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生硬的舞蹈

血腥味十足的野猪肉经过平底锅的煎炸,撒下胡椒及各式伴侣,便开始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食材本身香味。

银制的餐刀划破微有脆意的肉块表面,和“毒刺”刺破野猪头颅时飙出鲜血的场景不同,虽然这块野猪肉也有些一些血水,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令人食指大动的汁儿。

    常年食用合成食物的下名们,对于这种天然的食物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是好肉如命的修理铺老板和少年陈庸。

一顿美妙的晚餐结束,陈庸收拾了碗筷,将剩下的野猪肉和内脏藏入了别墅旁边这间操作间的奇大冰柜之中,便发现自己获得了难得的轻闲,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站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陈庸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出了门,沿着失修的钢梯,爬到了别墅上方的草地上。

婆婆已经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了,他一直看着天地间最后那抹光消失,然后被最全面的夜雾占据。

接过身后递过来的那杯红酒,婆婆抿了一口,似笑非笑说道:“用我的宝贝儿来讨好我,又有什么想问的?”

陈庸提着酒瓶来到了他的身边,顺着婆婆的目光往远方的地龙和天空中的神殿望去,此时夜色早已深沉,夜雾已经浓烈,但即便是在夜雾之中,地龙上的那闪烁的灯光已经清晰可见,神殿底部那巨大的 照明灯仿佛太阳一样,给人们带来光明。

他知道婆婆肯定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不过他也并不想去探询,因为他跟着婆婆,只是希望能够从对方身上学习到关于机修的知识,而并不是希望能够听到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再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不愿意被人打扰。

“其实……我不是傻子。”陈庸忽然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故意装出十分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习惯性地在某一个重要的词语前面刹一下车,加重一下语气。

从十三前父母妹妹都死在那场矿难之后,陈庸孤独的人生里,似乎没了什么重心,所以偶尔来一次,总是只会用这种显得比较笨拙的方法表示情绪。


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眯了起来,显得有些慎重。

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在这两年跟着婆婆的日子里,除了那些机修方法的知识和实践能力,婆婆让自己摆的那个难看姿式和一些日常的锻炼,大有古怪……

陈庸的性情平实诚恳,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脑子,只是他总以为那个姿式和那些体操,大概是神殿中一些战士的训练方式而已,毕竟从婆婆的表现来看,婆婆似乎和神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他一直在装傻,或许是想让自己瘦弱的身体多一些力量,或许是想多学一点知识,只要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既然婆婆让自己学,那就学呗。

    然而今天杀死了那头野猪,他的心里平空生出了几丝寒意,婆婆为什么教自己的东西,拥有如此大的威力?难道他平常教自己的……是传说中神殿秘不外传的杀人技能?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傻子,相反,我认为你是天才。”婆婆将杯口拿离唇边,表情平静,眉角的皱纹里却透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也不是天才。我只是不明白,您教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陈庸有些无奈地看着婆婆的双眼,问道:“学院的机修师考试,根本不考身体能力,我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陈庸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正在承受某种难耐的痛苦和煎熬。

婆婆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平静说道:“以你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看来你对这个事情是真的很抵触……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抵触从何而来。”

    陈庸的声音依然颤抖,间或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他恼怒地说道:“这已经是神历的第两百六十三年了……生活都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让我练这些有什么用?一个人再厉害,难道他可以正面和机甲抗衡?”

    “我明白,你想成为能修理机甲机修师,所以在你看来,那些冰冷的金属机器,当然要比如蚂蚁一般的个体人类强大的多。”婆婆冷冷回答道:“但你不要忘了,无论这座城里的科学水平发展到什么程度,夜雾终究还会升起,而在夜雾之中,一切电子也终会失灵,那时我们还能靠什么呢?除了自己还能靠那些冰冷的钢铁吗?”

    婆婆缓缓闭上了眼睛,“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钢铁里,也不能总困在一个地方,我们总得要自由,而如果一个人连身体都控制不了,又如何控制整正的自由。”

    陈庸听傻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婆婆说的这些道理,对一个从小生活在地龙之中的少年,这些话无异于异教徒的判城之言,然而处于对婆婆的信任和尊重,他没有开口,而是选择了沉默。

    婆婆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忽然低头笑了起来:“更何况如今的城里能源紧缺,那些钢铁事务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最没有的垃圾了。”

    “可是…”陈庸明知道婆婆今天肯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可依然倔强地嘀咕道:“可是……不是已经有能够在夜雾之中的电击棍了,那能够在夜雾之中使用的机甲相信也会有的。”

    “不管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被制造出来,谈论这些都是毫无意义,因为在我看来,学院的考试你不见得能通过,说不定你三个月后就要被送到地城去了。”婆婆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笑声渐敛。

“想想那些延绵数百年的贵族,甚至是那九大家族,为什么他们一直对那个老头子和老头子的学生们那般尊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头子自身力量的强大。”

所谓九大家族是城里实力最强,历史最为悠久的九大贵族家族,他们几乎掌握了城里所有的资源,除了神和神殿以外,便是九大家族最有实力。对于南区的少年陈庸来说,九大家族是遥不可及的顶级人物,而婆婆口里说的那个老头子……

    “我的亲妈呀,你喊战王为老头子……”陈庸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害怕,声音颤抖的极为厉害。

    “好了,今天的马步不用再蹲了,把体操再做一遍吧。”

    婆婆没有回答陈庸震惊的话语,微笑看着已经保持了半个小时标准马步姿式的陈庸,心里暗想着,这小子虽然天生抵触这些东西,但做起事情却格外认真,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十几岁的少年,可以忍受日复一日,长达两年的马步考验?

    “注意呼吸,放松心神。”婆婆站起身来,平静而严厉地看着瘫倒在地的陈庸,一字一句说道:“要感受,并且记住你肌肉里最酸楚的颤抖路径,而不是想着去遗忘它。”       

身在别墅土坡上,四周的浓雾将身后的山里彻底掩盖起来,连天穹上的三月也是那样的黯淡,就像是有无穷层纱,笼罩在大气层的最上方。

就在这样一个昏暗而朦胧的环境中,陈庸模糊的身影正不停地进行着扭曲拉伸,依照某些即定的套路,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

    婆婆在旁边平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已经一年多了,少年已经将这一套动作记的滚瓜烂熟,没有丝毫差错的地方,甚至连手指尖斜拖而下的那个角度,都不会偏差一分。

    这一套看上去并不复杂的动作,很明显不能算是体操,因为套路显得有些散,而且动作太过缓慢,更像是一种舞蹈,问题在于和那些贵族歌舞团的那些舞女相比,这种舞蹈却又显得过于生硬。

    生不是生涩,而是生熟的生,陈庸的动作有一种血淋淋的,完全没有被火烤过,极难嚼动的筋骨生肉的感觉。

    硬不是生硬,而是操作室里用来当承刀面的强化有机玻璃,又像是草皮下无穷无尽的石头,一味的坚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这套“生硬”的舞蹈分解开来,大致上有十个动作,每两个动作以相反的方向踏出。

待最后陈庸认真收回踏出的右脚,以奇怪的姿式蹲起身来后,这一套动作才算完全结束。

看上去并不复杂,运动量也并不怎么大,但是陈庸的脸上已经蒙着了一层热腾腾的蒸气,甚至渗出了红晕。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顺着紧身背心的衣角滴了下来,由此可见,仅仅是这么短时间的动作,就让他付出了多少精力。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一套的动作并没有提升他多少的力量,倒是让他的身体柔性变得特别的好。

    陈庸缓缓地呼吸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少年本来显得有些瘦削的身躯显得更加的消瘦,宽大的衣物仿佛被套在了一根竹竿上面,随风摇摆,也不知道再过几年,这副躯壳会变成什么鬼模样。

保持沉默不仅仅是因为累,更因为身体里那六百多块肌肉,此时完全被酸痛的感觉占据着,让陈庸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意动。

每一根肌原纤维此刻似乎都在呼吸,膨胀,磨擦——就像是金属与瓷石的摩擦,令人牙酸痛苦到了极点。

    酸楚之后,便是一阵完全自发的颤抖,似乎从陈庸的内心深处升了起来,沿循着肌肉神经和那些结缔组织的构成路径,不停地向着四周散开,一路如打鼓般的,震动他的每一细微躯体,让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开始探起一粒粒的小突起,接着消失,就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他的皮肤上面滑动。

    裤管开始在无风的夜晚里瑟瑟发抖起来,掩盖了他双腿不停颤抖的真相。

陈庸不明白为什么那丝丝肌肉会自己发热,产生磨擦的错觉,更不知道,那是因为人体的肌原纤维本来就是由两根收缠在一起的丝状蛋白所组成。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些肌肉为什么颤抖,代表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处……

他只是牢牢记着婆婆说过的话,必须要把这些痛苦记在心里,必须要把这种酸楚颤抖的路径记下来。

换下了满是汗臭的衣服,洗了一个澡,清清爽爽的陈庸,耷拉着脑袋再次爬上了别墅上方,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婆婆的身边,面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

婆婆没有理会他,只是很随意地看着自己膝上的照片,旁边淡淡的元晶灯光泛在她的脸上,将这位花甲老人脸衬出了几分阴柔的感觉。

“那晚又不可能确认陈明道是不是认出我来。”陈庸有些疲惫地说道。

只瞄了一眼,那熟悉的金发少年,就让少年知道,婆婆今天的心情估计会不错,上次在二环请炭黑儿那一帮子孤儿帮忙,是因为他对陈明道的生活十分的了解,再加上婆婆准确的消息来源,才使得事情成功的进行,但陈明道生性谨慎,背后依旧有无数的危险,所以他必须确保这些危险没有影响到别人。

    “第一频道、新闻频道和第九频道干起来了,看样子他们后面的贵族也会干一架。”陈庸微笑着说道:“虽然陈明道这时候自顾不及,不太可能会联想到一个小孤儿的身上,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想请几假,出去看一下。”

如果让一般的人听见二人的这一番对话,只怕会以为修理铺的两个人推动二环游行一事,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政治阴谋。

然而陈庸却清楚,自己身旁的这个婆婆,对于这些上层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她之所以会默认甚至协助陈庸做这些事情,只是处于一个追星的角度去做的,只是想再一次看到那个电视上的金发少女,而陈庸则是更简单,他只是不想婆婆为此伤心难过而已。  

“出去就出去,跟我说干嘛,我又没给你发工资。”婆婆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被元晶灯光照亮的金发少女。

陈庸有些汗颜,细想一下,相处的两年时间里,婆婆倒是真的从来没有限制过他自由出入,随即他又不好意思说道:“冰柜里的野猪肉,我带点回去,送人,可以吗?”

“哦….”估计是听到自己喜欢的野猪肉要被分出去,婆婆终于抬起了眼皮,眼神里露出金钱的光芒,说道:“按市价从你工资里扣。”

婆婆说的市价当然不是明面交易的价格,毕竟野猪肉是违禁品,从来没有一个明码标价,自然而然,那她说的这个市价指的就是黑市里的价格。

 “你刚才不是还说没给我发工资吗?那你还扣什么?”陈庸激动的跳脚道,婆婆什么都好,可就是这个贪财爱钱的毛病是六亲不认,这三年下来,她赚的钱可以抵得上一个小型贵族的家产了,可依旧还是如此爱钱,也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干嘛?毕竟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了,总不能把那些钱带进棺材里去吧,当年这些话陈庸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没有工资,那不还有你爸妈的遗产吗?”婆婆依旧雷打不动的守财奴语气:“有那么多的遗产,这点小钱你还计较。”

“我爸妈给我留了多少钱。”陈庸好奇的问道,听婆婆的语气,似乎爸妈给自己留了很多的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是太好了,在这城里生活,有钱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甚至是陈明道梦寐以求的贵族身份,也是唾手可得,曾经不是有一个富豪捐了一大笔钱,得到了一个贵族身份吗?

“我又不知道。”婆婆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以他们当年的财富,留给你的应该不会太少。”

白白高兴一场的陈庸,无助的长叹一口气,也不再追问自己的父母当年有多少财富,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婆婆也不会说的,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今天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你也别太晚了,虽说老人觉少,但也没见过你这样整宿不睡的。”

话音刚落,一直臭鞋便迎面而来,幸好陈庸早有准备,及时的逃之夭夭,才没有被击中。

“你才老人呢,你全家都是老人,老娘风华正茂,哪里老了。”一个愤怒的吼声从陈庸后方传来,看样子,无论是多大年纪的人,老是所有人的公敌,就好比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一般,不过估计是那声音说的太重,接着便是传来了几道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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