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古陌里，流阳尽相望
(一)
烈日下的一片树荫。
三条黑大汉席地而坐，健壮黝黑的外表好似几个从不栽树修路却专收买路钱的绿林响马窥伺在这林荫下。两个色度较深呈焦黑状的，像是和乌贼近身肉搏中被喷了一梭子的，是阿博和吴亮，其中体积明显更胜一筹的是阿博。另一个稍逊一点的呈深棕色的，像是染了劣质墨水的，是杨泽。
但闪亮的迷彩服可以作证，他们是普通的布衣之士。
他们是青城一中高一新生，趁着军训休息的间隙里跑到大树下纳阴乘凉。乘凉的空闲里这三个黑布衣有的没的瞎侃着。这么多生气漂亮的新鲜面孔，如果不去适当点评一下，岂非暴殄天物？
阿博坐镇树荫之下，神色悻悻地说道：“哎哥俩，咱班漂亮的女生真不少啊。”
杨泽摸摸还没长毛的下巴说：“嗯嗯，确实有几个好看的。你看那个赵墨语就挺漂亮。”
“哪个哪个？”吴亮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着，顺着杨泽的视线摸索去，一个发如长瀑的女生正愉快地和周围的女孩儿说笑着，时不时还挥挥小手同周边几个女孩儿打闹一番，煞是可爱。
“嗯，不错不错。”吴亮偷偷将眼神收回赞叹一句。
“当然了，我的眼光怎么可能有错。”杨泽甚是骄傲。
“他旁边那个张悦也挺好看的。”阿博瞅着那一票女生点评着。
“好看是还看，不过有点黑啊。”吴亮偷偷再瞄一眼说道。
“老兄，现在是军训哎，哪有不黑的？”阿博斥责道。
“你看赵墨语就一点都不黑啊！”吴亮说。
众人再度望去，皆大为惊异。赵墨语这妮子果然比周围人白了好几个色度。清新的面庞即使在暴烈如此的阳光之下，依旧白皙透亮，丝毫受到没有紫外线侵扰的迹象。
“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杨泽更加得意。
“哎哎，看那边走来的这个女孩。”阿博推推杨泽，用眼神指了指两点钟方向的位置。
“嗯，这个我认识。小璐嘛，我初中同学。”吴亮颇为自豪的说着，还起身招招手，“嗨，王璐！”
不远处的王璐闻声也朝这边挥挥手，浅浅的笑着，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排洁白晶莹的牙齿分外鲜艳。吴亮坐下，正想得意炫耀一番，却发现阿博浓眉大眼正挤在一起狠狠的盯着他，犀利如刀锋般的眼神一刀一刀切割着他。如果眼神能够实体化，吴亮现在已经被阿博凌迟掉。
“呵呵，我们只是同学而已，没有别的关系。”吴亮急忙解释道。
阿博听后自然舒坦异常，“嗯，不错不错。你小子还是很有福气的嘛！”接下来三人又合力对全班女生展开了一场选美大赛。阿博作为本次大赛的主评审，杨泽和吴亮二人作为陪审团提供参考意见。阿博凭借自己的博闻强记将班上的女生逐个过了一遍，然后列下入围的前三甲名单。
分别是王璐，胡蕊，赵墨语。
现在没有争议的是胡蕊，排名第三。至于王璐和赵墨语，则在三人中产生了较大的分歧。杨泽认为赵墨语应该居首，王璐稍次之。阿博和吴亮则认为居首位的该是王璐。
“你们审美出问题了吧？先不说别的，赵墨语那双腿多好看，又长又直，比王璐那小短腿好看多了。”杨泽对二人的审美很不满。
“不能这样说，王璐身高是差了点儿，但是你看人家身材圆润，一看就知道发育得很健康。再看赵墨语，身子纤细，一阵风就能吹跑，已经偏离了美感，健康的才是美丽的。”阿博坐在一旁循循分析着。
“那她黑，就这一点就比不过赵墨语。”杨泽反驳道。
“王璐面容轮廓清晰，突兀有致，比之赵墨语的清纯秀丽更别有一番韵味。”阿博继续有条不紊地评述以纠正杨泽错误的的审美。
“可是她黑。”杨泽揪着不放，坚持自己的审美没有问题。
“赵墨语胸小。”阿博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日......”杨泽无语凝咽。
这边二人争论不休，全然没发现不远处的王璐和赵墨语二人正轻轻揉着鼻子，相顾无言，一阵莫名其妙。到底是谁在背后说坏话？
正当二人为赵墨语和王璐谁该夺得花魁而争得火热的时候，迎面忽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让杨泽忘记花魁该落谁家的脸。
这是一张女生微笑的脸。虽然有些发黑，却让人惊喜。再配上这双像百灵鸟一样的双眸，顿时让人暑意全消，如同迎面吹来一阵20℃的微风，幽幽袅袅地飘来，将夏日的酷热一缕一缕带走。
倒不是说这张脸容颜绝世，美的倾国倾城，而是特别。没错，就是这张脸，即使再深一个色度，杨泽也认得出来。就在杨泽恍惚在这张脸的微笑中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她招手了。
没错，她居然招手了，笑靥如花朝他轻轻挥手。
杨泽的心砰砰直跳，有没有搞错啊？他暗地狠狠掐了阿博一把，阿博疼直叫唤，“啊哟，你干啥？”随即狠狠还给杨泽一下，很疼。看来是真的，老天果真待我不薄啊！于是，杨泽强按捺住心头的狂欢将手在吴亮身上擦一擦，惹得吴亮一阵嫌弃，然后举起手来轻轻晃动以示还礼。
但当杨泽刚刚举手还礼的时候，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张美丽的脸突然僵硬起来，先是一怔然后瞳孔收缩瞪圆，两只可爱的百灵鸟登时缩做一团。小鼻子一扬喷出一个冷冰冰的“哼”，微笑消失了。然后一甩脸就头也不回地走开。
不是20度，是零度。
这下搞得杨泽一头雾水，这又是演哪出，明明是你先招手的好不好？莫名其妙。
“杨泽，你认识李欣阳？”晒得像只非洲鸡的阿博拍了杨泽一下，在一旁问着。蹲在一旁手上攥颗石头蛋儿的吴亮也凑过脸听着。因为刚才过去的那个女生确实很好看。比之王璐也丝毫不逊。虽然晒得赶上了印度阿三，但透过表象看本质，轮廓眉眼都是极好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真有灵性。所谓一白遮百丑，在这样乌亮的外表下竟然还能让人产生如此美感，那就说明这个姑娘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姑娘。这种姑娘的八卦总是很吸引人的。
杨泽正杵着发愣，被阿博一掌拍回神来。
“认识，当然认识，我两初中同学。”随即一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拧开水瓶灌了一口。
“瞎扯吧你。”阿博用一双老道的目光戳向杨泽的，仿佛要戳进杨泽的脑袋，一下就将杨泽戳得心底发虚。
吴亮也表示严重怀疑，将手中的石头蛋准确地丢在远处的一根杆子上，“别扯淡，快说。”
“咳，好吧，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杨泽深吸一口气，用手掌将嘴唇抹干，摆出一副朗读长篇大作的架势。
“那一天，正午时分，阳光正好，霞光万丈。记得当时......”
“靠！”阿博一把扣向杨泽的脑袋，再用力摁下去，起身走开了。
“滚吧你。”吴亮也推上一把，顺便把手上的土尘在杨泽鲜亮的迷彩服上抹一抹擦掉。
“哎，你们听我说，等一下，听我说......”杨泽起身赶了上去。
不远处，教官的集结号已喊响。
故事真相要从开学的那一天说起。
那一天，天气明丽，微风和煦。金黄色的骄阳腾起汹汹气势，像一只活力无限的金乌鸟振翅当空，双翼轻展便挥下无数细碎的琉璃。琉璃自霄空一路滚落流淌，晶莹闪耀在绿茵如毯草坪之上，融合汇聚在韧实鲜红的橡胶跑道上，生气蓬勃如新鲜的血液一般绵延流淌，周而复始。
操场上热闹非凡。
篮球框下，一群年轻健壮的靓仔脱下背心儿，甩开浑圆的膀子腾挪闪转，在围观群众的尖叫呐喊下卖力淌汗。操场跑道上，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穿着紧致贴身的运动服潇洒奔跑，大秀身材，俊俏健美的身姿划出青春专有的弧线。有一个小伙在单杠上倒挂金钩还嫌不够过瘾，还用小腿勾住单杠，飞快的旋转起来， 引得周围人群一整欢呼。还有在草坪上倒立空翻的，大摆造型，什么托马斯，大转轮......很明显这是一帮街舞爱好者，就算没有这些动作造型也辨得出来。因为他们的衣服和发型极具时代性的抽象感，不是披头士就是非主流，很好辨认的。还有一些恬静的姑娘们坐在主席台下的阴凉处，捧一杯奶茶饮品安静的享受着这场活力无限的青春盛宴。
操场外一阵雄浑有力的轰鸣腾起，由远及近。紧接着，一辆鲜红色的摩托朝着操场破空疾驰而来，划出道道残影。杨泽弓腰伏在摩托之上，手掌有力的擒住车把，如同一个健硕的套马汉子纵横驰骋，迎着强劲的气流朝操场驶来。嚣张拉风的造型下伴随着发动机响彻云霄的嘶吼，一瞬间仿佛驾驭了整片天空。残影后腾起滚滚红尘，而红尘之中却有一道人形灰影出现在后视镜中。这条灰影紧追不舍，显然，灰影被扬起的红尘怼得够呛。杨泽透过墨镜凝视着后视镜中的灰影不禁一阵纳闷，虽然不知道这哥们儿在搞什么飞机，但还需浅叹一句，少侠，好功夫！
大门到操场的路程瞬息便至，杨泽瞳孔收缩双手握紧把手，眼中折射出一种异样兴奋的神采，因为他要表演一项绝技。这项技术他早已炉火纯青。
操场越来越近，但车速似乎丝毫未减。发动机的轰鸣已经笼罩了操场上的天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靠近路边的女生尖叫着跑开了，剩下的人强忍着面不改色，但身下挪动的双脚却已暴露了内心的恐惧。没有人能在这样强烈逼迫的气势下无动于衷。
就在摩托车就要冲上操场时，车身忽然倾斜，像要倒下。但就在车身倾斜的同时，杨泽紧紧踩下刹车，红尘荡起，一阵尖锐的嘶鸣划破了发动机的轰鸣所笼罩下的天空。扬尘散尽，车身已转过90度的直角，横亘在操场的路牙边。一条长长的黑线从车尾甩出，刻印在地面上。刹车，飘移，衔接的完美无瑕。
“漂亮！”
虽然结果早已料定，但杨泽还是禁不住对自己的表演称赞一番，太漂亮了！他下车摘掉墨镜，用手掌将根根竖直的发梢朝后一抹，踩在操场的跑道之上，顾盼自雄，颇有一番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豪情。
抬望眼，壮怀激烈。
此刻的操场如同按下静音键的银幕，各种喧嚣，各种声音统统消匿，唯独留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瞅着泽。按杨泽的解读，这些表情中有赞叹，有妒忌，有愤怒，有不屑，有鄙夷，有憎恶，但还有一些表情他理解不了，比如，有个女生竟然在笑！自己的表演很好笑么？
不过无所谓。他已经很满意了，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这感觉真的好爽！然而还未等他尽情享受这种感觉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迅速向他逼来。
未见其人，但闻爆喝如闷雷般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开，“出去！”
杨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喝震地陡然一惊，一股无名之火疾速窜起，他猛地回头正迎上一位红尘满面，发型错乱的大叔。虽然行头有些颓丧，但丝毫难以遮掩大叔那双明亮的双眼。因为这双眼正欲喷火。
杨泽定睛再看，这身行头竟似曾相识。哎呀，这不正是刚才那位穿梭于滚滚红尘中轻功卓绝的少侠么？不，是前辈。不知前辈何故竟如此大动肝火，难道我们之前有过过节？杨泽莫名其妙的想着，虽然自己之前是非不断，但确实不曾记得何时招惹过一位这样的人物。
大叔怒不可遏，炸雷声再次响起：“你眼睛瘸啊，看不见门口立的牌子？”
杨泽恍然大悟，他确实看见门口立着一块黄色的牌子，上面应该写着“机动车辆禁止入内！”
“不好意思哈叔，我，我真没注意到。”杨泽赶紧挤出一张笑脸：“我马上出去，马上。刚才有点儿快没看到，嘿嘿！”
“滚滚，喊你这么长时间，你耳朵聋啦！”大叔不耐烦轰着。
“哎，马上马上！”杨泽一面应着，一面上摩托车准备再骑出去。
“嗨，校园里不能骑摩托，骑这么快，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了。”大叔的声音又响起来。
“哎，好的好的，我马上推出去。”由于理亏，杨泽一个劲儿陪着笑脸，下车悻悻地将摩托车推出去。
背后的操场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比之前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更加响亮。好好的一场表演就这样被这位大叔搞得颜面尽失，杨泽落魄地推着摩托没脸再回头去看，只能默默承受着背后的嘲笑，想必好多人在幸灾乐祸吧。
反正他就听见背后有人说了一句，“这家伙，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