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明白一点,秦汉之际社会上的政治思想是什么动向
秦始皇统一天下,六国为郡,自称皇帝,这是中国首次出现一个单一的、高度集权的国家体制,在这种体制下,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处于皇帝的直接控制之下,皇帝对其他所有的官员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那么,社会上的主流思潮是这样的吗?秦始皇刚统一天下,丞相王绾就建议分封诸侯,“始皇下其议於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只有李斯一人反对。数年后,到秦始皇33年,又有博士七十人请求分封诸侯,又只有李斯一人反对。——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社会上的主流思潮还是分封。
但这些分封的思潮在秦始皇的强力之下,都被压制下去了。但是,当秦始皇死后,谁又有能力把它压下去呢?所以,随着陈涉首义,豪杰蜂起,纷纷自立为诸侯。分封思潮再次正式回来了。
所以陈涉要以“张楚”为国号,所以项梁要立楚怀王心,所以六国之后纷纷自立。所以项羽要分十九路诸侯,所以刘邦要分那么多异姓王。——这都是封建诸侯啊。
然后要明白的一点是,这些诸侯和天子是什么关系?
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在分封制下,诸侯和天子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依附关系。欧洲有一句名言说“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在中国分封制度下,也和这个差不多。天子所直接管辖的,只是王畿地区,而其他分封出去的土地,就不再是天子的地盘了,天子对那块地方将不再有处分权。在人事上也是一样,诸侯是天子所分封,但分封之后,诸侯的再次分封、任命官员、君位传承等,天子也没有处分的权利。
——换言之,诸侯就是小一号的天子,天子就是最大的诸侯,两者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孟子论爵位,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这里孟子赫然将天子与公侯伯子男并列,深刻地揭示了这个问题。
所以,在分封制下,天子和诸侯是处于同一级别的,并不象皇帝和官员一样存在那么强烈的依附关系,他们之间也绝不是后来皇帝和大臣的关系,没有那种生杀予夺的权利。
明白了这点,就明白了汉初为什么那么多人要造反,就明白了为什么刘邦要杀韩信、彭越、英布了。
因为韩信、彭越、英布他们都是诸侯,是和刘邦同一层级的存在,但刘邦要建立的,是一个秦始皇那样的大一统的、单一的、高度集权的帝国,而不是周朝那样一个松散的邦联。在战争期间,因为社会思潮以及其它各种原因而被迫分封的诸侯王们,是终究要进行铲除的,这就是刘邦对付韩信等人的最根本的原因,和韩信本人的才能、性格以及对刘邦的态度没多大关系。
伪游云梦之后,韩信被擒,削去兵权,带到长安,改封淮阴侯。淮阴侯是列侯,这其实已经把韩信的地位从诸侯降到臣子。所以《史记》记载,这时期韩信“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樊哙很崇拜韩信,有一次韩信去樊哙家串门,樊哙跪拜迎接,说“大王乃肯临臣”,韩信出门后,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如果不能理解韩信地位的变化,就不能理解他这句话。韩信此前是诸侯,是君,是和刘邦同一层级的,而樊哙是臣,但是现在,韩信居然沦落到和樊哙一个层次了,这怎不叫他感慨?史书中说他“笑曰”,不知道这个“笑”中,包含了几分悲凉,几分无奈,几分恐惧。
最后韩信据说和陈狶勾结造反,被吕后杀死在长乐宫中。两千年来,无数史学家为了韩信究竟有没有真的造反而争的面红耳赤。其实,我觉得韩信究竟有没有真的造反,根本无关紧要。试想以他的身份,他还能活下去吗?伪游云梦后他苟活数年,那是有刘邦惜他才能的成分存在,但吕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对于吕后而言,杀韩信显然是非常必要的事情。——所以,即使当时韩信是真的要造反,那又如何?不过是英雄走险冀偷生罢了。
韩信死后,刘邦回到长安,听到韩信死讯,《史记》用了五个字,说他“且喜且怜之”,我从来都认为,这五个字可谓刻画刘邦入骨,喜其死、怜其才,刘邦之态跃然而出。
如果说韩信有没有真的造反尚在两说,那彭越之无辜,《史记》明载,但刘邦和吕后就是要找茬杀他,这不是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而是他身为诸侯,就天然和刘邦站在了敌对的位置上,要么被诬告造反而死,要么真的造反而死,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所以在韩信、彭越死后,英布看明白了,所以他就只有造反了。我前文在讲韩信时说了一句话,叫做“英雄走险冀偷生”,是不是很屌?逼格很高?其实这句话就是说英布的,是后人吊英布的一副对联,全联是:“刑而后王,当大地纷争,豪杰屈身聊建业;反原宜死,奈功臣尽戮,英雄走险冀偷生。”对英布,这副对联看得很透。
至于题主所说的其他人,具体问题我们来具体分析:
燕王臧荼,他是项羽分封的诸侯王,换言之他其实是项羽残余势力,本身与刘邦就并不兼容,打天下时,名义上投了汉,但事实上汉并不能对其进行有效管制。所以双方是互相不信任,刘邦让他入朝,肯定是没有安着好心,他当然也不敢去,于是干脆反他娘的了吧。这个很正常。
利几,是项羽部将,也是项羽的残余势力,项羽败亡后,他投了汉,被封为列侯,但天下平定后肯定是要收拾他的,他臧荼一样,他的反是必然的。
韩王信、卢绾的造反,其实和韩信、彭越、英布一样,都是刘邦铲除异姓王的手段。匈奴围韩王信,韩信求救,而刘邦反而使人责让之,这摆明了就是借刀杀人的手段。至于卢绾,没当诸侯前那就是刘邦的小伙伴,当了诸侯那就刘邦的敌人,政治上的立场谁也没办法改变。臧荼之子臧衍对卢绾使者张胜的那段话,说得就非常透彻:“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卢绾虽然是刘邦发小,可一听这话,也立刻警醒,马上采用了臧衍的说词。——在政治面前,友情算个狗屁。
至于贯高谋杀刘邦,这是一个典型的分封制度下的思维。我前面说过,“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同样的,主君的主君不是我的主君。贯高的主君是谁?不是刘邦,而是张敖。张敖在刘邦面前受了羞辱,主辱则臣死,作为张敖的臣,贯高他们必须要洗刷这个耻辱,所以才有行刺的行为。因为刘邦并不是他们的主君,所以从道义上而言,是丝毫不违反道德的。反而因为他的行为太过壮烈,而得到了刘邦的赦免,并且“名闻天下”,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思想。
陈豨的反,据《淮阴侯列传》说,是韩信启之,这段记载的真假,历朝历代无数学者争论过无数遍,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我总感到这货反的有点莫名其妙,论地位,他不是刘邦要对付的对象,论才干,史书记载很少,想来也就是中人之才,他凭什么要反?反正感觉这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顺便再说一句,有人说刘邦杀他们是为了铲除功臣,其实不是的。你看刘邦真正的功“臣”谁被杀了?萧何?张良?樊哙?郦商?夏侯婴?灌婴?周勃?王陵?一个都没有。杀掉的都是诸侯王,所以这是汉对诸侯的行动,不是刘邦对功臣的行动。倘若韩信不求封齐王,卢绾辞封燕王,想来他们都能得善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