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白，带点黄河水的微黄，一缕青色，像发丝游曳在心。长不过十厘米，粗大的梳齿，共十一根，倒过来像饱满的水滴。手握处如千万水滴汇集，饱满莹亮，握在手里，像温润厚实的玉。正中心，有简笔的仕女图，“虞美人”三个字环绕着美人。
雪音久久地摩挲着这把梳子，情思袅袅，带着迷幻的痴醉和忧伤。当一个女子静默如迷时，就有了一种无言的美。
日历上显示今日处暑，两天后就是七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雪音轻轻地吟唱着，不悲不喜，只是看着让人心疼，觉得她的指尖分外的冷。
又到了鹊桥相会的日子了，天上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说好的，你来人间一趟，要和心爱的人，走在街上。此时，你那边街市，是否灯如昼呢？
“我第一次看到这把梳子，就想着润滑的梳齿穿过你乌黑发丝的画面。”
“他们说这是来自西域的白黄牛角梳，我却没由来地想到的是依偎的羊，温顺，和美，就像你依靠在我怀里。”
久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初黯尘世的模样，动人极了。雪音轻抚摸着他的胸口，一圈，一圈，又一圈，画了好多圈。
后来，雪琴经常想起那个画面，她觉得那真是幸福的光景啊。尤其是他轻轻为她梳头，一梳，一梳，缓慢悠长，就这样地老天荒，多好。
“《圣经》里说，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造了亚当出来，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亚当很寂寞，于是他就取下了亚当的一跟肋骨，制造了夏娃。”
雪音盘腿坐着，念着书本里的文字，久木为她梳着长发。
他们聊到了好多久远的事情。说到了马嵬驿，说到了李商隐，谈到了《长恨歌》，有关贵妃，有关爱情，似乎无关其他，只关于他们笑盈盈的眼睛。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雪音念这些句子时，久木浅浅地笑。
“过好此生，就是最大的福份了。你看，义山都说了，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珍惜好当下，才不会空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说说笑笑，转眼间就月色清凉了。杯里的水换了很多遍，柠檬冰糕的抹茶绿已经带了点奶白色。
“今天七夕呢，中国的情人节，你都忘了呢。”久木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七夕节礼物，虞美人，你是我的美人，有个词叫至死不渝。”
“那还有词叫《虞美人》呢！”雪音握着角梳，梳了一把久木的头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久木把最后一句又唱了一遍。“我知道啊，李才子的词嘛。”
“这梳子小巧，放在包里不占地方。润滑中带着冰凉，就当是我的一根肋骨。你握在掌心，就像整个我，在你的身边。”久木突然郑重其事地说。
雪音看着梳子，又看看久木，两双眼睛就这么看在了一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雪音轻轻地念了一遍词，“天上人间，今夕何夕，我永远不会忘今生今世，此时此刻。”
今夜的月色真好，萤火虫却是没有的。雪音靠在窗边，拢了拢头发，发丝依旧，角梳依旧。
是一缕光，是一场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个人在雪中弹琴，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生命中走过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泪，一滴，一滴，从雪音的眼角滑落，带着月亮的清辉，泛着亮白。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唯见天阶夜色凉如水，牛郎织女星璀璨。
雪音紧紧地握了握白牦牛角梳，攒住了天地间的万千眼泪。
2020.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