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田田

农人的屋后有一片野湖，说它是野湖，是因为这片水域没有被承包，也不是人工湖泊。湖不大，水流清净，和缓静谧。乡下是一个自然天地，湖，自成一个小世界。

茅舍后边有石子小路，直通湖边。岸上有挺拔的向日葵，黄金大花盘，灿灿夺人。她的目光追随太阳，一转一换间，花瓣掉落，花蕊中间填上密密的葵花籽。叶杆垂弯了腰，倒映在湖面，水底下，小鱼儿都冒出来，看谁跳得高，能够碰到葵花盘。

这片水域里，水族生物相处和谐。螺蛳、河蚌、青蛇、小鱼、虾群、蜉蝣、水蜘蛛、青蛙等，在水底，在湖面，在岸边，谁也没有霸占一整个地盘。岸上有芦竹，芦竹掩映遮人眼。水面有浮萍，浮萍随波荡漾浮悠悠。水底有水草，舒展连顺身段软。

最妙的是那一片莲，记不清是哪一年，农人的爷爷在土里埋了一节藕，后来年年出荷叶、开荷花、结莲子。水生动物们爱这片莲，小鱼儿在荷叶下嬉戏，躲日头，下了雨，水珠积在荷叶面，青蛙在荷叶上一蹦一跳，水珠就滚来滚去，非常有趣。荷花绽开的时候，蜻蜓飞过来立在尖头，闻一闻花香，歇一歇腿脚。

因为种了莲，水质变得更清澈了，微生物变多，虾群、河蚌、螺蛳都养的肥鼓鼓。水蜘蛛在水面爬行得飞快，动作轻盈，身体细长，一不注意，它就溜走了。夏天晚上，月亮挂在天上，星星满天空，青蛙细长的舌头飞快地一卷，飞过的蚊子已经落进它的肚里。它们呱呱地叫嚷，说天热啊天热。

农人也喜爱这片莲，屋后因为这一片植物，变得愈加赏心悦目，劳作之后，看一看这亭亭的碧绿荷叶，幽幽的粉瓣荷花，心静了，疲累也散了。荷落长出莲蓬，这莲子食用，可清热降暑。水底生长的白藕可以生吃，可以炒食。莲真是益处多多啊。

只是今年，农人接到通知，说乡里要填湖，帮他改成新住宅。他的茅舍已经和其他新落成的瓦房格格不入，他知道原因，因而沉默地回去了。

夏天还是那么热，蝉拼命叫，小狗伸出舌头散热气，农人一回来就跑到湖边，这片湖水这片莲，他少年时在这里度过欢乐时光，抓蝌蚪，吊虾，把铁丝篮子扔进湖里，傍晚拽上来就吸满了螺蛳，够他吃一盘子。他用莲叶包馒头蒸饭，他把荷花苞摘下来放进瓶子里，看花瓣变软掉落，露出黄色的花蕊……这片湖就是他的童年。

水族生物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它们默默得不说话，不知道以后要去哪儿，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青蛙有一声没一声地叫两句，鱼儿和虾都静静地停在荷叶下不想动，连最活泼的青蛇也不乱窜了，它盘缩在水边，望望天，又望望湖，叹气连连。

小动物、寄生动物和植物都有难处，它们自己做不了主，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只好被动得等待，听之任之。气氛低迷，湖变得愈加沉静，莲变得生长缓慢，向日葵也垂头丧气着，小动物们无心吃喝都消瘦了。

农人经过几天的思虑，他跑过去找乡里的负责人，一趟回来两趟，两趟回来三趟……草鞋磨破了，脚也长了水泡，终于有一天他不跑了，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交涉有了结果，湖不用填了。

农人的小儿子已进学堂，这几天在咿咿呀呀地背古诗，脆生生的童声飘出来：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鱼儿听着传来的读书声，不禁在莲叶下轻快地摇头摆尾，它慢慢地吐出一串泡泡，然后一扎个猛子，你就找不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