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

(一)

身穿K星军装的男人手持步*枪在门口来回踱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乔西隔着护栏,默默注视着眼前高耸的大教堂,一只白鸽停在尖顶,歪着头望向这边。

她低下头,开始祷告,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挂满脸颊。

四个月前,我们决定加入这场可能注定会失败的抵抗。当初K星的防御部已经满员,我们被分配到一个医疗救护分队,负责医治伤员以及处理尸体。几天前,我们被敌人凶狠的一次进攻冲散,跟大部队失去联系。

乔西身材高挑,脸庞瘦削,腰间的弹夹系着一条蓝丝带。认识她是在一家“狙击手俱乐部”,我们在那里学习射击、攀爬以及一些医学救护常识。生活很安逸,只是为寻求一些刺激。F星的入侵改变了这一切,还没等在猎场实践的我们,先上了战场。

尖锐的空 *袭警报声传来,我们随制服男飞速跑入教堂的地下室。这里挤满了人,大家相互倚靠,坐在破旧的地板上,只有很少的毯子和睡袋。制服男说敌人几乎没有攻击过教*堂,有一次一颗炮弹落在附近,损坏了一处院墙,但也许是出了差错。周围的建筑几成废墟,唯有这里安然无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对我们的信仰感兴趣。

乔西和我坐下来,她默默不语,轻轻擦拭眼角,我拍拍她的肩膀。“对不起,阿楠。我突然想起了弟弟。”

她说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在K星的情报部门工作,工作繁忙又隐蔽,常常顾不上姐弟俩,弟弟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由她这个姐姐打理。弟弟性格内向,喜欢独处;平时爱养些宠物,老鼠、乌龟,还有蛇、螃蟹等,每次那些动物死后,他都要哭上一番;大学上了一年就辍学,他无法处理好人际关系,同学们都把他当怪物;他一直没去工作,整天在家里打游戏,因为这,他们没少吵架;一年前,因为弟弟要去参加星际电竞比赛,他们又大吵了一架,他负气出走,就再无消息。

“像他那样的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能保护好自己呢?”她把头埋进臂弯。

呻吟声传来,与我们隔着几个人靠在墙边躺着一个受伤的士兵。他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灰白,留着山羊胡,大腿正在渗出血液。乔西示意我拿过医用箱,从里面取出创伤 剪、止血带、纱布,熟练地给他受伤的大腿重新包扎。他说一枚炸弹落到战壕里,战友的身体挡住了他。

“谢谢你们!”他喝了一口我递过的水。

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枚徽章,“这是我从一个敌人的包里找到的,不像是金属,但很硬。拿去留作纪念吧。”

我接过来,上面除了老鹰的图案,其余都是我不认识的符号。

“我当了20年兵,四处征战,从未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瞧这腿,大概不能继续参加战斗了。”他用手慢慢拂过大腿。

“那么多战友横尸疆场,我却不能带他们回家。”他叹了口气。K星人认为死要见尸,无论在哪,都要送回家乡。F星人还常常掳走一部分我们人的尸体,我们得抓紧清理战场。

“他们在哪?”

“兰尼高地。”

“我知道那个地方,离这有30公里,”乔西盯着我的眼睛,“我们去吧。”

“记住,勇气和决心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士兵勉力挪动身体,上半身靠在墙上,向我们敬了个礼。

(二)

一个小时后,我们开着冷藏车出发,道路坑坑洼洼,四周不时传来枪炮声。路上满是被炸毁的军车,头盔、背包、衣服散落各处。两只鸭子挡在我们前面,喇叭声对它们毫无作用,乔西说:“可能聋了,炮声击穿了耳膜。”我只好下车,捡起石子赶走它们。

穿过几个村落,我们来到这座位于K星东端的小镇,这里地势高,两侧是山,背靠大江,是K星的东门户。

敌人是江上过来的,先是飞机,然后大炮,在这里留下数不清的弹坑,大地仿佛被掏空,看不到生命的迹象。敌人从来没有留下过尸体,总是在撤走时烧掉。

教堂地下室的伤兵曾跟我们说过,敌人虽然摧毁了这里,但也伤亡惨重,最终改变了进攻线路。

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前,我们停下来,像是导 弹造成的。一辆装甲车车顶被炸 离车体,里面的年轻士兵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远处有一截断臂,刻着纹身,勉强从周围拼凑起他的头和下身,尽管那个脑袋只剩半张脸。风吹过来,扬起尘土,一面蓝色旗帜出现在面前,那里是战壕,沙包大部分已经散开。一条长长的土堆横亘在战壕里,我们拿出铁锹开始清理,土层很浅,看来是撤退的时候匆忙掩埋的,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惊到:大约有50具尸体躺在下面,各个满身是血、肢体残缺,其中一人全身缠着绷带,像个木乃伊。

我们给尸体做了简单清理,然后装进黑色的尸袋,放进冷藏箱。后面已经没有多少空位,我们决定前往附近的卡瓦镇,在那里休息一晚就返回。

(三)

卡瓦镇比我们想象的要糟,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碎石瓦砾。路上还有燃烧未尽的车辆,两旁的树木乌黑一片。

一只黄色老狗突然窜出,“汪——汪!”声音近乎哀鸣,随即咬住我的裤腿,来到一座坍塌的墙体旁。狭窄的缝隙传来细弱的呼救声,乔西喊道:“能听到我吗?”

得到回应后,乔西继续喊:“坐到承重墙边上,双手抱膝紧贴胸部。”在她准备用手榴弹爆破的时候,我找到根铁棍,撬开一块石头,刚好可以钻进去。

一个大约10几岁的男孩正靠墙坐着,呼吸很微弱,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脸上的一块肉外翻耷拉下来。我配合乔西,用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把伤口缝合好。我背起他,向车走去,平躺放在驾驶室第二排。休息一阵,见他有了力气,乔西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男孩轻声说了句谢谢。“这附近有能住的地方吗?”她问。

“我知道有个地窖。”

地窖就在他家院子里,里面显然躲过人,一张大床,几张垫子,欣喜的是我们还发现了食物和瓶装水。男孩说他的父亲几年前在K星同M星的战争中战死,母亲为保卫K星上了前线,照顾他的奶奶被炸死,连他的那条斑点狗也没能幸免;他是因为去邻居家玩,才逃过一劫。

第二天,我们把附近新发现的战士尸体装上车,在挪动尸体的时候,意外扯掉了“木乃伊”的胸前纱布,一只鹰的图案露出来,我拿出那枚硬币对比,居然一模一样。

还有一部分尸体就地掩埋了——他们都是镇里的百姓,他们的灵魂属于这里。我们准备返回,男孩却死活不肯走,“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妈妈。”

“希望亡灵节我们能再见面。”我们只好和他告别。

那些灵魂不会走远,他们等待亡灵节和亲人们再次团聚。

(四)

刚走不远,“轰隆!”一枚榴弹在旁边炸响,车身猛烈晃动了一下。副驾驶旁的玻璃碎掉,一枚弹片擦过乔西的胳膊。“我没事。”她咬着牙说。伤口不深,我用纱布帮她绑好。她是我的主心骨,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要不是有她的引领,我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能早就做了逃兵。

又走了几里,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婆婆冲我们招手拦车。她穿着针织毛衣,披着披肩,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很干净,不像是从战场走过来的。她说她的家在前面不远,出来是找一只丢失的猫,不小心扭了脚。

我搀她上车,20分钟后,我们到了她说的家——一座巍峨的石头城堡,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上面还有炮楼,应该是中世纪的建筑。她邀请我们进入她的家中,所有的房屋都完好无缺,在四处是硝烟的K星,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我们被带入一间会客厅,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对面墙上垂着一条长长的挂毯,绣着复杂的图案,像是描述着一个古代故事,上面有只鹰很眼熟,跟硬币上的非常像。老婆婆给我们倒了杯咖啡,然后向门外喊了一声。

门开了,进来一个僧侣,瘦小的身躯挤在一件宽大的袍子下面,头发卷曲,鼻梁架副圆圆的眼镜。“这是我儿子,不要拘束。”老婆婆说。

“我叫罗西,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也是抵抗组织的一员,因为受伤一直在家休养。”他掀起袍子露出里面的蓝丝带,僧侣上战场,在K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是乔西,他叫阿楠,我们是医疗分队的。”

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惊讶,但转瞬即逝。“你的胳膊怎么了?”他望着乔西的手臂。

“只是擦破,没大问题。”

“我听说,敌人有种榴弹,上面涂有毒药,会慢慢渗入血液,你要小心。”

我解开乔西的纱布,伤口处已经发黑。他起身去隔壁,不一会拿过一个药瓶,挤出药膏,涂在乔西的伤口上。他低下头,开始祷告,念念有词。

“我是尼尼派信徒。”他微笑着向我们解释。

他说尼尼派以年轻人为主,和我们K星的主流信仰基本一致,主要区别是他们认为人死后必须立即烧掉,否则不能升入天堂。

这是个奇怪的说法,我不明白这一点区别何以让它成为一个单独教*派。事实上,K星的信仰一直是尼尔教,尼尼派是尼尔教的一个分会,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他们也去尼尔教堂,信奉同一个神,只不过私下有自己的聚会,具体情况一直很神秘。

“敌人的武器尽管比我们先进很多,但我们的抵抗意志把他们吓到了,他们现在已经显露疲态,正在修整,以重新集结。”罗西似乎对情报掌握很多。

“这个战争不知何时是头啊!”我感慨了一句。

罗西又给我们倒了杯咖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要争取人心。这些年,对K星不满的国家很多,F星打着反强 *权的口号聚拢了很多人。”

“但我们是在保卫祖 国,守卫家园,正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乔西有些激动。

罗西嘴角轻轻勾了一下,问道:“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大部队。”

“首都已经陷落,我听说新的指挥中心在北部一个地下堡垒里面。”

乔西和我对望了一眼。

罗西双手交叉,开始祷告。然后取来一个日记本,封面上的一个签名“罗西•华斯”一闪而过,他撕下一张纸,随即用笔画了张地图。“这里就是指挥中心的位置。”他在终点处画了一个圆圈。

(五)

我们重新出发,转头向北。这片战火煎熬下的土地,处处都是废墟和残骸。“必须赶走F星人!”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座倒塌的大楼出现在眼前,破碎的混凝土板、弯曲的钢条,让人触目惊心。我们从一辆压扁的车辆里,救出一只拉布拉多犬。它的后腿受了伤,简单包扎后,我们把它放上车。

按地图指示,渡过一条河,来到一座山脚下。山不高,但地势险要,低矮的灌木丛间山石林立。

突然有人向这边跑来,我们立刻端起枪,还没等到跟前,他突然跌倒,捂着腹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还没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头就歪向了一边。我查看了下伤口,这是F星某型号子弹留下的。“F星人开的枪?”乔西疑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

这里并没有发现F星人,确切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连他们来自哪都不知道,他们戴着面具上战场,走时不留一具尸体。

他是K星的战士,腰间的蓝丝带证明了他的身份。我们把尸体抬入后面的冷藏箱,“那个‘木乃伊’哪去了?”乔西问。我记得在卡瓦镇装完尸体再没打开过车厢,真是见鬼了。“难道是罗西?”我拿出那张地图,指了指那个圆圈,“这里不应该是用五角星?”

乔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回身上车,把车开到一片树丛中。我拿出手机,这里的信号还不错,搜索了一阵,找到K星国王的一张族谱,递给乔西。“是他!”乔西吃惊地说道。乔西马上拨通电话,我来到车下巡逻。过了一会,那条拉布拉多从车里蹦出来,向前奔去。乔西下车和我一起跟了上去。

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周围长满荒草。拉布拉多狂躁地大叫,不一会,岩石上开了一道门,从里面走出两个军人,我们注意到他们腰间都有蓝丝带。

“陈司令,在这吗?”乔西问。

“跟我们来吧。”他招了招手。

穿过长长的隧道,拐了几道弯,随着一道铁门的打开,一间宽大的方厅出现在眼前。这里像是个加固的地下掩体,中央有一长方形桌子,靠中间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大肚子军官。后面是一排电脑,墙上是一大块液晶显示器,正播放着战场的实况:一名K星士兵几乎被炸成两半,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那条狗,快速跑过去,大肚子军官起身拍拍它,随即一招手,立刻来人把狗带走了。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他转向我们,敞开的衬衫扣子下露出熟悉的老鹰图案。

”K.....医疗队的。”

“先绑起来吧。”

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我们。这里并不是K星指挥中心,而是F星的。

“怀特!”乔西突然喊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人,转过椅子,站起身,走到我们面前,慢慢摘掉面具,那下面是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睛布满血丝。“将军,你......”大肚子军官的话被他抬手阻止。

“怀特,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乔西很激动,伸手去抓怀特的手,被他闪开。

“姐姐,你不应该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抵抗者都该死!”

“怀特,你在说什么?你可是K星人啊!”乔西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的,这里的人跟K星人没有不同。

“我现在也是F星人。”

“你,你做了他们的傀儡!”

“你说得对,我的好姐姐,不过我是来解放你们的。”

“这就是你说的解放,无数士兵惨死,无辜百姓受戮!你以为你们的大 炮能开出鲜花吗?”乔西双眼喷火。

“我们在伸张正义,K星的统治者这些年对内横征暴敛、戕害自 由,对外欺 负弱小、穷兵赎武。我们是来拯救这个国家的!”

“杀人是拯救?你会下地狱的啊!”

“哈哈!放心吧,解放者一定会升入天堂。现在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可惜当初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防御图是假的......”

突然一声巨响,大地一阵震颤,碎石和土块落下,接着又是几声爆炸。“报告将军,K星人攻进来了。”

怀特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向里面逃去。我们也被他们推搡着带走,门被炸开,大家扑倒在地。旁边有间屋子开着门,我连忙拽着乔西滚了进去。

一群K星士兵闯进来。我和乔西走出,亮明身份后和大家一起追了出去。

(六)

山上的另一侧,怀特狼狈地躺在地上,大腿受了伤。我们的人把他们团团包围在中间。

“姐姐,是你报的信?”怀特吃力地问道。

“不是你要见我吗?”乔西蹲下身子,眼里噙着泪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洞门外死了个士兵,我猜他是你们跑掉的俘虏;我们丢了具尸体,罗西偷走了他,那个人是F星投降的伤兵。罗西画的地图把指挥中心圈出来,可我们从来不会那样,我们都用五角星。重要的是罗西家里的挂毯,那是个关于“西曼征服”的故事:K星的王政时代,当时的国王埃蒙德•华斯被其海外亲戚西曼率兵俘虏,王国被征服,而埃蒙德正是罗西的祖先。罗西猜到了我的身份,于是向你报信。”

“姐姐这么古老的故事也知道,都怪我以前没好好念书。凭你们的武器,本来是打不过我们的。如果我拿到真的K星防御图……”怀特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

“这都要怪你,相信那个妖僧,你以为真的防御图会在我这?父亲一辈子做事极其谨慎,我们都不会拿到真的防御图。”

“他是F星的王子,我的游戏搭档,我们在虚拟世界无人能敌,他说我们在网络世界取得的成绩在现实世界一样可以。他有神奇的医术,能预测未来,被神庇护......”

“你被他骗了!他想要的只是恢复祖上的荣光,是为了他们的家族。反强权,还有那个尼尼派,都是假象,其实就是以这些为掩护,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你们这些人在前线流血牺牲,他却躲在城堡里敲敲键盘来操纵战场。”

怀特低下头,半晌不语。

几个K星士兵过来,给他戴上手铐。“今天本来是我预计的胜利日......有封邮件,定时发送的,刚好可以看到。”怀特被推上车之前对乔西说。

(七)

乔西看完邮件,放下手机。“怀特在邮件里说,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反对强 *权,建立理想国。”

“阿楠,我和怀特一起长大,一个平时连老鼠都不敢伤害的人,怎么会向同胞举起屠刀?怀特居然说这是为了伸张正义,不知道那个妖僧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黑白颠倒。”乔西继续说道。

“也许,在宏大目标的光环下,做什么都觉得是合理的吧。“我不确定这是答案,甚至什么是正义我现在都有些犹疑。

乔西扭头望向车外,远处又传来枪炮声,硝烟窜进车里。

我问乔西:“F星到底在哪?”

“F星只是游戏中的名字,是他们臆造出来的虚拟王国。当然在罗西眼里,那是他祖上的国度,只不过被他无限美化成了理想国。尼尼派实际上是他们的线下组织,用来拉拢志同道合者。”

“他们虚拟的F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又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响,车身振动了一下。敌人并未投降,战争不会马上结束。

“怀特给我了账号密码,等回到总部,我们登陆上去看下他们描述的那个理想国。”乔西发动汽车,带起一股烟尘。

天色渐渐黑暗,明亮的炮火闪现在夜空。

一切都没结束,不知还有多少生灵会遭到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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