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这几年,每逢自己生日来临,我都在刻意回避,过一岁就老一岁,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奔向中年。

事实上,今年的生日我是真的差不多忘了。然而母亲的电话又在耳边响起——

“明天你生日,过来吃饭哈!”话音刚落,不容我插嘴就挂断了。

尽管我早已结婚生子,但母亲的爱仍然还是“半包围式”,但凡做点好吃的,总是想着我们,好像生怕我们饿着。

第二天中午,还不到12点,母亲又是接连几个电话催促。我带着女儿逛完街,回到父母住处,桌上已摆了满满一桌好菜,香味诱人,母亲还在厨房忙碌,我却忍不住夹起肉大快朵颐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何况,我吃得越香,母亲越高兴,并不会责怪我已经老大不小还不懂事。

等我大大满足了口福,再看母亲,才刚刚坐下,只随便吃了一小碗便说饱了。“人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她还是那句话。

同样为人母,我的精力和耐心却远不如母亲,也远不如她细心。女儿小感冒,我让她自己多喝水,很少给她药吃;至于饮食方面,我更是简简单单糊弄,倒养成她不挑食的习惯。不像母亲,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记得上小学时,冬天天冷,母亲总怕我被冻着,又是毛衣又是棉衣的,里三层外三层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不知因为我人笨还是穿得太厚太笨,每到下雨天,上学的路很滑,又特别窄,常常走着走着就整个摔倒在水田里,弄得浑身湿淋淋。母亲心疼我,竟亲自背我上学,柔弱的脊背,在幼小的我眼里完全抵得过一座大山。

说起来,当年母亲为了生我,躲避计划生育部门的追查,甚至不惜失去村妇女主任一职。在为我庆生的餐桌上,母亲再次笑着提起这番陈年旧事,而我的女儿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外婆。

我们的父辈母辈思想传统,拼了命也要想办法生二胎、三胎。如今国家鼓励生二胎,却没几个人愿意生,包括我在内。我不是母亲她们那一代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做到像母亲那般包容隐忍,甚至完全牺牲自我去成就下一代。

当然,母亲是个开明的人,她绝不要求我生二胎。我永远记得生女儿的时候,母亲守在我身边,急得掉泪,恨不能替她的女儿承受所有的痛苦。而当我把孩子生下,得知是个女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并非我重男轻女,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为什么是女孩儿,以后她长大了也要经受今日我的这番苦楚啊……

也许是我自私,但从此,我只牢牢记得自己和女儿的生日,其他人的我一概记不住。细细想来,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那就是,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女儿的诞生是我有生以来所经历最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的疼痛和母亲的疼痛连在一起,彼此之间感同身受。

因此,即使我百般不愿过生日,也万不能忘了自己的生日。

从父母的住处出来,风有些冷,女儿缩着脖子,我把围巾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给她围上。没走两步,女儿停住脚步:“妈妈,我不冷。”说着,就要取掉它。我一愣,半晌才明白,原来女儿是怕我冻着,因为我一向比她更怕冷。

一股暖流在我们母女之间传递。我一只手紧紧握住女儿有些冰凉的小手,她乖乖地任由我牵着,就像小时候母亲牵着我一样。

而我另一只手,提着一盒还有余温的菜,那是母亲做的酥肉,知道我吃不够,硬要我带回来晚上热热再吃。

路边,一棵光秃秃的树,只剩几片叶子在风中飘零,真像母亲头上的白发和越来越稀的牙齿,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哪天要是母亲再也不能陪我过生日了,该怎么办……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想,明年母亲的生日,一定好好陪她过过。最好,每年都过,就像小时候,我一直长不大,母亲也永远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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