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未完)

老大八十年代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时,已经在西部外省生活了几十年,作为贫农世家长子,在扫盲学校显露出来的学习天资,在穷人翻身作主和建国后知识分子严重短缺的历史大背景下,求学和仕途就一路开挂,然而纯真年代下学识的长进和革命干部的升迁,并没解决囊中羞涩的窘境,所以从中学离家后直到浙大毕业分配到安徽,期间除了书信往来几乎就不曾回家,家中父母只在参加异地无产阶级婚配时前去做了次短暂重逢相聚。

忠孝两难的境遇,让他内心不得安宁,直到得知浙大同窗高升到了省部级高位后,方才得便回调原籍,彼时家中长辈已经尽数辞世,唯代替自己尽善尽孝的四兄妹及其后辈小子们,即便如此再次相见不仅容颜全改,就连乡音都不复当年,交流沟通些都要带着些揣测,越如此越愧疚,然而毕竟财力有限亦非位高权重,尚不足以荫蔽所有人,且这老一辈知识分子风骨犹存,也不存太多越权越位的私心,只得从自家勤俭节约的日常里省出些余粮,资助兄弟姐妹们出门见见世面,逢年过节的打打牙祭,顺带着给小字辈们指导指导人生,纯当在往后余生里聊以自慰。

老二是五兄妹里最先走的,倒也不奇怪,毕竟老大自小不曾做的苦力,依着顺序在同是务农的三个里也改是他了。一生只有两女,大女儿外嫁邻村,夫妻俩虽不富贵然而是难得的孝顺,深得老两口疼爱,只可惜此女六十多岁上先走了,白发送黑发,加剧了她老母亲晚年痴呆病症,没多久也跟了去。

小女儿招赘,女婿倒是精明能干的很,从最早的万元户到后来的暴发户,一趟没落下,家资向来丰厚,但也因如此,女婿便全盘掌控了家中的话语权,将一家人使唤得团团转还要看人脸色承人言辞,纵使有钱也没落上享福的命,心底里倒羡慕起老三老四和妹妹家的平淡了。也许是压抑太久的缘故,在过了八十五后,老二也步入了老年痴呆,搞出很多浑事出来,诸如要和同是八十多的初恋结婚,光着屁股出门遛弯,挨家挨户通知第二天上他家吃他的豆腐饭(自己去告丧)等等,每次被两小弟当孩子样训斥不说,差点没忍住要给他老拳。

这样折腾了几年,直到大家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在某个晚上真的测底冷了。没有在那些摔断了腿动弹不得,没有在感冒发烧米粒不进,没有在神经错乱浑的颠三倒四,大家都以为过不了的那些夜晚,出人意料的悄无声息地走了,等被发现时,身体甚至都已经僵硬,以至于严重妨碍了女儿女婿给他穿戴寿衣等善后工作,算是最后的倔强和对被压抑半辈子的抗争。

打这家先祖逃难至此,从一片沼泽荒地搭建起第一间茅草屋开始,发展到一个人丁旺盛的自然村落,现如今再次冷落下来,就像老二的离去,这里大半的楼房已然门户紧闭,剩余在用的除了老三老四和旁的几个老人以外,再不见年轻人和小孩子了。即便逢年过节的,小辈们也是来去匆匆,甚至都不愿意留下来扒拉一口饭,逗留的时间远不如逛个菜市场。任由地上的蛇虫天上的燕雀四周的桑竹和杂草,肆意侵占这些房舍田地。

老三和老四显然已经适应了这些变化,毕竟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想吃的也没了胃口,年轻时的欲望更是想都想不起来了。只不过老三的老婆是个例外,她从没放过老三年轻时做村支书期间的出轨背叛,隔三差五地就要开骂,不管是什么事情,也不论好坏,最后都能无缝对接上老三那桩黑历史,索罗他不忠的同时永远不会忘记来一段祥林嫂般的诉苦。就这样,老三的这个辫子最后直接被硬生生地催生成了他的脊骨,再也去不掉了。难受的时候,最多背地里小老四夫妇抱怨一下,仅此而已。对他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来说,完全是个妈宝,是全然不可信任的。他明白这结局也是年轻时那一时风流种下的冤孽,将他儿子推向了他女人,时髦话说叫被转移的爱的双重叠加。只是他不可置信的是,俯首帖耳地生活了几十年,她的怨气居然还没散去,或者只是变成了日常习惯,没有真实感情的表演,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思考的时间了,老三现在的抱怨也就一句老太婆又开始骂人了,至于骂的内容似乎并不重要的,老三只不过不想看到她那张嘴巴的动作,如果不是因为在进食,他希望那里永远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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