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6年,夏!黄河孟津渡口。
第二日清晨,雨依旧很大,只见黄河水面,浊浪滔天,舟楫难行。由是昨晚突然袭来的滂沱大雨,使之河水暴涨,路人皆被阻于此,加之正值夏秋之交,风雨连绵,数日不停,更添几分烦闷与愁苦。
浩瀚烟雨中,渡口的小旅店,就如同一叶孤舟,在汪洋大海中摇曳,茫茫而不知方向。
此时,在旅馆不远处,一壮汉大踏步冒雨而来,他没有伞,衣衫尽湿。雨水顺着头发滴落,褴褛的衣衫和那魁梧的身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郭雀儿!”
旅店里有人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神色不由得紧张。
郭雀儿便是郭威,因他在脖子上刺了一只飞雀,所以人们都叫他郭雀儿。而此时的郭雀儿,只是一个流浪之人。年轻气盛,又或是人固有的良知和与生俱来的正义感,郭威于集市怒杀恶霸屠户。
郭威没有出身贫寒,坎坷童年,注定他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行事并没有考虑后果,这叫做鲁莽。等到他杀了人后,一下子惊醒,吓得失了魂,但他并没有跑。因为他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大丈夫敢作敢当。所以他束手就擒,被投进了牢里。
李继韬没有杀他,但潞州,他郭威着实是待不下去了,只得浪迹天涯。从此,这个英武少年一人一刀寂寞地行走于江湖,不知前途,不知归期,孤独生活,风餐露宿,苦兮惨兮。
郭威进到旅店,摸了摸口袋不多的铜板,叫小二来了几斤馒头一壶劣酒,狼吞虎咽。他很饿,连日赶路,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酒足饭饱,郭威神采奕奕,不经意间的一瞥,却是发现,那窗畔有一佳人正倚窗注视着自己。他心中五味杂陈,是年轻的激动,青春的萌动,同时又有深深的自卑。仿佛月老在两人的脚上牵上了红线,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可这两人却不自觉地吸引了彼此,彼此的生命中只此一回,便再也离不开了。
佳人名为柴守玉,是这河北大户柴家的千金,受过良好教育,知书达理,有阅历,有见识。
三年前,柴家姑娘被选入宫,伴在君王侧。想那后唐庄宗李存勖,武功显赫,国势强大,建都洛阳,威镇天下。纵横沙场,金钩铁马,真可谓是气吞万里如虎,何等霸气。
可惜后来,宠幸优伶,沉溺唱戏,不理朝政。柴家姑娘进宫三年,李存勖整天就知道和戏子厮混在一起,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柴家姑娘更谈不上承圣恩临幸了。
后来,骄恣荒淫的李存勖在宫廷政变中终为伶人所杀,李嗣源率兵进入洛阳,平定叛乱,连刘皇后及诸皇子也一并杀戮。于是尽革庄宗批政,务从节俭,放出大批宫女及妃嫔,其中也包括了柴守玉。
柴家人知道女儿被放出,父母一家前往迎接,十分的高兴。可谁知,就在这孟津渡口,一场大雨,阻住了回家了去了,未免有些扫兴。
面对大雨,所有人都无什么好心情,可重获自由的柴家姑娘不这样想。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她打开窗户,面对倾盆而下的大雨,甚至竟有股男子般的豪情。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把头微微探出窗外,雨水打湿了秀发,天地之间是这般的明净、清爽,叫人快意。
这时,在柴守玉的视野里,一个年轻男子徐徐走来,他衣衫破旧,但天生一股英气,异于常人。他浑身湿透,却不露狼狈之相。
道路泥泞,他每一步伐都走得那么有力。
柴家姑娘就那么看着,直到心神恍惚,等到她回过神来,两颊顿时红得发烫,心中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男子,便是郭威。
就这样一个混迹江湖的逃犯浪子,一个重获自由的青春少女,一个潦倒不堪,一个才貌双全,一个是无名小儿,一个是大家闺秀,就这样奇迹般地相遇了。
爱情这东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两人在互相对视那一刻,它就这么来了,不偏不移。就这一眼,仿佛月老在两人的脚上牵上了红线,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可这两人却不自觉地吸引了彼此,彼此的生命中只此一回,偏再也离不开了。
晚上,秋风瑟瑟,秋雨萧萧。柴守玉和郭威谁也没能轻易睡着。
柴守玉脑中不断回想见到郭威的情景,回想心中的感觉,她理清了自己的感情,静静地思考。三年前,没法选择,即使得皇帝宠爱,也不过是他人的玩物罢了。而今,英雄和爱情就在眼前,如何能错过!可是他真的就如我心中所想的那般么,感觉和一见钟情真的可靠么……我愿意尝试,我不会要后悔,我宁愿陪着自己的爱人受苦,也不要陪自己不爱的人享富贵。
而郭威呢,郭威,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他喜欢上了柴家姑娘,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配。自己一事无成,还是戴罪之身,拿什么去爱,有什么资格去照顾自己心爱的女人。
忽然,敲门声响起。
郭威打开门去看,原来是柴家姑娘的侍女。侍女手中抱着一床毯子,说是小姐让送的,天气转凉,拿床毯子御寒。
郭威感动不已,但更多的是忐忑,是自卑。当即以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不能平百无故受人东西为由婉拒。
郭威胆怯了,但柴守玉并不想放弃,她走到郭威的房门前,静静地敲门。
郭威一打开门,他顿时醉了一般,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幻,他的眼神无处安放,人也不知所措。而柴守玉温柔而大方,如江南秋雨中盛开的芙蓉,更是让让郭威看得如痴如醉。
雨夜里,他们相谈甚欢。
雨下了很久,所有的人都在抱怨,而柴家姑娘和郭威却盼着这雨能够再久一点。
他们都是没有方向的人。但鸿沟小镇的旅馆,让他们在合适的地方遇到合适的人。
爱情的火花在碰撞,燃烧,两人都已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意,可那层窗户纸,还是迟迟没能捅破。
终于,雨停了,要散了。
那憨傻的郭雀儿还在那继续装傻,可柴守玉等不了了,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幸福。
于是,她告诉父母,自己要嫁给郭威。而柴家父母坚决反对,堂堂柴家,名门望族,怎能将女儿嫁给如此一个没有前途的流浪汉。但柴守玉丝毫不退让,甚至以死相逼。柴家父母没有执拗过女儿,终于还是同意了。
柴姑娘将从宫中带出的钱财分两份,一份送给父母,一份自己留下。父母一再叮嘱,这一决定就是一生,一错将无法回头,可柴姑娘早已心如铁石,毫不动摇。
最终,二人结拜为夫妻,待到天晴雨住水退,夫妻双双没有过河,而是折返回了洛阳。
萍水相逢,却生死相依。
在洛阳,柴家姑娘温婉地为郭威准备了一个幽静的读书环境,每日上午是埋头苦读的时间,午饭过后夫妻二人就品茗闲谈,柴氏不着痕迹地为丈夫解释书中的疑难,并兼及处世应人之道、国家政事与天下大势,郭威惊异于妻子的才学,但柴氏丝毫没有炫示的意味。
一年多的时间,郭威受到妻子的关怀、熏陶、教导,他的性情变了,谈吐举止迥异往昔,在勇毅的基础上增加了思想、智慧。在柴氏的参赞下,逐渐爬上了权力的巅峰。
二十四年后,郭威官拜枢密使,总管后汉一国之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柴家,因他而萌福。柴守玉也向父亲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可惜,功高震主,郭威成为了新皇的眼中刺,肉中钉,除之而后快。
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有再大的能耐也扛不住刀锋,纵然柴姑娘有胆有识,可是她回天无力,知道消息时候已经太迟,无法带全家人逃走,最终倒在了血泊中,一共遇害的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一个小名青哥,一个小名意哥。
满门被灭,郭威疯狂了,他起兵杀向开封,誓要为妻儿报仇。最终,隐帝死,京城破,他纵然士兵劫掠一日,以解心头之恨。
但纵然如此,爱人终究是香消玉殒,不可复生。最后他做了皇帝,江山稳固,心也定了,只是心儿总是空洞洞的,他忘不了爱妻,忘不了在洛阳那段最美的时光,想到的是佳人的教导,他把无尽的思念化作了处理政事的动力。国家越来越强盛,而他自己却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消瘦。
郭威登基称帝后,患难之妻柴氏却已是千里孤坟,荒山寂寂无以为报,郭威力排众议,以死去的柴氏为皇后,收她的侄儿柴荣为养子,以慰她的九泉之灵。
郭威做了三年的皇帝,宫中却再无皇后。
没有柴皇后,就没有我郭威的一切,这是郭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爱妻去得那般凄凉,郭威能做的弥补心中缺憾的报答妻子恩情的,他全做了,可还是觉得不够,因为他对她的爱本就没有尽头。
这一段凄美爱情,可悲可叹!没了你,就算拥有这天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