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孩子读书之《约翰•克里斯朵夫》07

                            07 

        父亲死后,冷清清的家里,了无生气。

        内心痛苦的克里斯朵夫,表面却很冷淡。倔强傲气的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可怜。只发愤工作,一心教课。

        父亲丧事之后,两个弟弟害怕家里的冷静,找个营生,离家外逃了。家里就只有克里斯朵夫和母亲两人,考虑到经济的困难,他们不得不决定搬离居住多年的老屋,而去找一个哪怕更简陋却更便宜的住所。

        他们在很嘈杂的城中心找了处房子。房东是法院的老书记官于莱,祖父的朋友,他们也都认识。

        收拾家当,准备搬家。待在老屋的最后几天,母子两人心里都有着永别老屋的凄凉感。老屋承载着他们多年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屋里楼板的响声,很多细小莫辨的声音,都那么熟悉。搬离老屋,挥别往昔岁月的点点滴滴,两人心中不舍,都有点不愿让对方看出的慌乱。

        鲁意莎一辈子辛苦勤勉,别人眼里的她活得隐忍,甚至有点屈辱。可悲惨的生活给她留下的并不是辛酸的回忆,因为她只知道谦卑又勇敢地接受事实,她用不着了解人生就能活下去。她只记住了别人对自己的好。丈夫曼希沃不在了,两个儿子高飞远走,另外一个似乎也不需要她了。她失掉了生活的勇气,打不起精神,脑袋麻木空洞,筋疲力尽,精力衰退,精神有点崩溃。

        眼前的各种破布,旧东西,七零八落的杂物,给鲁意莎讲述着一件件往事。她拿起放下,没有气力收拾,几小时的胡思乱想,发呆。

        克里斯朵夫只顾着自己痛苦,一开始,对母亲这种变化并不放在心上,暗里还有点不耐烦。直到一次他撞见,看到母亲发呆的模样,他伤心极了。

        妈妈淌着眼泪:“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会陪着我吗?不离开我吗?……要是你也走了,我怎么办呢?”

      “不会的,妈妈,我不离开您的。”

        好孤单的母亲啊!克里斯朵夫不胜怜爱现在儿童般的母亲,她是他小时候的避难所,而现在独立难支的母亲要向儿子找倚傍了。他又高兴又悲哀地听着那些无聊的唠叨,听着那平凡而没有欢乐的一生的,微不足道的,但鲁意莎认为极宝贵的回忆。

      倾盆大雨中,他们把破旧的家具搬往新居。事先通知的两兄弟,都说太忙,没有参与。母子两人累得筋疲力尽,也有点心灰意懒。当晚,母子两人接受房东于莱老人的盛情,与他们共进晚餐,认识了房东老少全家:老人以外,他的女儿阿玛利亚,女婿伏奇尔,两个外孙,一男一女,年纪比克里斯朵夫小一些。他们是抢着说话,不停不休,至于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而说,似乎倒没那么重要。于莱的女儿阿玛利亚对她的新房客鲁意莎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介绍有关生活琐事。她的女儿更是滔滔汨汨,恨不得不喘气地说。为饭菜的口味发起论战,几个人为此争辩不休。

        克里斯朵夫对房东一家无休止的吵闹,心里虽有微词,但想到这些可怜的人其实和他受着同样的痛苦,对他们的可厌之处就多了几分宽容。

        房东于莱,矮小的驼背老头,牙齿掉光了,胡子乱七八糟。心地很好,为人正直。身体软弱。退体之后无事可做,有点苦闷。他和他的家属,气局都比较狭小,有种畏首畏尾与忧郁的气息。

        女婿伏奇尔,爵府秘书处的职员,五十岁左右。高大,结实,头发已全秃。做事勤谨,为人也可。只是乏味的工作,把脾气和身体都弄坏了。有点神经过敏,无病呻吟,常常郁闷不开心。

        阿玛利亚自成一格。强壮,活泼,粗嗓子。她埋怨丈夫成天的唉声叹气,结果潜移默化中成为丈夫的翻版,怨声载道,心绪变坏。整天惴惴不安,无端发愁担忧自己及全家人的身体健康。每天叫喊着,要每个人都跟她一起天翻地覆的忙个不停。

        两个孩子习惯了妈妈的呼来喝去,低头听命也就成了分内之事。男孩莱沃那,漂亮而呆板,动作拘束。女孩洛莎,金黄头发,漂亮的眼睛,皮肤细腻,神气和善,只可惜长了个蠢笨的鼻子,使面貌显得笨重了。她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孜孜不倦地尖着嗓子东拉西扯,一团高兴。

        接触了那些表面高雅大方而实际冷酷无情的人之后, 对这些毫无风趣的好心人,克里斯朵夫喜欢他们的正直,忠诚,不掩饰自己短处的真诚。可是他们的聒噪无聊,缺少一样使生活有点儿趣味的,静默的德性,也让他暗中气恼。

        因着是祖父的朋友,他很想亲近老于莱,与他搭讪,想听他讲讲祖父的往事,结果却很失望,关于祖父,于莱讲不出更多。也不能埋怨他吧,因为大多数的友谊,往往只是为了要找个对手谈谈自己,痛快一下。祖父米希尔没准也一样。

        老于莱只知道他从前的那一行和他的家庭生活,别的,他什么也不愿意知道。对所有的事都抱着现成的见解,而那些见解还是他少年时代的。因为大多数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上就死了,以后的岁月,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不断重复着年少时期的很大一部分好恶,思想见解。老于莱说自己喜欢音乐,结果却让克里斯朵夫深感上当。原来面对面的他们,头脑却不在一个时代。老人喜欢的是那些老歌曲,现在体会到的乐趣只是他以前体会过的乐趣。他对近代音乐一无所知,也不齿知道。

        女婿伏奇尔有知识,也很聪明,有鉴赏力,也懂得艺术界的潮流。可是戴着消极抑郁不快活的有色眼镜看世界,自已的一生虚度暗淡,所有的人也都是白活一辈子。当下哪有什么活着的大人物,一切现代的东西根本无法欣赏。他就这样高高在上地批评指责着这个灰色世界里的人与事,自己不快乐从而否认别人的快乐。克里斯朵夫厌恶伏奇尔这样的俗物和病夫,以及他们无聊的悲观主义思想。

        阿玛利亚,勤劳忠厚,无疑问地家务劳动模范。一刻不停地做活,要是没有在同一的日子同一的时间抹地板,洗地砖,把门钮擦得雪亮,使劲地拍地毯,那她简直以为自己堕落了。一件抹得光彩四射的家具,上足油蜡,滑得教人摔跤的地板,于她是无上的荣誉,可以向他人炫耀的资本。她拼命干着无聊的家务,且要别人跟她一样忙活。瞧不起喜欢把工作歇一歇而体味一番人生的人。尤其让克里斯朵夫受不了的是她的整天的叫叫嚷嚷,他在屋子里咒骂阿玛利亚入地狱。

        社会生活中随处都会碰到的一个问题,现在困扰着克里斯朵夫,那便是宗教信仰,上帝耶稣的问题。星期日他为教堂的弥撒祭弹管风琴,神甫打趣地问他,爱的究竟是上帝呢还是音乐。老实说,他对耶稣固然抱着好感,但对贝多芬更有好感。他感觉《圣经》本质上跟别的书并无分别。自己到底信不信上帝呢?他弄不清楚。学识不够,又谋生太忙不得闲暇,分析整理不了自己的思想。但真诚的他非解决这个问题不可。

        人们告诉他信上帝的理由:那么多聪明善良的人都不加讨论的相信上帝,你跟从他们就得了,不容讨论;听到这样的问题,简直是一种侮辱;信了也没什么害处,又不费事。这些理由不仅说服不了他,还有点让他唾弃。

        自命不凡的神甫,不痛不痒的说辞,也并不能使人信服,他敷衍不了克里斯朵夫。

        于莱一家人的吵闹扰不了莱沃那的安静,预备进教会的他一向心平气和,从容不迫,无精打采。克里斯朵夫想跟他讨论一下自己的信仰的疑虑。

        上帝是莱沃那逃避人生的托庇所,是他温暖又安全的窝。躲在这个窝里,可以远离吵闹,远离强暴,远离讥讽。世界的灾难,扰乱不到隔岸观火的他。原来莱沃那深以为美的信仰,他的出世是假仁假义,是冷酷无情的算计,是如此的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安宁。

        克里斯朵夫厌弃并质疑:像莱沃那这样一个傻瓜的庸俗的心灵,是真有信仰呢,还是自以为有信仰?

        他在圣•马丁寺大钟无边无岸的音响中出神了。等到气势雄伟的喁语静默消散,他惊骇四望,在他周围,在他心中,一切都变了,崩溃了。上帝没有了,不再有信仰了。

      于莱的外孙女洛莎,是个老老实实的女孩,不虚荣,也不卖弄风情。热心肠,愿意替人分忧,不图回报地对人好。因动作莽撞,挨了家人骂,也不记恨。可她长得不好看,完全引不起克里斯朵夫的注意。

        竭力讨好,天真的巴结,适得其反,更遭克里斯朵夫厌烦冷眼。女孩一厢情愿做着甜蜜的梦。她陪鲁意莎聊天解闷,帮助买东西,甚至做家务。隐忍地想引起克里斯朵夫的注意。可怜的女孩,不知道的是,她在他那儿一点地位都没有,他心中根本不想她,只对她的所为敬重。

        克里斯朵夫迎来了青春期的困惑,爱欲在年轻的身心中觉醒。他的灵与肉都在那里发酵,种种的欲望抬起头来,他被兽性抓住了。曾据以自卫的坚固壁垒:他的上帝,他的艺术,他的高傲,他的道德修养。都无法阻止他沉向灵魂的黑暗陷坑,他的意志力在原始生命力的狂飙面前无可奈何。经常不可遏制地产生荒唐的想法,他真是疯了。

        十几年的孜孜以求,十几年的酸甜苦辣,克里斯朵夫来到了他的一个人生节点,他的精神之眼在慢慢睁开。怀疑的目光开始审视过往:爷爷死了,爸爸没了。好朋友各奔东西,友谊飘零风中。曾令人心醉眩目的爱情,如此不堪一击,只落得悽惨心碎收场。高高在上的上帝也倒下了。

        上帝,生命,美,善,什么都是空的,他堕入了虚无。宗教,道德,艺术,整个的人生,都同时成了问题。思想总崩溃了。疲倦不堪,不得其解,他颓丧到了极点。

        苦闷的克里斯朵夫在蜕变,在脱胎换骨,在换一颗灵魂。童年时代衰败憔悴的灵魂,正被更年轻更强壮的新灵魂代替。一个生命死了。另一个已经诞生。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克里斯朵夫目眩神迷,神魂颠倒。天地之间,宇宙之间,虚无之间,整个的天翻地覆,旋风把自然界的规则扫荡完了。自然的强悍,感染着冲击着他的认知,他突破了狭隘的自我生命,顿悟了:燃起生命的火把,刮起生命的飓风,疯狂的求生。没有目的,没有节制,没有理由,只为了轰轰烈烈的生活!

        像奇炒的咒语点化了一切。他重新发现了世界,一切都在欢呼呐喊。无我之后,他体会到无穷无极的生命:各种昆虫的曼妙舞蹈和昆虫乐队天籁之音的合奏,树木花草,摇曳生姿,窃窃私语。生命的巨潮泛滥洋溢地流着,他随巨流游向远方,一时自由了。

        几乎不可控的张扬的天性,健全,强壮,自由,它冲击着那些繁缛琐碎,谨慎小心的规则。道德拘囚不住自发的生命力。

        精力过于充沛的克里斯朵夫,情欲使他烦闷,使他失控。他竟然会冲过去抱住田野里的陌生女人。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意识行动,使他惊骇万状。这还是他吗?他怎么会做出他自己厌恶的事?怎么抗拒这盲动的力?

        把自己拘囚在家里。他逃了。

        可是,仅仅窗户上一双眼睛的空隙,敌人就会溜进来。




妈妈曰:

        青春期,精力充沛,思维敏捷,意气风发,生龙活虎。不过,青春期的孩子,开始思考社会,人生和未来,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他们的内心世界如夏季的天空,变幻无常,不平静。俗人俗物,让他们厌烦。以前的认知,开始怀疑。他们看不惯家长的做派,也会向权威和老师大胆质疑。

        他们向周遭发起挑战,冲锋,也在战斗中伤痕累累,痛苦难当。

        他们还面临自己渐渐成熟的身体的折磨。正像克里斯朵夫,欲望抬起了头,他们被兽性抓住了。生命自发的原始的疯狂让他们精神崩溃,行为异常。狂暴野蛮的生命洪水猛烈拍击着社会习俗道德的堤岸。

        勇敢向前,挑战世界,战胜自我,这便是青春。

      战斗的青春,生命勃发,才是多彩的青春,无悔的青春。


202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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