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留痕一一新疆三年

      以下内容根据父亲口述整理。

      18岁时,我从河南出发,一路行程几千公里到达新疆乌鲁木齐,在新疆铁路局机械厂当工人,度过了三年人生的黄金岁月。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我至今记在心上,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一、走新疆

      1958年,在新疆乌鲁木齐一家工厂工作的表姐,写信告诉我新疆建设需要大量工人,好找工作,工资高,于是我决定去乌鲁木齐。那时我已经是国营黄泛区农场的正式员工了,但年轻的心总是向往外面更大的世界。10月的一天夜晚,我和12岁妹妹步行到红花集姨姥家,计划搭车到漯河坐火车。妹妹要和我一起去新疆,我考虑到妹妹年龄太小,要上学,没答应她,让她第二天回到母亲身边继续学业。我则第二天一早步行到练寺,坐上了通往漯河的汽车,然后乘火车直奔兰州。

        兰州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有很多招工的摊子,足有上百家,一张桌子一张招工告示,有人等待登记。在车站旅社,我遇到青海的一位到山西调粮的粮食局局长,闲聊中知道我要去乌鲁木齐找工作,让我这里几个字,对我说:到青海吧,路近,气候比新疆好,不需要户口证明,我安排你到粮食局当会计。他说可以安排我先住在旅社,他调粮回来接我回青海。说实话,我有点心动。但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很怕上当受骗,没敢应承。我要去新疆投奔表姐,不敢停留。兰州到乌鲁木齐没有直达车,只能乘火车到张掖,又坐了两天汽车才到乌鲁木齐。见到表姐,说起工作,我说想开汽车,但姐姐说我年龄小(还不满18岁),运输队太艰苦,新疆天气寒冷,汽车运输有时坏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救援,没有东西吃,冻伤是常有的事。表姐建议我进铁路系统的厂子,我想开火车,可人家说铁路还没修到乌鲁木齐,这样我就进了乌鲁木齐铁路局机械厂。

      铁路机械厂是随铁路建设从东北迁到兰州又迁到新疆的。斜对门是苏联援建的十月汽修厂,苏式房子,上百辆苏联造汽车。苏联专家撤走后,厂房闲置,后成了汽车配件厂。机械厂当时在乌鲁木齐扬子江路,借用运输局的房子,我们住的就是运输局的宿舍,内有火墙,特别暖和,有20多度。我们的精工车间就设在运输局原来的大礼堂里,礼堂装修的很好,有翻译五种语言的设备,大线包就铺设在地板下。之前,新疆最牛的是运输局,铁路进新疆,一切都给铁路让道,我们厂在礼堂安装机床时损坏了一些线包,这也是运输局为铁路做的奉献。后来我们机械厂搬到新厂区一一大地窝堡后,修复了原来损坏的地方。一二十台机床分布于两侧,房子的四周都是火墙,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工作一点不受气候影响。

    二、炼钢铁

    新工人进厂,先学习,进行思想教育爱厂教育。学报纸,学文件,学厂规厂法、劳动纪律。写心得体会,向党交心,向组织汇报如实自己的出身,家庭,学历,之前的工作生活,有无犯过错误。后来回乡路上听团委书记说厂里对新进工人都进行了外调,可见重视程度。我上过高小,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就让我给大伙读报纸,又因为我字写得好,让我当了统计,负责点到,统计人数上报。

      20天后,我们这一批新进工人就要被分配到车间。可人没进车间就让我们去大炼钢铁。领导是铆工车间的任主任,厂里选派部分老工人带领新工人炼钢铁,一个师傅带两个人,全厂建了几十个炼钢炉,都是工人们砌的土炉子,一人多高,烧焦炭,电葫芦吹风。新疆的煤质量真好,用打火机就能点着。焦炭点着后放上废铁快儿,大风葫芦(鼓风机)可劲地吹,火焰很高,呼呼直响,两班倒,日夜不停。废铁块经炭火烧后慢慢变软,我们就用长长的铁钳子夹着拉出来,再打成大铁块,就可以交任务了。我做了炉长,管理三个炉子,负责检查、点到。乌鲁木齐冬天气温零下28度,我们河南人哪里见识过那种天气的厉害?有一天晚上我到屋外提铁桶,没戴手套,手一下子就和桶攀儿粘一块了,赶快松手,手心一道皮揭了下来了,疼的直钻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不戴手套拿东西了。随着厂里完成了上交的钢铁任务,我们的大炼钢铁也就结束了。

      三、我的师傅

      进工厂的人都想学习技术,我们这些新进工人终于要分配到各个车间了。有征询新工人工作意向的,有一扶沟老乡,被问想到哪个车间工作,他老实说父亲让他学木匠,学个技术就行,真是又朴实又单纯,结果他被分到了模具车间。我们这些当过组长的大都被分配到精工车间,有插钳铣刨铆焊等工种,我被分到了刨床车间。这一干就是三年,直到我离开新疆。

      和我一起到到刨床车间的有5个人,我们年龄都差不多,6个人分给了三位师傅:杨师傅贾师傅唐师傅。我的师傅是杨师傅,东北人,他带着家属跟着铁路机械厂一路从东北一直到乌鲁木齐。贾师傅是北京人,他的家属在北京街道居委会工作。唐师傅上海人,家属在上海,贾师傅和唐师傅都是在休年假的时候才回家探亲。唐师傅是中专毕业,是车间里的知识分子。

      我的师傅杨师傅没多少文化,但技术好,经验多,是个好师傅。人说他有点懒,多叫徒弟干活。但是我的经历告诉我一个道理:懒师傅出徒快。我们见习十几天后就开始上机床了干活了。每天一上班,我们先给师傅搬来小板凳,倒一杯茶,师傅领我们到机床前,在工件上画好线,讲明白要求,告诉我们能干的就干,不能干的喊师傅,有问题不说干坏了不行。然后,他喝茶,我们干活,刚开始我们在师傅指导下干要求不高的工件,或者按照师傅画好的线加工工件的初步工序,快到划线地方了杨师傅亲自干。因为学徒工没经验,怕做坏了工件。他鼓励我们大胆做,即使做不好师傅也不凶。有一次我们干活时弄断了一个刨刀头,他会说:以后注意点。一把刨刀,打了刀头,就废掉了。他又说:没事,哪有不做坏活的徒弟?他教我们磨刀,上油,保养,看图纸,我们很快熟悉了刨床的操作。时间长了,我们做熟练了,师傅放手让我们独立干,不到半年,精细工件也让我们独立干了。我虽然是杨师傅的徒弟,杨师傅不在现场时我也会向唐师傅贾师傅请教,贾唐二位师傅的徒弟也会向杨师傅请教。杨师傅人好,带徒弟有方法,永远是我的好师傅!

      厂里有的师傅却和杨师傅不同,担心徒弟做不好,弄坏工件,不让徒弟干,结果徒弟很长时间学不到技术。车工车间有个女工人,跟着师傅两三年了,每天只能看师傅操作机床,师傅让她打扫卫生,给机器上油加水保养。两三年了没有学不到技术,她很担心以后没法工作,经常气的直哭,我们都很同情她,也庆幸自己跟了个好师傅。

      四、我的工友

      和我同时进车间的有5个人,我们来自天南地北,在一个车间工作,都是好朋友。印象最深的是陈洪发,他高中毕业,是同批新工人学历最高的。他非常聪明,有才华,看电影听过的一遍的歌,他回来就会唱,还能写成曲谱。后来厂里推荐他到上海铁道学院读书,据说是毕业后到正在筹建的新疆铁道学院当老师。我俩关系好,他离开厂子前,我给他拆洗了被褥,我们同车间的几兄弟照了合影,互留了老家的联系地址,一起送他到汽车站。分别后我和他联系过一次,还是陈洪发在上海读书期间,他写信到农场,问我要布票。那时农场每人每年布票1.8尺,自己都不够用,更不用说支援他了,给他写了回信,之后,再无联系。至于他毕业后是不是回到新疆,就不知道了。

    还有安建国张云才郭永平那些工友,我一直记着。后来机械厂分一半机器和人员去陕西建厂,安建国张云才都去了,车间主任也去了。安建国去山西铁路机械厂后给我写过一封信,我回了信,后来就断了音讯。郭永平,年龄和我差不多,我俩不一个车间,但我俩关系不错,他没有户口,下放时他想和我一起走。我考虑到我自己回农场还不知道怎么安置,前路未卜,没法带上他,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有时我会想起我的那些年轻的工友,六十年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人世。我曾想去乌鲁木齐陕西走走转转,看看当年的同事朋友,可一直没有去成,现在更走不动了,就当个美好的心愿存心里吧。

      机械厂还招了些当地的少数民族工人,有回族、维吾尔族的。维族人生活很有特点,皮衣皮裤皮帽子高毡筒靴,没有衬衣,光膀子穿毛皮衣服。光脚穿筒靴,吃手抓饭,油手直接抹在两侧胯上屁股蛋上,皮裤的两胯上起明发亮。他们洗脸不用盆子,用流水,铁通底部钻个窟窿,一根铁棍底端橡胶皮圈和螺丝固定,上端栓一根绳子。改造后的水桶就是一个简单的水龙头。他们洗脸时手托铁棍,水就流下来,赶紧手捧水抹脸上。厂团委号召给少数民族工人捐款,捐衣裤。厂里给他们发了四季衣服,慢慢地,少数民族工人也和我们穿戴一样,吃饭不再用手抓,也不往衣服上乱抹油了。国家通过建厂矿建设边疆,招工进厂,帮少数民族培养了技术人才,不进了民族大团结。

      五、工人生活

      1960年国家是困难时期,家乡来信说吃不饱饭,可我们机械厂职工伙食很好 。早饭大米葡萄干,白面馒头用筐子端上桌,领筷子算人头,凑够8双筷子就可以开一桌饭。菜限量,馒头大米不限量,随便吃。表弟初到新疆,找不到工作,住在我的宿舍一个月,我每天吃饭时揣一个馍放衣兜里,带回宿舍给表弟吃,直到表弟到邮电局上班。工人是按个头发饭票,我一个月45斤,吃不完,余下的给杨师傅。发烟票,不会吸烟的不发,我开始学吸烟,但吸的很少,烟票大多给了爱吸烟的杨师傅。

    厂里多是年轻的工人,厂团委工会定期组织学习,开展文体活动,像篮球比赛放电影之类,活跃职工生活。有时我们也到市里看场电影。

      乌鲁木齐是我曾经的一次长途旅行,是我年轻时做梦的地方。每每想起铁路机械厂的日日月月,我的心好像还是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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