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结    婚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曾经为了抢夺临街的铺子把新婚的亲弟弟弟媳锁在了三层阁楼上,逼着他们自愿放弃这两间地段优越寸土寸金的祖业,不得已选择了另外一处荒僻适合居住无法做生意的老宅子。母亲的苦苦哀求,父亲的严厉呵斥,他都不为所动,只是那天生黑炭的脸越发黑得发亮。人们说因为心狠,他生不出儿子,妻子一口气生下四朵金花,后来请了一尊金铸的观世音菩萨,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客厅的正中央的桌子上,才感动了上天,如愿以偿地赐给了他一个肥头大耳的儿子,取名大恩。临街房子一楼租出去做了别人的商铺,租金当然不菲,三个女儿没读多少书,统统打发出去打工挣钱,儿子大恩读不进书,服了三年兵役就回来了,一天到晚不想干活,迷迷瞪瞪地过日子,吃饱喝足了,就在广场的台球桌上大显身手。他知道父亲手里有的是钱,足够他这辈子花天酒地地过,他只要照着他的心意娶妻生子就够了。他这唯一的儿子不是用来光宗耀祖的,只要像个机器般生孩子繁衍子嗣就得了。父亲已经帮他选中了一个女孩,肤色有点黑,身材也一般,可她是邻村书记的女儿,将来会有一笔丰厚的陪嫁,而且这个女孩子屁股很大,据说这种女子很会生儿子的。父亲把二楼重新装修一番,闪闪发亮的地板,富丽堂皇的吊灯,一到晚上,这神奇的灯居然是流动的,一圈圈魅惑的光芒在幽暗的房间里旋转,旋转着,让人眼花缭乱。大恩和这个叫做沁竹的女子领证做了夫妻,一年后生了个眼睛小小鼻子塌塌的女儿。

    父亲很是郁闷,连孩子的满月宴都提不起兴致,中午十二点开席时只是放了一挂时长不超过三分钟的急炮,噼里啪啦,没精打采地放完了。母亲借口有严重皮肤病,碰不得洗衣粉,着不得凉水,拒绝给沁竹孩子洗尿布。大恩当然也不会去洗,何况母亲早早提醒他,男子汉一定不能屈尊去洗尿布,那样不吉利。沁竹只好流着泪求娘家母亲帮忙。母亲倒是答应了,只是说洗不怕,就是听说得搭一道红驱灾辟邪。于是大恩在父亲的授意下在市场的布摊上扯了三尺的红布塞给丈母娘权当搭红。月子没过完,养尊处优的大恩母亲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大脑里长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瘤子,即可做了切除手术,到底留下了后遗症,这大恩母亲偏瘫了,一日三餐需别人服侍,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解决。父亲这回惨了,收回一间一楼的商铺,搬了一张两米的大床,安置连句囫囵话都说不伸展的病人,没白没夜地伺候。大恩和沁竹只好自己带孩子。烦了,小两口就大吵一架,沁竹哭哭啼啼地抱着孩子跑回娘家住上十天半个月,非得大恩跑去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才作罢,收拾东西立刻回家。大恩父亲知道如今家里有一个半身不遂的瘫子,他一个大男人,丢了扫帚弄笤帚,也知道他不能怪儿媳妇不懂事,未出嫁时金贵的小姐,现在也作践成丫鬟了,安抚也不是,劝阻也不是,想想也只有装聋作哑为第一高招,任他俩闹到天上去,眼不见心不烦。他现只有把老伴伺候得不添新病就算功劳了。他买了一辆崭新的三轮车,每天傍晚夕阳涂抹得天边一片金黄时,他把老伴收拾得干干净净,搀扶到车上垫的软软的被子里,用一条宽绷带拦腰束缚老伴的软棉花般无力的腰身,再搭上一条碧蓝锦绣的缎子被,然后带着她去外面逛一逛,老伴高兴地语焉不详地啊啊嚷着,难得她如此地高兴,连他黑黑的圆脸膛上也涨起一片红晕,仿佛是熟透了的黑中带紫的葡萄。

        好景不长,老伴还是熬不住走了。空荡荡的房子,滴答滴答走个不停的墙上的钟,新换了铺盖的换了方位的大床,再也没有人片刻都离不了他了,他日常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堤防却因为没有要保护的人了突然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他以前忙忙碌碌,洗洗涮涮,简直没功夫想想自己多么不堪,如今病妻故去了,他倒成了一株空了心的竹子,风吹吹,雨淋淋,就露出衰败不堪的老相来。缺了两颗牙齿的嘴巴凹了进去,发黑的脸盆像蒙着一层保鲜膜,外边看着倒黑得滋润,裹不住的是内里干涩如苦弦的肌肉。一双昏黄的眼睛也原形毕露了,掩不住对旧日生活的留恋和对无可寄托的新生活的惧怕,他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仿佛是客厅灰扑扑墙上悬吊的一张蛛网,看似摇摇欲坠,却因为柔韧的力量,长年累月地挂着,他仰脸看着那威胁的蛛网,喃喃自语:“这是钱串,可不能碰的,她活着的时候就喜欢看这网,喜欢看偶尔捕住的苍蝇蚊子困在网中苦苦挣扎,不可摆脱。这回她一撒手算是解脱了,而我还得继续在人世间的大锅里继续煎熬着,榨干油也就到我的大限了。可怜她临死还记挂着未看见孙子一面,我还得帮衬这大恩带大女儿早早添下儿子啊。这根香火无论如何不能断啊……”,想到这层他仿佛突然得了真气浑身添了许多的力量,足可以抵消成为孤家寡人的哀伤。再说没有了病人的拖累,他可以恢复到以前妻子未生病时的自由自在,和一帮老娘们小媳妇搓搓麻将,说说带荤的笑话,足可以消磨无穷无尽的白天,黑夜漫漫他只好自己应付了。他突然记起好多年前,他和街尾住着的万群媳妇好过,那女子生得不漂亮,却风骚得很,万群跑长途拉货,前脚走,后脚她就打暗号约他小聚了。万群媳妇仿佛是黏了蜜飞不动的小虫,就这样软弱无骨地偎在他怀里,气息幽幽,仿佛承受不了他的强烈攻势,他喜欢她香汗凛凛的闭着的双眼,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是振翼欲飞的蝴蝶,粉噗噗的,心痒难禁。可到底被妻子发现了,约着小姨子还有大恩堵在万群家门口。破口大骂。万群媳妇让他翻窗户窜到隔壁老张家再爬下水道管子溜走,他凑近去不敢,只好灰溜溜地下楼掩面回家,留下妻子小姨子大恩跑进去,非要把个万群媳妇抓出来游街。万群媳妇看阵势不对,飞快地跑到厨房掂起了明晃晃的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叫嚣道,你们放马过来,老娘今天死给你们看,看万群回来不找你们拼个鱼死网破。大恩母亲当然知道这万群媳妇不是善茬儿,她是做得出来的。于是她按住蠢蠢欲动的大恩,和准备打砸一番的妹妹,放下狠话:若是再偷人定叫她身败名裂,然后三人气呼呼地扬长而去。他如今没有妻子看管,大恩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就是这万群媳妇还肯与他把扯吗?可白天里看见这女子穿着一身大红旗袍着,开衩出露出一截子白花花的大腿,可她看见他,立刻屁股一扭一扭地绕道走了,她还不肯了?这娘们难不成嫌弃他新近死了妻子嫌弃不吉利,不让他近身吗?骚狐狸,你就装吧,等你套近乎时,偏不理你。可他也知道偷来的锣敲不得,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常相厮守只有娶个老伴。他手里有钱,倒是有几个媒人介绍些守寡的离异的妇人,拿着相片让他选,其中也有看的顺眼的,等着机会见面。可看大恩和沁竹的态度却暧昧的紧,对找上门的媒人不冷不热,虽说不插嘴说话,可全程像防贼般盯着他们一唱一和,唯恐落下啥只言片语,让他们蒙混过关了。

        一月后他和一个身材瘦长慈眉善目的小他十多岁的女人结了婚。女人瓜子脸,丹凤眼,皮肤光洁,剪一头利索的短发。关键是能服侍他一家老小,做一手好菜。大恩对她淡淡的,从来不开口喊她“婶”。有一回女人回娘家了,大恩和父亲推杯换盏之后黑着脸说,把,你也该把手里积蓄家里固定产业交个底,现在家里来个外人,难不成你将来手一抖把后妈当做第一继承人?父亲继续喝酒。大恩使个颜色给媳妇让她也帮着说话。其实早给一旁冷眼旁观的他看得一清二楚,“咚”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盘子挪动三寸。“我身体很好,你们就想夺权,想把老爸也扫地出门不是吗?你这个后妈自从进门就一心笼络你们,洗衣做饭,哄孩带娃,无不亲力亲为,你们说人家年纪轻轻长相数一数二,看中你爸这张黑脸了,还是看中你爸手里有几个钱了?你们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是你们的一个也跑不了,我和后妈若是情投意合,再活个十年八载,也花不了几个钱。我百年归山了,所有的都是你们的。旁人任谁都带不走”。大恩沉默不语,端起酒杯一仰脖一杯酒下肚。沁竹夹起一筷子才笑着放进父亲碗里说,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想趁后母不在,你多少透露一二,好歹我们心里有个数,若是遇个突发状况,不至于我们一问三不知吧,若是后母有个心眼,卷走家产,我看我们这个家也就完了。再说三个姐姐也是这个意思 让你无论如何留一手,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娶她我们一致同意,怕你孤苦伶仃,寂寞难耐,只要你老高兴,我们绝不会妄加阻拦的。父亲眼珠子喝得红红,黑脸立刻蒙上一层冰霜,突然起身走向墙角的铁柜子,抖抖索索半天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灰尘扑扑的黑皮兜,拉开拉链,拽出来一个塑料布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来,叠得整整齐齐的存折单据大红的储蓄本,甚至房产证都一齐摊在桌子上。大恩一张张捻起来看。还是沁竹有心眼,竟然拿起纸笔一一记载起来。终于看完了,沁竹意犹未尽地拿眼睛余光瞟着父亲,说就是这些了?你外面是不是放了账,也该有个交代。父亲冷冷地说,前些年你前面住着的大嫂借了十块起买了一斤肉 算还是不算。大恩摆摆手说,那小尓不言的就忽略不计了。沁竹知道那前面的大嫂早些年和父亲有一腿。母亲天天找上门闹,后来还是说动了当时的老书记出面逼着那大嫂白字黑字地立字据发毒誓从此和父亲再无瓜葛算是清了那糊涂账。大恩知道父亲是绝不会安分守己的,只要他兜里有钱,身体有力。所以当初娶这个模样漂亮的后母,他们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不敢在嘴上唐突,你说不给他娶个过明路的,他天天在那女人堆里瞎混,搞不好就弄出个桃色新闻,他老了,为老不尊,他们小字辈还要脸,还要在小镇上混,丢不起这个脸。最好要有个不稀罕钱的富婆把父亲娶了去,钱分毫不带,也不惦记他家的房子,可惜父亲又没这个神通,长得还黑不溜秋。终于大恩两口子摸完了底,把一应宝贝叠得整整齐齐交给父亲说,爸,别动气,东西可要收好,这里面可是你将来孙子的上大学钱,还有你养老金,没了,我们家都完了。父亲终于跌跌撞撞地起身妥妥地搁铁柜子里一丝不挂地锁上,然后返回来一屁股坐凳子上,圆瞪眼睛道,如今可安了心,都瞅清楚了,将来别少了说不清楚。再者大恩你也要出去做事,老呆在家里,守着老婆媳妇热炕头,一点出息都没有,家里就是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啃老本啥时是个头啊。大恩砸吧砸吧一下油乎乎的嘴唇,洋洋自得地说,爸你就别瞎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怕我饿死了吗?这房租够我们一年礼尚往来还有日常开支,若不够,我还有几亩薄田瘦地的租金可填补,等到我孩子添够数了齐整了,你老让我待家里都不能,外面的世界多好,东不管西不愁的。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挺知足的,我是过得贼幸福的。只是缺个亲妈。你若是不让我们操心,我都快成神仙了。父亲听着大恩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一席话,是哭笑不得,他躺在家里的基业上简直富可敌国,哪里来的底气哪里来的无知。

    相安无事一晃两个月。女人在家门口支起了缝纫机给人换拉链打裤边挣零花钱。平常买菜添置生活用品都是父亲拿钱。一个月给女人两百块钱自由支配。一天女人悄悄地向他提起家里的儿子要娶媳妇了,想邀着老汉和她一起上门贺喜。女人十多年就和前夫一刀两断了,儿子一直都是别人养着。这回打电话告诉女人说自己要结婚了,不图别的,就想母亲能够亲眼见证自己排排场场地娶亲了,让女方亲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疼自己的母亲,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着说着,女人那眼圈红了,一两滴清泪淌了出来。老汉颇踌躇了一会,然后换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说到哪里了,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一定去,还会送上个大大的红包。你放心,撑台面的事情是你老公最擅长的,再说那几个钱是我拿的出来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那个心存芥蒂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沁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每天都指桑骂槐,骂孩子老尿湿裤子,骂大恩成天横草不拿竖草不拈,骂天气越来越热,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恩明白妻子的火气来自哪里,只是一旁冷眼看着,他仿佛是坐在熊熊燃烧的炉膛跟前,看着喷溅的火花随时随地跌落,在脚边,在身侧,这足够了,只是在炉火冷却的时候,容他添上一把柴草,吹上一口气助燃就成了。父亲却是冷静的很,不向着谁说话,也不训斥明明是找茬的小两口。

    这天沁竹的孩子发烧了,她心急火燎地抱到医院打吊水,一直滴都中午十二点。孩子的烧仍然不见退,夹在腋下一分钟拿出来就三十九度。女人一直跟着沁竹抱着孩子,点滴时孩子哭闹不止,也是沁竹抱着孩子,而这继奶奶一手高高举着吊瓶,一手还忙着往孩子嘴里塞一种叫做小馒头的膨化点心。沁竹一直都没好气,女人只要胳膊一酸手略微低一点,那沁竹便皱着眉头大呼小叫“回血了,举高点”,女人脸立刻涨得通红,极力高举吊瓶,胳膊实在发麻了,只好快速地偷换一下,还特意留心别被沁竹发现了。好容易滴完了,回到家里,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地喂退烧药,然后她母女四平八稳地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的继母就得滚到厨房里做饭。此刻大恩正像没事人似的躺在竹藤椅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等着开饭,我们的老头子正叉腰站在家门口一边嬉皮笑脸地同打家门前过的小媳妇开玩笑,一边用手掠着油腻腻的几根头发。做饭很为难啊。做简单了,一家人不开脸,说是敷衍了事,做麻烦了,时间拖延长了,有人抱怨存心想饿死人,有人那些掏腰包的人就说天天山珍海味的不叫家吃败不高兴,有时后女人站在灶台旁左右为难,束手无策。一人难称十人意啊。譬如今天,她只好每人爱吃的菜做一道,老头子下酒免不了一盘炸得黄澄澄的花生米,沁竹喜欢吃辣的,瘦肉炒土豆丝照旧来一盘,大恩无肉不欢,一盘干煸五花肉就此解决,她呢?自己爱吃什么。还是很早的时候,她爱吃……,她哪一次不是逮到什么菜便宜,而且放了很久的一把老青菜,水煮一般地在锅里走一遍,怨妇般地哭丧着脸瘫在盘子里,味同嚼蜡般地等着她大口大口地吃。谁都不会动一筷子。只有她夹着吃。

    她头上冒着汗把菜一盘盘端到桌子上 ,筷子一双双整整齐齐地架在干净的碗上。沁竹一只手拦腰掐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一只手扒拉了几口白饭。皱着眉头。女人赶紧走上前伸出手预备接过孩子,像往常一样等媳妇用过膳自己再残羹冷饭地凑合一顿。沁竹往前一塞。可孩子就像被谁掐了一把似的更加拼命地挣扎蹬着两条浑圆的腿张着血红的嘴巴哭嚎着,不肯离开母亲的怀里。女人只好讪讪地缩回手,愣在那儿了,走回去吃自己的又怕一家子有意见,强抱过来孩子哭得震耳欲聋,又不忍心。老头子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他婶,孩子不舒服抱出去哄哄就好了。让媳妇吃两口饭。女人只好又硬着头皮去抱。孩子正骑在沁竹的右腿上随着她的摇晃孩子头一点一点的,连哭腔都断断续续的。女人去接,沁竹松手一丢。突然之间。就是在这一分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女人还没接住,沁竹就一推,孩子,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一歪跌倒在地板上,头不偏不倚地磕在大恩的板凳脚上。孩子闭着眼睛扯着喉咙大哭。沁竹此时不慌着抱起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反而一下子站起来,眼睛冒出怒火,还没等女人回过神来,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前金星直冒。大恩一边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孩子,一边对着身旁呆若木鸡的女人就是窝心一脚,女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着地。女人半晌才抽动着嘴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沁竹气愤愤地看着不动声色地继续往酒杯里倒酒的老头子,叫嚣道:“你这黑心的婆娘,不情不愿地,摔了孩子,你心满意足了,良心都坏掉了”,大恩一边冷眼觑着父亲,一边手指捣蒜般指点着地上掩面哭泣的女人说,我们管你吃管你喝,做一点点小事,你都不乐意,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老头子自顾自吃酒一句话都没有。女人慢腾腾地爬起来,擦干眼泪,痉挛着脸仰面问:“老头子,你说说我哪里做错了,服侍你一家老小,今天也值了,换来一顿好打。我算看明白了,人家说半路夫妻两张皮,我还不信,你们把我打醒了,我三十多岁,有胳膊有腿,我就不能养活自己,非要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讨好别人,想换来一碗残汤剩饭。好,我走。不就是看我儿子婚期快到了,赶紧扫地出门,好省下一笔钱,好,我成全你们,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对了”。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太不懂事,有些事情,忍忍就过去了,任说小不忍乱大谋,就是说你,礼钱我都取好了,他们馍馍不熟气不平,你非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我说谁不说谁呢”。女人很快地走进屋子收拾自己衣物。那沁竹抱着脸上挂着泪的孩子倚着门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生怕她偷了自己东西去。临走女人指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说,来来来,检查下,看我夹带着什么出门没有,别走了又嚼舌根朔我藏了什么。当面查清,出门了,两不干涉。那大恩果然蹲下身子胡乱扒拉了几下放她走了。看着那女人的身影融进外面白辣辣的太阳里面,老头子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呀,非要逼着我孤家寡人才安心,这兜里的钱又不会长腿,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我傻啊,钱会无缘无故地给外人。这世道你请了保姆不也得给人钱不是。你们也忒霸道了,打人一顿撵他出门,那明天你们两个做饭。成日天不知道心里在想啥。罢罢,你们不容人的样子,我就不找了,钱都给你们。小两口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老头子原以为那女人只是逞一时之气,想通了会回来继续卖命,谁知等到他嘴里说的儿子的结婚之日,她都没有露面,他才知道这女人是彻底凉心了,哪里混不到一碗饭吃,人家长得不赖,还会蹬缝纫机挣零花钱,这样的女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丢了,也就找不回来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女人毫无音讯。后来老头子也没了指望了,照旧厮混在一堆小媳妇的麻将桌上,偶尔说些荤笑话也就得了,从此他都不刷牙了,满嘴臭烘烘的大黄牙,咧嘴一笑,把个太阳都熏没了。门口摆放者的缝纫机早就卖给收破烂的了。女人的故事扯没了,老头子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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