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与旧

    后邻阿丧家又吵了起来。

    小时候,他家就是在村南头一亩多点的地方种韭菜的,一家三口能过个一天三顿饱的日子。后来他娘家的一个亲戚从外面回来开了个小炼油厂,沾那亲戚的光,他爹娘就都去了厂子里烧炉子了。一天天的也攒了几个钱。原来家里的那辆卖菜的摩托三轮车轮子和发动机不好使了,那次他爹开着过大路的时候熄了火,接着一辆大车擦着车屁股过去了,吓得他爹两天没敢去卖菜。我们都以为攒了钱他爹会换个新车,谁想到,他爹把阿丧送了城里念书了。后来证明,他爹别的啥大本事没有,发现他儿子这个好苗子倒是个能事儿,这孩子很争气,待了一年就能和城里的孩子在班里比排个前几了。在村里头也算是有头有脸了。本以为这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谁知道过了两年成绩只在个中游水平了,最后高考还算是差强人意。不过他爹觉得,就算上个一般大学出来,当不了老师或者医生,去城里找个活干,也比在村里体面啊。阿丧志愿填的是哲学。阿丧说学哲学能挣大钱,很多大老板都是学哲学的,他爹还是觉得阿丧说的太简单了,不过还是很快地就又把攒的钱供他去了更远的地方上了大学。

    所有的吵架都是自他上了大学以后开始的。

那是阿丧上大学后第一次回来,一家人坐一块喝茶啦呱。原来沉默寡言的他现在滔滔不绝地跟爹娘讲着大学里的趣事,什么男女在湖边亲嘴掉了水里了,上课链子卡住的包里手机闹钟响了……他还在说着。他爹咧了下嘴,但眼睛却一直在看着茶杯,茶水也倒了桌子上了。这茶是他爹拖他三叔从城里买来的,但他还是觉得难喝。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娘给他铺上了新床单,说是要好好招待大学生。他闻着稍有点霉味的床单踏实地睡着了。第二天,阿丧说要去城里找老同学,他爹本来想说送他,最后还是他自己坐车走了。进了城,阿丧又是另一副模样了,说话动不动地拽句洋文出来,最近又不知道流行什么,见人就四哥四哥的叫。且说他见了老同学以后,几个人很热闹地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家,他爹喝着酒,看见他进来了就开始数落他:“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好好念书,也不知道上学学了些啥,还当啥大老板,要是学个哲学能当老板,那不都去学那个了。别人家的娃儿都跟他爹娘一块干活了,我们这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念你好,你回来倒先想着玩。有没有点良心啊你。”阿丧跟他爹说,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要去随意臆测别人的想法,以自己的幸福观去评判别人的生活。阿丧越说越亢奋,他感觉到一种神圣的光环围绕着他,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爹听了什么也没说,连着沫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了。一想自己明早儿还得早起去干活,就回床上睡觉了。

阿丧回了学校。

他这次回来又不一样了,原来硬邦邦的头发软了很多,后来听他说这是烫的,还说烫了就很好看。看见儿子回来,他爹很是高兴,叫他娘去村头买点猪头肉,晚上吃点好的。他跟阿丧说自己攒了点钱买了个音箱,唱歌很好听,问他要不要试试。阿丧说他在学校经常去唱歌,人家那音箱比这好多了,你这一看就不中用。他爹还是把音箱打开了,放着一首老歌,阿丧没想到他爹的品味还挺高,唱的也在那个调上,就是卡不上伴奏,他跟他爹说,唱歌有个节奏感,他爹连忙嗯嗯的点头。笑的满脸是褶。其实那些歌都是买DVD赠的,一共就那么几首。晚上吃饭了,阿丧本来还挺期待的,但一看猪头肉上的油,阿丧就不愿意吃了,阿丧跟他爹说:“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吃不饱的人了,现在人们都追求营养健康,你这肉这么多油脂,太不健康了,要吃你们俩吃吧。”他爹头也没抬地说:“我跟你娘不挣钱,看你追求个屁,看你吃饱吃不饱。还有你这个头发,跟个燕子窝似的,你就知道弄些没用的,我们供你上学不是让你整天学这个的。”阿丧没说话。他想起了他娘手上的老茧还有他爹前两天干活弄伤的脚。但他没显得很懊恼,似乎也没那么难过。第二天还是照旧找他的老同学们了。不过这次花的钱比上次少了不少。他爹让他在家别闲着,跟着他去干点活,他还是不去。他说他在去之前,一定要想明白个事儿,还说是个人生大事。

村里原来的好几个孩子现在都在城里挣了不少钱了。谁也不知道这个阿丧将来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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