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好的我 #20

20.请君入瓮,甘之如饴(中)


酸奶一事撕开口子,成希不再觉着她同封峥的友谊一片灰蒙。相反,封峥偶尔也开始问她借东西。当然了,能请动封峥同学不耻下问的,还是那个让他头疼的语文。

成希、封峥,恍若将将初识般,一来一往极为小心,生怕哪里做得失礼,对方便不再同自己结交下去。而二人心里,又是那样在意恒远的相处。

最终的说开,归功于体育课。

戚期仍做搭桥者,替封峥传话,成希才从实心球中解脱,跑到单双杠地方见了封峥。他似打定主意,为这场不明不白的插曲,做个了结。成希方到,喘着粗气,还未平定,他便已开始娓娓道来。

封峥从很久以前说起,从他们的“记账本”,从她给他写有文字的“心相印”纸巾,从不知何时两人突生尴尬,一直说到近况。

成希亦问出她的疑惑。

问:为何不要“记账”了?那上面可有我们的对话记录的。

答:那不是一个好办法。文字固然重要,但声音也是无与伦比。

问:所以甘愿这么耗着?

答: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可惜榆木脑袋啊……

问:所以还是我主动换到你身边来,否则,真就“绝交”了?

答:我也想过,可你动作总比我快。

你还有理了?

不敢,不敢。

又问:酸奶喝完了吗?

再答:嗯,当晚便一个劲解决了。你不是说快过期了吗?

COW!刚买的新鲜酸奶,同你讲过期便真过期?不知道看日期吗!

那,还不是他向来只信你的话呗。

可你啊,怎不知珍惜。

行了行了,X同学也同我讲过这话。既已历史灰烬,就别在以后的故事中登场了吧。

噤声。

不过,封峥同学如是言,成希同学买账,真真羞愧。

良久。

封峥不忘那声顺着穿堂风送入成希耳中的再见。他向她强调,确然出自他自己的想法。想来,应是戚期无意间又传递了些什么。不过,成希已不在意。

后来,主人公沐成希反省,除了那些一问一答,她全然记不得封峥说过的内容。她一心想着,反正你我便要和好如初,管你说甚。

次日,他们的关系重回正轨。

唯一的偏差是,那个轨道不再如她理解那般。

二人重归于好的第一份大礼,是语文老师下发的试卷。成希一如既往水平,一百二十几分。封峥差强人意,一百零几。成希讽刺他,名正言顺。终于不用憋着了!

封峥漫不经心:“哼,这有什么。我英语、数学、物理、化学一上来,总分就高高地上去了。政治、历史开卷,我不信到时候我拿不到八十多!我那么多科的分数,不信拉不上来一个语文!”

成希一语中的:“可你怎么不想想,是语文替你拖了分数?那些科目是你实至名归,又不是超常发挥。你本可以考更好的。”

封峥神气顿消:“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末了,却不忘说,“你说你的聪明劲儿怎么不用在物理化学上?”

成希一记白眼。可是,真好,这样的他回来了。

那,我,该用怎样的自己再次去见这样的你呢。

那一个尚且不知怎样的成希,与那样一个温暖、善良的封峥,相距半个青春。

成希在多年后的某个黑夜里,走在不知哪处的外环,回首往事时,良心苏醒般,才真正觉着,封峥多么、多么好。而彼时在他身边的自己,多么、多么糟糕。

那时比成希这个人更糟糕的,是她的成绩。

月考后,成希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卷子。习以为常的格调,却为何仍愤恨自己呢?可她断然哭不出来。

却有同学当真低声啜泣。若非成希在她身后,她断然不知,一向在她眼里成绩优异的班长黎芮,竟有那么严格的家教,竟也是压力山大。

“班儿,怎么了?我看你这次不是考得还不错吗?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大家都习惯叫黎芮“班儿”。一箭双雕,既表明了她的职务,叫着也亲昵动听。

黎芮红着眼,低着头,“你说,进步怎么就那么难?我每天做那么多题,看书到很晚,学习到很晚。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可是每次考试同上次比,那一点点微小的进步,遥不可及。你总盼望着这一次能有很大突破,可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她声音沙哑,尽显怅惘。成希从中看见了沙漠里的仙人掌。若无风,沙粒便停留在它身上。可有风,新的沙粒便会随之降临。漫天风尘中,它是最富生机之景,却也模糊了它真正面目。

若非境遇早定,谁愿风霜扑面,独自顽强。

到底天性使然,还是适者生存?万物果然,为了活着,万般努力。

“嗯,班儿,你说的我十分理解,我也这样认为。虽说我物化两门不好,可我也十分尽力,我也想每次往及格线上爬一点,再爬一点。政治、历史我翻过一次又一次,书都翻破般的架势,可一遇考试,还是乱了节奏。我每次反思,每次总结,觉着下次我不会再犯同样错误,可新的错误又不放过我。我自认为很努力,回家看书至深夜,看着看着却想睡,我妈都心疼了,可我还是不睡。可你说,精神原本便跟不上了,哪里有干劲。”

“你不知道,我妈妈对我很严格。她知道我看书学习很用功,可她更在意最终的结果,不然,她只会以为我没有效率,我不用功,我不懂得灵活运用。就拿数学来说,她不管这次的难度是否比上次提高,她只比照分数。没能超过上次,便不行。再者,哪怕我总分比上次好,可名次落后了,同样说教我。你说说,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也不想的。”

“更讨厌的是,总分比上次差,名次却反倒上升。他们会说,水涨船高,下次你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然后,继续滚回房间学习。哈哈,你说吧,我反正是不知道这些都为了什么!可我们原本也没问过‘为什么’,是眼前这些东西,让我产生了怀疑。”

“有人因乐趣而学。可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些。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学了。”

“嗯。我也是。你要是问我,我最喜欢哪个科目。我连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哪还能回答出‘最’来?”

“其实我对英语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后来,逼成这样,将好容易得来的兴趣也磨平了。”没了尖锐的东西,没了能刺到心脏发出疼痛的提醒。麻木不仁。

“我有时候想,假如这些东西并非以这样的方式在我视界里登场,我会不会还挺喜欢它们的。好比化学,好比物理。可它们在我只听了个名字,便贸然出现。我必须接受它们,攻克它们。好奇怪……”

强人所难。他们何尝不是。

人要学习,真谛。

却不是每个人,都是读书的料子。

十五岁的沐成希以为——

大地辽阔,每踏一步都能成路。有人穿越森林去到目的地,便有人行船驶向彼岸,更有人借助工具,飞往那一方。也许,他们觉着脚踏实地,穿越森林是唯一的出路。便要我们一直这样走。半途而废,半途而择他法,便是失败。可我们既能到达最终要去之地,他们何苦执拗。

我承认,必得先行穿越森林,才有更多选择的可能性。才能行舟,才能飞翔。可我想在森林里走慢些。走到某时某刻,雾锁烟迷,我在冷冷清清里寻寻觅觅,盲人摸象般,只为别再惨惨戚戚。沿途尚有穿过枝叶而倾泻的日光。那样我便知道,太阳在我头顶,将阴影赶到身后。斑驳树影,满地金黄,它落下的余晖,也供我欣赏。

森林万象,最微弱不过光亮。他们要的,就是那点光亮。

我也想要。可是啊,我走近一看,原来萤火虫的屁股在闪光。

其实,我一心想要的,不过枝头那枚,会笑的日光轻抚的,小小绿叶。

啊,对了。多年以后,成希会在上述不成熟的“鸡汤”里,再加一句:

他是我的日光。

也是我的迷雾。


成希同黎芮交换烦恼,倾吐同样作为努力者的心境。即便成希知,黎芮实际比自己优秀许多。四十多分的差异,只比封峥他们少十分而已。但她肯定,在考试心态上,学习方式上,黎芮同自己一般。她强过自己的,是那颗开窍的心,及对学科永远向上的积极度。

成希从来不将那番话说与封峥听。就连最要好的文利、章玲玲也只字不提。后者因,她们鲜少与自己说说有关学习的心里话,她便默契般闭口。前者,封峥是优等生,她认为,优等生不能对末等生感同身受。他没有她的笨,没她转不过弯的脑筋,体会不到她的苦。也许在他看来如同三下五除二的难度,她看来,却是难以徒手跨越的高山。

夏虫不可语于冰。这便是了。

可成希既知自己是冰,便也不去招惹最热的夏虫才好。她不知向谁借了胆子,说好不抄袭化学作业,却在太多空白的横线面前委屈下来。她要再不问个答案出来,老师会误以为她忘了写,交“白卷”草草应付。

巧,便发生在这儿。

供应答案的是程旸。他将某题中的数字写得太过潦草,以致前几人抄出另一番结果。然而,被演变的范本依次传递,同样错误的数字,怎不引发老师猜疑。课堂对质,站起来一大半的人。

也有同学是真就算成了那个数,证据在手,便不追究。可成希在内的作案者,逃不过命运的玩弄。那时,某句话还未流行,却形容得再贴切不过——NO ZUO NO DIE WHY ME TRY!

老师异常愤怒,因生气发红的脸好似被拍打而爆裂的西红柿。她字字带血:“都是快要参加中考的人了,还不知羞耻!好!你们很团结,你们很有毅力!敢挑战我的权威了是吧!当我是三岁孩子一般好骗啊!低级的数字,低级而明显的抄袭证据!你们这样来侮辱我的专业!你们不会做可以空着,有没有同你们这样讲过!都好过你们骗我!抄一个正确的答案有用吗?你们每个人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我教你们都快一年了,自欺欺人,活该受罚!”

她的惩罚方式很特别。至少,成希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惩罚手段。

“抄袭这个东西,是需要恒心和毅力的。还有耐心。你们既然这么有耐心,可以,我让你们耐心个够!我的课你们不要上了。通通到那边补课那个教室去。给我顶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器皿,纸饭盒也好,水瓶也好,瓷器、马克杯都行,只要你能耐,别砸下来碎了找我赔!一定要无盖的,装满水,顶在头上。谁给我落下来一次,就加罚一分钟。起始时间,半个小时!”

成希年幼看《还珠格格》,小燕子卖艺时,倒是顶过碗。逃亡途中遇到的义妹小鸽子也顶过,还是三五个一起。春晚节目上也有专业表演杂技的。人家还用青花瓷瓶上阵呢。那时候,成希看着可心疼啦。就怕一个不小心,将电视屏幕也砸碎!

顶水?那她沐成希,此生可添加一个技艺了。似乎,不是该幸灾乐祸的事吧。

“你笑得这么欢做什么!幸灾乐祸!你也给我进来!”

有人在成希他们才进入隔壁教室练习技艺时,于过道上笑得猖狂。成希听出那人的声音,也知他,刻意为之。

事后,戚期向成希说道:“封峥是为了陪你,才故意让我姐逮住他的。他摸得清我姐的性情。”

成希浅笑,“我能不知道吗?可正因如此,我更觉没有必要。真的。”

成希站在教室最后面。文利提醒着成希,她身后就是开关,还是小心些,别出了事。成希环顾四周,可她能挪到哪去呢?周围分散的,尽数不大相干的人。古钰同X同学便站在第一排,隔着几列桌椅,相视而立。她识时务,祝福人家便不要出现在人家的可视范围。

好在,她还有文利陪同。好在,文利也抄了!!哈哈!

痛苦,左边还有个甘愿落网却一声不吭的封峥。

他就这样默默无声地陪她站了半小时。她的水瓶鲜少掉落,可若掉过第一次,第二次便在两分钟内到来。她又同他借了五六十毫升水,意外发觉,原来瓶子轻了,摔的次数会上升!她著长裤,裤腿被水打湿紧贴着小腿,天气炎热,怪不舒服。她也将他的棕色长裤溅出几朵不规则花型。她偷着笑,却闭上了眼。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前方有她曾真心真意喜欢过而后却真真无感之人。

而接近她心脏的左侧,有一个愿意同她受罚的谦谦君子。喜欢她,等候她,陪伴她。莫大荣幸,岂不缠怀而感慕?

她发现,她可以去喜欢他。

犹如“笑街”常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DON’T BE SHY , JUST TRY !



21.请君入瓮,甘之如饴(下)


趁着昏头乱心的情绪,成希小纸条问了封峥一个问题。他们近来的互动太过于超越成希所能理解的男女纯洁友谊。她不得不问清楚: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选项:       

A 同学;B 好朋友;C 情侣;D 难以界定

成希感慕缠怀,精怪作祟般,在选择B以后,又添加一个C。而接过封峥的来看时,一鼓作气而成就的一笔大大的C。

好吧,也不知到底是谁将谁引入瓮里,谁去还了谁的整治。

他们便这样莫名地,成了小纸条上的“情侣”。人送昵称——枫(封)木(沐)CP。

于这一点,有个插曲。

某日午时,成希捧着自己的饭盒——她自新学期伊始便不再使用一次性饭盒,向封峥学习,管住自己——默默扒饭。文利、章玲玲却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启八卦模式。

文利:“守得云开见月明。真是难得。”

章玲玲:“不错。难能可贵。可得好好取个名字,纪念一下。”

文:“西风?她的‘希’,他的‘封’。不行,跟西北风似的,兆头不好。”

章:“珍惜啊!‘峥’‘希’嘛。就是谐音了,不太完美。”

文:“我还想说真诚呢,硬要不变音节的话,西风勉强凑合。”

章:“哈哈,我又想到一个,乘风!看,有没有很好?简直perfect!”

文利放下勺子,拍手叫好,“嗯嗯嗯!举双手双脚赞成!乘风破浪,就是它了!很合适嘛!”

成希黑线,一个劲往嘴里送饭,直到两颊鼓作松鼠脸,才细嚼慢咽。神情扭曲,似笑非笑,欲反唇相讥,无奈敌军舌战太强,只得挂上白旗,退缩回营。

封峥却在一旁漾开浅浅笑意,教人猜不透他到底高兴,还是为着成希,才故作不在意,“你说说你们,饭都堵不了你们的嘴。”

成希闻言笑笑,害羞一般,“哎,吃不下了。我去倒饭,你们慢慢纠结。”

于是,耳后议论再起。夸夸其谈。

成希看过的第一部韩剧是《蓝色生死恋》。她记忆最深的一幕是,男主问女主下辈子想要成为什么,女主回“一棵树”。因为那样,她便一直在一处。

成希困惑,为何写剧本的人,定要这样安排。为何一定是“树”不可?为何不能是一座山?却隐隐地,时日长久,在她心里埋下了根。不知不觉,她也开始喜欢上“树”。那股莫可名状的力量,牵引着她,使她在未来岁月里,对于“树”的喜好,根深蒂固,坚不可摧。

她曾在封峥面前提起过这事。轻描淡写,并不指望被谁记得。

然而,“枫木”头衔的诞生,多少让她有些惊讶。

可没有谁问过成希,你是何时喜欢上封峥的。或,更为简单,你真的喜欢他吗。

无人问,成希不用作答。揣着自己明白。

大概成全了所有,她心情极好,人一轻松,便哼起歌来。是封峥喜爱歌手的歌。

封峥交了作业回来,便听得成希轻轻唱着副歌。


我轻轻地尝一口 你说的爱我

还在回味你给过的温柔

我轻轻地尝一口 这香浓的诱惑

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


她似蚊子般发声,因而封峥并未听出她本来音色。只透过这个曲调,便明了她唱着什么。还眉开眼笑同她讲:“这首歌,是专辑里我第三喜欢的歌。”

成希跟着笑,“嘿嘿,我就是觉得调调轻快。随口就唱了。不过我倒是喜欢他《青花瓷》的词。哎,方文山果真厉害,总能写到人家心里。你知道我最喜欢里头哪句歌词吗?”

封峥目视前方,脱口而出:“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成希满含笑意,一副铁定他猜不出的模样,“我常常想,花骨朵诶,将绽放却未绽放,尚且不知什么时候开花。那笑,竟然是‘待放’的花?待放!这才是重点!嫣然一笑,如含苞待放。这个意境,我喜欢!”

成希喜欢那样动心的文字,话题一开,她是真高兴了。又顺带告诉他第二句喜欢的意境——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也许是我喜欢芭蕉,它在我童年占有很重要的角色。”可惜,那个为她用芭蕉叶做蒲扇的人,早已不在人世。“难免有些情怀吧。你看,第二小句实际就是表达门环生锈了嘛,雨水腐蚀的。可人家的意境,我天!真可得好好学习、参谋啊!”

她说着她的小兴奋,他看着她的小天真。又闻她道:“哎呀,忘了,你语文不好,同你讲这些意境不意境的,你体会不到!”

她的神气,也只在此了吧。那么,他便不去破坏它。“嗯,这上头,你一向能耐嘛。”末了,又提出:“你唱一唱你最喜欢的那句呗?”

“含苞待放?我不。我是有原则的,我不在喜欢这个歌手的人面前唱这个歌手的歌!你做梦去吧。”

封峥失落。

多年后,他们一同去KTV,成希也守着她的原则。只是封峥不知,她不过仅对他,还保留着那个无厘头的原则。而那句最喜欢的词,她也从未唱给他听。

转眼又是月考。半个学期已过,进入下半期的冲刺。自然,习题资料又提上日程。

自愿原则。不过,大家都懂的。

封峥再度站上讲台。宣布事宜后,却也不撤走。目不转睛将成希望着,身体前屈,轻靠桌面,一手托腮,温柔地问她:“你要不要?”

成希前一刻还看着他威风凛凛做派。这一秒,这人却死死盯着自己。似乎她不回答,他便可盯一辈子。他不顾在座所有人可能投来的眼光,便问出那样意味深长的话。

要不要?

成希听来,不禁联想另一画面——男友向女友求婚,问:嫁给我,你愿意不愿意?

如出一辙。

是以,她思忖了一秒。一秒,足够她怀疑周遭好奇的、乐意看戏的眼神,或明或暗,关注着“枫木”走势。

“要啊!”语音甜腻,应了那歌词——

我话里面的奶油溜啊溜。

你听这话真可口呦啊呦。

后来成希回忆,这一幕画,绘出了台上台下两两相望的他和她,一个纯情无害,等待着心头女生的首肯;一个思绪万千,却于那一瞬,天真无邪地应了那端等候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彼时画中的她,少女心最是勃郁。此后任何阶段,也敌不过这一刻的自己。

可我们终将从画中走出。走到十字路口,向左,向前,向右,可就是,不能再回首。因而,那样深情相望的少年少女,终被时间留在过去。我们,无法带着它走向未来的你和我。


五月。

各科课堂内容无非看书、做题、做试卷。统称:自习或考试(评讲)。作为纪律委员的成希,近来所写课堂日志,便无一例外其中两字而已。

这日,语文试卷评讲。

成希有所下滑,一百一十几分。封峥破天荒进步,一百三十一!全班第二。老师当众表扬,望其继续保持,将势头延续到中考。成希闷闷不乐,于课前便是。封峥向她询问试卷中某处疑问,她也不予理睬。

课后,做语文习题,封峥又向她提问。

成希火了,一股妒意,“你不是考得比我好吗?这还需要问我?”

文利、章玲玲、黎芮闻言,不谋而合,回头一笑。皆去看封峥神色。

封峥无奈,好一声叹气,“完了,看来,以后语文不能考得比她好。”

成希并非成心与他生气,不过一时感念,他终有一日会超越全部的自己。这样想着,那样听着,她又觉着好笑,一下释然,却睥睨一眼,不服气般与他反唇:“嘿,你什么意思,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我好吧!该是怎样便是怎样,各凭本事!哼,不信我下次考不过你。”

封峥舌灿莲花:“是,谁敢比过你啊!我是侥幸,你是失误。”看她听来很是受用,他知,自己翩翩风度搭的台阶,这回,她是顺下了。

而成希呢?她不过那一刹那恍惚,生出细微末节。

她知封峥名列前茅,而自己滥竽充数。虽则二人英语成绩看似相差不大,可他语感强烈,远胜于她。政、史,半斤八两。数理化,却真真不可相提并论。

她唯一能向他骄傲的东西,眼下,不见了。

她岂能,笑如春山?

因而,不是滋味。

从前与他一道榜上有名,而后一首一尾,却不能呼应。她将他看得重中之重,自己也该名正言顺同他牵连一齐。作为社会赋予的标签,她便该用所谓成绩,同他并肩。

可她回天乏力,溜走的时间告诉她真相,她再不及他。

她那样努力地守着自己最后一丝自尊心。只要她还有一项强于他的,她便尚有资质与他谈笑。甚至奚落。哪怕,仅这一项。

可是啊,他的进步,让她看清自己,不过尔尔。

这般可怜。招恨啊。

饶是如此,课间她却拿过封峥试卷,诚心诚意替他分析:“你看,这些原本你不擅长的,勤加练习,你已弥补了短板,答得很不错。其实啊,你保持这样就很好。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它拖你总分了。考700分不成问题!”

她笑若山花。于薄雾渐渐消散之际,摇曳自岩石缝间,来人一看,便忘却此行目的。只好傻傻站在原地。不敢近一分,恐它受惊隐匿。亦不敢远一分,恐自己瞧不仔细。

封峥,便只好那样看着,许久才回神。不过“嗯哦”之词,再不成句。

兴许,她从来都是他眼中的烂漫山花,遥不可及。奈何她自认庸俗,他心底,早是不可撼动之烙印。


第一节晚自习。

封峥得了成希的鼓励,礼尚往来,向她讲题。可成希小妮子太不成器,一根筋,死脑筋,转不过弯弯,死活转不过弯弯!

封峥咬牙切齿,便是打磨玉器也成了,眼前之人可谓先天黯然失色,他本非良匠,委实经不住她这般折磨,“喂!你能不能推一推,这些条件,这些公式……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还是不开窍?你看人家文利,人利姐点拨一下也明白了,你能不能示个意!”

成希委屈状,糯糯道:“我示意啦,不懂!”

“啊!”封峥喊叫。原地转圈,投降般,双手抱头,就差足蹈,便可完成一幅天旋地转图。“你让我静静!我需要冷静,你要把我逼疯!你等等,凌灵刚叫我给她讲个题,我去去就回。”

哦。敢情你的静一静,便是给旁人讲题。真是新颖。

成希拍拍文利肩,不怀好意地笑着,“刚刚封峥在鄙视你!他说连你都明白了,我还不明白!他在狠狠鄙视你!”

文利白眼,翻出新天地,“我耳朵没聋!你这样可不厚道!你图什么?再说,人家眼里,你,当然谁也比不过啊!”语毕,很满意地回身。其旁黎芮还给她一记默契笑容。

哎,你们都学坏了。变着方儿地调戏沐同学啊。

成希只得埋首,再次与眼中物理题对峙。

左边的小同桌文颢,慢悠悠投来关怀的眼神,又慢悠悠开口:“还不懂?要不,我再给你讲讲?”

成希仍处发呆状,话音淡然,“不用了,浪费你时间,你还是忙你的吧。妹妹再思忖一下。”

成希同文颢,初二时机缘巧合,做了一次同桌,一次九宫格近邻,渐渐友谊加深,便是之后相隔三组距离,亦能隔空喊话。曾经自然也被玩世不恭的同学八卦,可风清月朗,便不了了之。成希没有哥哥,认了文颢做亲人,不时唤他“景页哥哥”。

文颢其人,初初时候不务正业,而后幡然醒悟,一匹黑马突出重围。为人自信正直,乐于助人,品性良善。偶尔,只是偶尔,也会问问“枫木”之事。

想来,他是第一个,在成希淡忘不会有人提问她所关心的细节时,问出声。

“哎!跟凌灵讲题就是痛快,就是轻松!我给她讲三道题的工夫,抵得上同你讲一道!人家凌灵一拨就透!根本不需要我多说!还是同她讲最舒服!”

哎呀呀。封峥同学,你撞枪口上啦!

“哦。是吗。”成希等候多时,却听得这样一番比照而成的数落。要不说,男生怎总惹女生使小性子呢。“那你以后便同她讲好了,不占用你时间对着我一腐朽木头了。我问景页哥哥便是。”

话语结冰。非一字之寒。

转头,笑对文颢,“来吧,还是要你同我讲讲。嘿嘿。”这厢,却如含着冰淇淋。凉凉而富香甜。

那谁——

以头抢地耳。

封峥时常感慨万千浓缩而成的一句话。

自讨苦吃。赖不得人“沐头”姑娘。

偏生下了一场雨,天公作美,有人助力,又将少年少女莫须有的小隔阂化解。

缘由简单。一言蔽之——

封峥听闻成希趁着课间十分钟去小卖部买水,可小雨说飘便飘,不忍心上人淋雨,便撑了伞沿路寻觅,未果,只得匆匆返回,却见成希在前门逗留,身上没有一丝雨迹。

问:你不是出去了吗?我还找你来着。

成希见他一面收伞一面朝自己走来,还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又见他身后戚期捂嘴笑,便知了半分,浅淡笑颜:没有啊。刚去厕所了,这才回来,透气。进去吧,快上课了。

好人有好报。封峥实打实的好人。


第二节晚自习。

前十五分钟,成希同封峥尚且沉浸在看书复习中。黄金时效一过,成希开始坐不住。封峥自有感觉,她不专心,他便受几分影响。加之此前之阴影,平日里保持着的不动如山,即刻败下阵来。

他心有余悸,却是关心另一小事,轻声问她:“你想好读哪了吗?”

成希翻页,眼睛浏览左上方,平静如潭水,“十一中啊。初二下期就决定了。以我的资质,一线学校高攀不上。虽则它是二线学校,却也是二线里的佼佼者。我嘛,去了也算是凤尾。不过,我甘愿做凤尾。取法乎上,说不定呢,届时能有所长进。反正,总比这里强。这里啊,二线掉尾啦。”

“所以,你是定了?”封峥似想确认什么。

“嗯。肯定啊。”她又拿笔勾勾划划,重点做了多次。

“其实,我家里人也同我说起十一中。你知道的,我妈同凌灵妈相熟嘛,凌灵家似乎是确定要将凌灵送去十一中,所以,我家也在商量着,要不跟她一起得了。另外呢,就是二十中,一线学校,你知道的。相比十一中,近很多。只怕录取时候出差错。”

“嗯……”成希略微思索,“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二十中。素来有个传闻,学子群分,一派成绩拔尖,一派有钱人家儿女,一派混吃等死。并非名誉口碑上乘的学校,都是纯净白水。总有飘浮着的,肉眼可见的细微杂质。

道听途说,坐不了实。他们到底没有念那个学校,便当听个笑话,亦有吃不到葡萄感叹葡萄酸溜溜的味道。

“所以,凌灵是确定要读十一中了是吗?你呢,你是打算跟她一起,还是二十?”重点资料看到右侧,成希一目十行,目光所及已是右下方。

这般,脸颊便距封峥左手臂极近。她隐隐感受到右脸似被一团热火波及,有些发烫。

小火人踟蹰几秒,“不知道。”

成希点点头,不假思索,“其实吧,我觉着你该去二十中。虽不知像凌灵那样的优秀人才为什么委身去二线。可你吧,真不该委屈自己。我知道,俗语,金子在哪都发光。哎,个人意见嘛。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最终也随你自己的决心。”

沉默。却无尴尬。

文利四十五度侧身,向成希借英语笔记。

望着她一来一回的扭动身躯,成希不由得乐呵。忽而想起一件事,往右侧挪了挪,将头埋在两张课桌中间垒高的书本后,饶有趣味地问:“诶,问你。嗯,要是,你对一个人极好,可那个人,就是不领情,你会不会很煎熬?会不会,很伤心啊?”

“嗯。”乍一听,便明白她的话外音。

“啊,果然。那,要是,呃,她又无意间践踏了你的自尊心,你会不会很想打她啊?”

“嗯。打。”

哦。真的会……

“那,其实她不是故意的呢?她只是,嗯,只是没有留意,忽略了很多东西。她也没你想象那般细腻。她呢,是……”是怎样?她再说不下去。丢盔弃甲,将右脸又伸过去些,哭丧,“好吧,伤了你的心,你打吧。”

时间静止。

窗外树间,定有蛐蛐,叫着万年不变的音律。走廊过道,确然疾步踏过,声声奔赴后方的老师阵营。下过雨的沉闷,室内只靠天花板的六展风扇,“喤喤”竟有玄妙之音。有谁纸笔摩擦,簌簌若清风拂叶。有谁书页蹁跹,沙沙如雨珠洗尘。

“不打。”

温柔含笑。封峥本尊。

“啊,真是大度。这样反衬得我,真真小女子也!”她直起身子,故作狂妄,说的尽是求取原谅之辞,“其实吧,还是利姐告诉我的。否则,我还不知过分到什么程度。真是谢谢她迟来的提点。但是啊,我是真心悔改,你看,我后来收敛好多呢,你有没有感觉到啊……”

她一旦滔滔不绝,心内必有不安。

“好啦。说了不打了。好好看书吧。女人,就是多话。”

他太了解她,这样,省去不少事。

她无需变作另一人,做小伏低。这样,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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