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火舌在他眼中升腾。拿起摄像机,他狂热地拍摄着眼前的炙热。
看啊,多么美丽的你。
听啊,多么美丽的尖叫。
你知道吗,我疯狂地爱恋你啊。我多么喜欢你渴求生命的挣扎,多么迷恋你慢慢被火焰吞噬的模样啊——就像狂风暴雨中的飞蛾,拼了命的去追求远在天边的黎明,最终却被毁灭在粘稠的黑暗里……
朝阳般的初生令人欣喜,落日般的死亡使人沉醉。而你,是世间第三种绝色,生命,与灭亡,在火焰的跳跃中融为一体,绘成无垠苍穹下,一副绝美的图画。
一
我是别人眼中的最幸福的“富二代”,也是别人眼中最无能的拼爹仔。我的人生,就像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小路,经天纬地的父亲早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按照计划,我应该像他期望的那样学习、工作、接管公司、结婚生子、壮大企业,然后“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直到我遇见了她,那个在夕阳的余晖中偷拍我背影的女孩。后来她红着脸告诉我,说她看到我穿着白衬衣在夕阳下发光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我,说全世界再没有一个男人的才华比得上我,说想要走遍世界的天涯海角让她照片中的每一个绝色都是我。我爱上了她崇拜我的模样,我开始与父亲反抗,我想陪她走到路的远方去寻找最美丽的景象。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条路越往里走,越黑?我明明拼命地想去抓住去记录下生命中最美丽的东西,可为什么偏偏那些我渴望的我爱的都一个个离我而去?当她像一只蝴蝶从空中坠落,我只能看着那无底深渊,只能看着她坠入黑暗,连同我那颗枯萎的心。我想冲出去,和她一起死去,但是道路两边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只能驼着那沉重的包袱,踽踽独行,不得解脱……
我彷徨过,挣扎过,但是改变得了什么呢?洒落一地的,不过是十个被劈开的我的头颅,鲜血染红了大地……黑暗,无尽的黑暗,你说的曙光是什么意思?
二
传说非洲是死气沉沉的荒原,也传说非洲是生命涌流的宝库。想要暂时摆脱灵魂的束缚和生命的枷锁的我像只落荒而逃的野狗,奔向了非洲。
被飞机的轰鸣刺穿过后,我沉浸在如同无风湖面的宁静中,微眯双眼,鸟儿的啼鸣,大象的嘶叫,老虎的长啸,都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良药,治愈着我千疮百孔的心灵。
睁开眼,看到她穿着洁白的纱裙踏着一丝浮云站在太阳下,不染一丝纤尘,笑得像彩虹一样美丽。她轻轻地向我挥手,就像那些年她每次看见我一样。我向她大吼:“你过来吧,我们一起回家——”可是她悲伤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一阵风吹来,黄沙变成了冬日的白雪,向上汇集变成一双翅膀——风越来越大,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她去哪了?怎么还是艳阳高照、万里沙丘?
她在这儿,就在这儿,我一定要找到她!
三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家当地人口中的“豪华”旅店。店主热情地招呼我,并且邀请我参加他们一年一度的大型篝火晚会。来的真是时候,我想。
一团巨大的火焰在天地中跳跃,火舌张牙舞爪地四处飞溅,似乎想要吞噬无垠苍穹。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撒哈拉威人黝黑的脸上,描绘出一副奇异的图画。这些贫穷的人们围着篝火跳着古老的舞蹈,口中吟唱着晦涩的祈祷文字。他们个个身上都只挂着几片烂布,如水的月光流在他们身上倒给人些许神圣的感觉,他们脸上都漾着虔诚而幸福的微笑。除了一个女孩,她穿着有些过时的潮牌,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她目光的灵动,如同两口跳跃的泉眼,生命的气息在喷涌。
是你吗?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我走上前去,站在离女孩不远处聚焦,拍下了令人难忘的一幕——面前是红色的篝火,两侧是黑色的撒哈拉威人,身后是白色的荒原,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是彩色的,只有她一个人是绝对美丽的……
舞蹈结束了,女孩回过头来——啊,她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她甜甜地笑了笑,对我挥手示意,开心地跟我打招呼。
难道她早就知道我在后面了吗?
她朝前走,我的目光追随着她,一直到她住的地方……
四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昨夜她消失的地方。今天她换了一条洁白的纱裙,如同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却和记忆中的她不大一样,她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出钻石般的色彩,更加地迷人。
是你吧,你一直在等我吧。你在等我为你完成梦想吗?
慢慢地接触下来,她“又一次”地爱上了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似乎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
一天傍晚我约她散步,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感到愤怒,粗鲁地抓住她的手,“回去干嘛?你不要想再一次丢掉我一个人离开,我们就在这,哪里也不去!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完成你的理想,去寻找第三种绝色,我会让你成为我每一张照片中最靓丽的风景!”
她把手从我的手心抽出去,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什么理想?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第三种绝色?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吧!”
她撇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富二代!一身富贵气,满口胡乱话——真是天真……你可以成天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你父亲的钱财。但是我,我不行,我没有钱,我得回去,我要挣钱,我还要供养父母……”
“对不起……”沉默半晌,她缓缓说到——可是我脑海里刮起一阵狂风,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不,不对,你不该是这样子的!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以为我只是个挥霍金钱的纨绔子弟?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我吗?
她难过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挣脱所有枷锁悄然离去。就这样吧。”她把没抽完的烟往地下一摔,踩灭了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扬长而去。
是了,你不是她,你根本就不是她!
我怔怔地定在原地,双手握成拳头指甲嵌入手心,疼痛却远不如她刚说的话令人撕心裂肺。紧咬的牙关突然放松,我放声大笑,微眯起眼睛,她的身影在缝隙中停滞,分裂,化作一团火焰,在我心中燃烧。
“哈哈哈……”狂放的笑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随着风传到远方,篝火依旧在跳跃,撒哈拉威人依旧在舞蹈,她依旧无知无畏地朝前黑暗深处走去。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变了。
五
“唔……”在一个破败的角落,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利落地挥舞着木棍,蔑视地看着脚下被打晕的女人。
我快速地扫视了四周,把她装进布袋,拖到我事先准备好的密室里。也许我应该感谢父亲?连这个时候我还要依赖他吗!
我转头看着那个布袋,眼中射出怒火,“亲爱的,你不是要离开吗?怎么不走了?啊呵?回答我啊!”我愤怒地猛踢她,她应该为欺骗我而受到惩罚!兴许是痛了,她开始呻吟,开始哭泣,开始狂啸……
哦,多么美妙的声音啊。我兴奋地打开布袋,把她从袋子里扯出来,扣住她的头,瞪大眼睛对她说“我以为我们是一路人的啊!可是你呢?你背叛了我!你和他们一样看我,你说我是富二代,你说我总是在说胡话……你以为我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吗?你知道我为了你被钉在十字架上有多痛吗?既然无法挣脱,那我们就一起逃离啊!我会用炙热的火焰,让你想起我们过去滚烫的爱情,让你想起那段沸腾的追寻理想的日子!”愤怒,绝望,快感,看着她我开始颤抖,笑声从我口中像子弹一样一颗颗的射出。
我大笑着把汽油往她身上泼,火柴落下,一团火焰瞬间升腾起来。她的身体逐渐扭曲,她嘶吼的声音伴随着火焰喷涌的声响形成最美的乐曲,她挣扎的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奇异的舞蹈。
摄像机一次又一次地聚焦,她的美色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拍下。生命的气息在涌流,死亡的潮水在上涨,生与死的交织,红与黑的汇集,便是世间第三种绝色。而你,就是我镜头下永远的女主角。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再也没有他人,没有羁绊。
我将相机放在高密度的保险箱里,走向她,伸出手去——火光中,我紧紧抱着她,跳起了世间最后的一支舞。她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越来越暗,完全依靠在我怀里,像极了那时崇拜我的她……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在狂舞的火舌中她的眼睛突然又焕发了生机,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说着“为了我,活下去……”
你是她吗?
我疯狂地想要阻止火势蔓延,但是她生命的气息却慢慢消失殆尽……突然,她的瞳孔泛起蓝色的光芒,像是被海浪冲刷般,她的眼珠掉了出来,生生地嵌进了我的眼眶中……
六
“救命——”
我倏地睁开眼睛,想要号叫但是叫不出来——煤气泄漏的嘶嘶声在如墨的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氧化碳弥漫在凝固的空气中。我像是坠入了两万里的海底,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全身发软。
刚才都是梦吗?是她唤醒了醉心于死亡的我吗?是她的灵魂在我跨进鬼门关的前一秒再次出现把我推回现实世界吗?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去,她告诉我要活下去,为了她和那一份“天涯海角”的梦想活下去,就算满身枷锁,也不能轻易放弃……
黎明的晨光跨过千山万水透过窗户洒在我的床边,好似多年前她可爱的脸庞,她从来就没有死去过,她一直在我身旁,鼓舞我,激励我,教会我成长。
在初晨的照耀下,那个倾心死亡的男人终于活了过来,他会实现她的、也是他的梦想:从死亡中重生,寻找到世间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