犟；还有阿猫也是，我不要你讨好伺候我啊，你，你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别来了行不行，你跟狮尾不像，摇尾巴也讨人嫌；阿狗我算是服了，你走不快跑不动也跟他们疯，只算我后视镜里看到的，你摔八次了吧，也不吭声，还想打鼓，你这鼓是实心鼓呀。对了，如果我只简单糊弄下他们，自己不上手，阿珍会同意吗？不行吧，不行。

既然劝说不了，只能来点现实的。今天我特意绕了点路，带他们到桥头村的舞狮排练场，听得鼓声越来越近，前几天还嚷嚷着学舞狮、夺魁的三个小子一下子不知道手脚怎么摆了，我越发多了些恶毒的快意。他们的热爱就是个笑话，滑稽得跟个小丑一般，有个屁用？今天你自我感动，热情满怀，可相信我，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会因此整宿整宿合不上眼，每想起都要打自己一巴掌。哈，不过这跟我又有个屁关系，最好待会出糗大一点，让我能乐呵两天。

在吴家村狮队训练场前，我让他们即兴也来一段，在此之前、之后我忘了自己是怎样的心思，也忘了他们如何表现，只莫名记得那天好安静，虫鸣声和车笛声好像都消失了，身体和电车轻得快飘起来，蓦地心里空落落的。也不对，好像那天特别吵，轰隆隆一直在打闷雷，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好多东西似是而非，我只记得一只狮子在朝我咆哮，哦，不是狮子，是如红狮一般通红的张扬的夕阳，那个沐浴在晖光中的咆哮着的少年，那少年怎么那么眼熟？他要说什么，在朝谁咆哮？他，是我吗？

那只威风凛凛的红狮将我一口吞没，将我困在巨大的黑暗中，天空、大地都消失了，周围死寂一片。不，那是什么？我好像听到朦胧的鼓声，那鼓声飘忽前后，烦躁、固执、嘶哑、残破，直欲冲破这躯壳。它在呐喊，它在呼唤，长长的余音在空间里回荡，如滚滚雷霆。那抹鲜亮的红色去了哪里，暗淡成天边的夕阳了吗？不，它在跳动，它如劲鼓般砰砰作响，那是曾经少年的心吗？那可是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