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岛余生|第十二章

左佑无思无虑的享受着这份久别重逢后的惬意,不敢也不愿稍作移动,担心自己稍有动作就会打断他们两者之间的互诉衷肠。

当黎明的晨光穿透缝隙,形成一道狭长的光线照亮他呆滞的双眼,左佑才心怀激荡的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心里有股想要找个人诉说的强烈冲动,可恍惚四顾之下,他却蓦然发现自己无人可以倾诉。只得默默的翻过身去,任由愧疚与哀伤撕咬他的内心。

其间,曾有人敲响简陋的木门,将沉浸在强烈情感中的左佑短暂的唤醒,但他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声“谁?”,之后便复归沉寂。屋外的人仿佛是收到了信号一般,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向左佑盈满悲伤的心湖中抛下了疑惑的石子,溅起一圈圈的涟漪,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想这个敲门而不入的人是谁,才得以让他近乎停滞的思绪渐渐活跃起来,最终走出颓丧的阴翳。左佑恍然回神之后,他很快便猜出了来人是谁。以他对岛上众人的了解,再加上昨天的短暂交流,能做出如此古怪行径的人,只会是食土者。

待到彻底清醒过来,左佑察觉到屋内光明已经入侵,黑暗逐渐稀薄,目之所及的一切不复之前的朦胧,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稍作思考后,没有打算继续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临幸,而是决定去屋外坐坐,但是他今天并不准备像昨天那样走出太远。当左佑从树叶堆中翻身坐起,他才意识到自己饿过了头,已经感觉不到腹中难耐的饥火。这不免让他感觉到有些欣喜,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不用吃食苦果就能短暂的避开饥饿的驱迫。对左佑而言,只要没有饥饿的折磨就足以让他感到心情愉悦,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若是需要他付出吞吃苦果的痛苦作为代价,以此来满足身体的本能需求,这种愉悦就会荡然无存。随着身体越来越瘦弱,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享受到这片刻的愉悦了。“到底有多长时间了?”他想。“两三个月?还是半年?”很快他就把这一毫无意义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这种满足的欢愉和不期而至的惊喜,彻底驱散了梦境与回忆带来的哀伤,让左佑的心情变得有些亢奋起来。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从树叶堆中站起身来,蹲在石块面前再次用炭笔郑重的把上面的数字改成“6338”,然后捡起昨晚扔在地上的破布,随意往身上一套,便伴随着木门开合时发出的呻吟声,朝着屋外不远处的那颗苦果树走去。

清晨时分,太阳刚刚浮出海面不久,这时朝阳升起的模样与昨天夕阳落下的模样分外相似,岛上的空气中还弥散着黑夜残存的丝丝凉意。站在苦果树下的左佑感到有些寒冷,不由得扯了扯身上的破烂,意欲将身体裹得更为严实些,同时双手交叉紧紧抱在胸前,为自己的胸膛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可无济于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挡住了前胸,却露出了后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些后悔出门太早,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屋待会儿,等到气温回升之后再出来。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虽然这个世界并不值得他留恋,可毕竟于时间不多的他而言已经是看一眼少一眼。而更重要的是,随着他的起身离开,被他捂暖的树叶堆中的热量这时也已经溢散干净,回屋也不见得就会比室外暖和多少。所以他稍作犹豫之后,便找了个背靠着树干的地方蹲坐下来,用手紧紧抱住贴在胸前的双腿,整个身体哆嗦着蜷缩成一团,等待太阳继续往上攀爬。

待到朝阳完全褪去红色,温度缓慢攀升,左佑因为长时间一动不动的保持蜷缩的姿势,已经浑身麻木,四肢几乎失去知觉。无奈之下,他只能缓缓的松开抱膝的双手,任其自然的垂落于身体的两侧,然后颤颤巍巍的将身体后仰倚靠在树干之上,强忍着酸麻与阵阵刺痛,一点一点的挪动双腿,直至完全摊直在地面上。

当左佑的身体从麻木中恢复过来,起身离开树荫,坐在能够沐浴到和煦阳光的地方,他突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此时的他逃离了饥饿、熬过了寒冷、也避开了痛苦和烦恼,就这么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绿叶成荫的树下,目之所及的是浩渺的汪洋以及仿佛被清洗过的瓦蓝天空,环绕着他的是此刻明亮却不炽烈的阳光,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真的有了“无忧”的错觉。唯一让他感到有些遗憾的就是四周显得太过寂静了些,缺少了自然的歌唱声,听不到风声,欣赏不到树叶婆娑起舞的声音,也没有海浪深情相拥的欢呼声。但左佑已经很满足了,要知道即便是在流落荒岛之前,他也很少有机会能够感受这份宁静与幸福。那时候欲望还太多:金钱、美色、虚荣、享乐等等不一而足,而且永远也无法填满,这就迫使他为了金钱不得不四处奔波,为了利益与人勾心斗角,为了美色和人争强斗狠。事实上,他甚至已经记不起上次感受到这般惬意是在何年何月了。

左佑无思无虑的享受着这份久别重逢的惬意,不敢也不愿稍作移动,担心自己稍有动作就会打断他们两者之间的互诉衷肠。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无知无觉的石像,以至于徐福刚分派过来查看他的人以为他就此死亡,直到看到他起伏不断的胸膛,才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欢呼。对方很聪明也很知趣,见到左佑似乎沉浸于某种莫名的状态中,并没有贸然走上前去将他从这种状态中强行唤醒。而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确认左佑尚未死亡之后,不愿横生枝节的转身离开。至于左佑其他的情况,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左佑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可他并未有所表示,只是看到有人过来之后,随意的瞟了一眼,便不再关注。甚至连来人是谁也没有在意,就恢复了原来呆愣的状态。

随着太阳的不断攀升,阳光于无声间变得炙热起来,感受着皮肤逐渐强烈的灼痛,左佑不得不退回到树荫下面,借此抵御毒辣的阳光。短暂的幸福遽然弃他而去,左佑感到有些怅然若失,若无意外,这将会是他一生中最后的安宁和愉悦。

“不,我还有死亡”,他转念一想,就否定的这一想法“几天之后我就会归于永恒的安宁,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感受过的最祥和的安宁!”

抱着这种念头,顺势躺在树荫下的左佑怔怔的望着头顶茂密如华盖般的树冠,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后的安宁充满期待。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第一次吃完糖果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一边回味着舌尖甜蜜的余味,一边满怀憧憬的等待着下一次甜蜜的降临。昨天下午残存于心湖中的对于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种期待所淹没,只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对死亡的种种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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