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从人间跌落》搁浅的路:零落的海棠

《黄昏,从人间跌落》
搁浅的路·零落的海棠

是的,海棠,这是她的真实名字。

海棠年长我一岁,自然卷曲的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据说,她以前很胖,因为进了看守所以后,瘦了几十斤。

我们虽在这样的境地中暂短相识,却在日后监狱里肝胆相照,她始终都是我心里至尊致敬的师傅和朋友。

在A四,我们俩只有二十来天朝夕与共的缘分。每天晚上我的床铺挨着她,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心安。

她是那种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特别靠实,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女人。

刚来到新号房,我有很多的不适应。最初的的几天,每天早上起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她一起叠样板被子。

在每个监舍的大通铺上,拐角处整整齐齐码放着高高的大被垛,六个豆腐块被子作为整个床铺的标杆,必须要有棱有角,有模有样。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人啧啧称道的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可是在看守所,我觉得自己近似于白痴,以前的风光仿佛都成了虚无。

那样的早晨,短短的时间内,面对着六条被子,我是苦也大仇也深。

不得要领,没有经验,缺乏自信,内心慌张。所有这些问题全部叠加在一起,让我的早晨时光过得艰难无比。

海棠急脾气,她越着急,我越发怵。越发怵,就越叠不好。为此我常常窘迫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内心底,我还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人,不服输,也不愿意敷衍。每次站在地上再看我的杰作,那歪歪扭扭的六个被子演变成了我脸上的污渍,让我羞愧难当。我想不出来,这一生里还有没有做过比这还糗还丑的活儿。

我气馁了,想卸任。颜茹倒是宽心,告诉海棠,人还得你带,教不会不能投牢。

一句玩笑话化解了我的难为情。师傅要走,我的本领还没掌握,心里的压力又加重了三分。

海棠不以为然地拍我一下肩膀:住看守所的女人,这一点小事还能把你难倒?

说的也是,被子只是一团棉花,怎么反倒让它揉捏了我的个性?

每天晚饭后比较宽松的时间段,我的时间就在床铺间,和被子一起度过。

海棠时不时会指点我,怎么样才能把被罩拉紧绷展,怎么样才能让被子看起来平整更有骨感。我也在不断的联系和揣摩中,慢慢领悟到了一些叠被子的门道。

这一天,她被传唤出去,拿到了自己的法庭判决,判决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罪名,信用卡诈骗。刑期,有期徒刑五年!

她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尽管这是在半年的法律程序进行中已经可以预见的结果,但还是在潜意识里,希望可以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余地没有了,只有余刑,她将要不久之后投牢,在监狱度过四年半的时光,才可以重获人生自由。

晚上,我们躺在地铺上,她向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的公司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她的爱人突发心梗,转瞬之间就生死两隔。

我很自责!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淌下来,渗入微微卷曲的发丝,也洇湿了枕包上的毛巾:这样的病,应该及早预防的。可是他强撑着,我也忽视了。

我们很相爱,那又怎么样,生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斑驳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她的目光足可以穿透那一层阻力,看到远在天堂的那个人。

我伸出手,轻轻抚一下她的胳膊,这是我唯一能传递给她的温暖。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要去想他,想他原本淡然的天性,却因为我的争强好胜而和我一头扎进了生意场上。

那你的案子是和生意有关么?我试探着问。

说来生活好像开了个玩笑。她有些自嘲似的苦笑了笑:他走了,我的意志垮掉了。手机关闭,信用卡逾期。命都没了,所有的生意也都不管不顾了。

那些日子,只想和他一起走了。等我抑郁症稍微缓解的时候,才想起来信用卡的事。无奈,已经晚了,人家办事机构要的是及时还款,我请求一个礼拜筹钱,结果就被请到了这里。

她冷笑一声:诈骗!何来诈骗啊!只是明白了,法律面前没有私情也没有人情,要想不受法律制裁,就得做守法公民。现在公民做不了啦,名利倒是轻而易举放下了。

她翻了翻身子,和我脸对脸,看着我的眼睛说:在这里,很多以前钻营纠结的名利,都可以弃之不顾。都说失去了人生自由,其实却是释放了精神和灵魂。这不,以前还得依靠药物维持的抑郁症,也不治而愈了!

我也笑了:这么说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么。她的心情似乎散去了许多阴云,可以感觉到她的语气里透着轻松和愉快:只是苦了丫头。

我被抓的那天,丫头出嫁回门。好歹是热热闹闹替她张罗了婚礼,送走家里的亲戚朋友,还没坐下来喘口气,就马不停蹄赶过来受审。

生活,真是讽刺啊!

我很能感同身受,那种生离死别的煎熬,那种生活遭遇无常的无可奈何,那种无法再护佑儿女的痛心疾首。海棠却能从心灵的沼泽地里自救出来,也实属不易,也非是常人所能及的。

平素,她不多言但在看守所这群形形色色的女人当中始终都能游刃有余。她的为人,她的处事,她的心迹,都能表现得恰到好处。

我钦佩海棠特有的气度和胸襟,生意人的敏锐和胆识,这是我所缺失的人生智慧。

晚上,大家聊天看电视的光景,我们坐在一起,因为海棠即将奔赴,陶涛情不自禁又聊起猫儿岭。

陶涛因为毒品案已经在女监走过一遭。

猫儿岭,大馅儿包子好吃!陶涛咂咂嘴,仿佛已经吃到了大馅儿的包子。

众人唏嘘,推搡着她讲讲监狱的生活。

我静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说说笑笑。这不是八卦,不是好奇。其实每一个人的心底里,都在畏惧那里的生活,只是不得不想着自己要怎样去面对和应对。

我不愿意提及猫儿岭,它成了我心上的刺,拔不出来,听到了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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