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梅

认识小梅，是在她高二那年，那年，我大二。

与其他很多笔友一样，小梅是通过我在网上上发的帖子认识我的，而我也高兴认识新朋友，理由很单纯，很多地方，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现在的自己，还到不了，但至少，我想知道远方的故事，认识更多的人。

小梅的字很可爱，是那种方方正正的格子体，虽然没有连笔看起来那么帅气，但是却让我很容易便能看清信的内容，所以，每次读她的信，都会觉得很舒服。我们相识的时候，小梅还是一个标准的高二学生，她的成绩不是很好的那种，但是每封信里我都能看出，她很努力的希望改变这一切，相对于我中学时代身边那些成绩平平而不思进取的人来说，小梅这样的女孩，显然我是更喜欢的。

努力，或许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经历过整个过程，我们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高三的时候，小梅面临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她的户口在四川，而念书却是跟着父母一起在广东，因此，为了顺利报名，半个高三的时间，小梅都在广东和四川两地奔波。苍茫的大地上，铁轨向着远方延伸着，钢铁的巨兽咆哮着，一次次地穿越无数城市的血脉，往复于两座本不相及的城市之间。一路上，无数的旅人上车又下车，很多人，往往只是匆匆交换了一个略带防备的眼神，就消失在人海。

她曾在信里向我求助，无奈我也没有办法给她确定的答案，又或许，自己只是单纯的害怕吧，害怕我为她选择的路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害怕自己的一时兴起会毁了这个女孩的一生。

毕竟，每个人都没有资格去规划其他人的人生，即使是最为信任的朋友，也不可以。

很多故事的结束，似乎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美丽而紧张的高中生活，就在小梅的忙碌中草草落幕，那个暑假，等待结果的过程对于她和我来说都无比漫长，就像是盛夏时节绵长而尖锐的知了叫声，令人莫名的心浮气躁。身边的很多朋友在同一年高考，和数百万高三学生一样，他或她们的命运，或许就被这三天轻易改变，就像，曾经的自己。

小时候，我们习惯了童话故事的温暖，然而现实，似乎总是夹杂着些许恶意。

故事的最后，小梅的付出有了回报，那一年的八月，她收到了快递员寄来的录取通知，然而，这不是结束。在我刚刚准备祝贺她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爸妈说想在广东买一套房子，恩，我弟也高一了。我妹妹也高二了。然后我妈说，如果我再上大学的话，她觉得负担太重了，后来想了想我就说，那我不读了。”

说完，小梅依旧笑着，很平静，像是在闲聊着报纸上听来的故事，她的语气没有波澜，而我的心，却好像被尖刺刺了一下，有隐隐的疼，蔓延开来。或许，作为独生子女的自己，永远无法想象到那种感觉。为了供弟弟妹妹念书而放弃学业，这些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一直都只是些遥远到与自己毫无交集的桥段，如今，却这样真实地在我眼前上演着。或许，这个习惯叫我“哥哥”的女孩，在某些地方，要比我成熟得多。

转过头，看了看身旁那张陪伴了自己二十几年的铁床，记忆于是如泄洪的流水般汹涌而出。那是很多年前的午后，那时，自己还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对父母，总是怀有莫名的叛逆和敌意。想想那应该是我高考后的暑假，那天下午，自己因为某件事和父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吵的起因，如今已经被自己忘却，想来，既然能被我忘记，应该就不是什么大的分歧吧？然而，那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曾无比混账地用不去念大学要挟父母。就是在这张床上，我曾阴阳怪气地说：“那我就不去上大学就得了呗！”那天，爸爸哭了，他为了这个差点给我下跪，后来，妈妈的同事来家里做客，这场闹剧才被迫草草收场，我知道，父母是爱我的，或许这件事他们早已忘却，然而，在我心里，或许永远忘不掉那个午后他们气愤的目光和晶莹的眼泪，我知道，那时候，他们一定很伤心。

我，或许不是个孝顺的孩子，在他们年轻的岁月里。

我知道，自己是那样一种人，对待朋友，无论何时都可以两肋插刀义无反顾。然而，面对家人，自己就像是一只刺猬，总会竖立起尖锐的硬刺，因为熟悉，所以总能轻易地避开他们身上那层坚固的铠甲，狠狠地刺入他们最为柔软的那根神经。

如今，小梅在外找了一份工作，年纪轻轻便已经和父母共同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有时我会想，对于一个花季的少女来说，小梅的生活是否对她过于苛责？毕竟我身边的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如今都是家里父母宠溺的公举，而她却要在承担工作和家庭重担的同时忍受父母不时爆发的争吵。某次，爸妈因为爸爸喝酒吵了一架，爸爸把妈妈锁在房间外面，小梅和妹妹说让妈妈来自己的房间睡，妈妈拒绝了，小梅于是发微信劝爸爸消消气，结果消息刚刚发出，就被爸爸删除了好友。她说，那时候，她真的很伤心。想来，如果是我，一定会和爸妈记仇的，当天，一定要闹到天翻地覆，然而，小梅没有。她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我，心疼她。

很多年前，在某本动漫杂志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现在想想，或许很适合小梅：

她不仅仅是天使，天使在关怀别人的时候，至少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梅，蔷薇科，杏属，发于隆冬，绽于飞雪，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连绵百里，香气尤盛，谓之【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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