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吕氏母子安顿好后,里克已是疲累不堪,便准备向吕老辞行。吕钊感念于家主的平安,又体谅里克一日来的操劳,多番答谢欲相送出府,都被里克推挡了回去。
正当二人互相推辞的时候,有里氏族兵来报,说申氏季子带着季姜到了公宫,目下正在调理休养。
“既然已经脱险,为何却不及早回来?”吕钊不安地问道。
“小人并未见到他们,只听得右行共华告知,说是季姜受到惊吓,又加之失血过重,故而昏睡了过去!”甲士恭敬地答道:“姬安人得知此事,便将季姜接到了自己的寝殿,说是待季姜醒来,便派人护送回府,只叫公子和家老莫要再忧心便是!”
“如此也好!”吕钊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吕伯姬(晋献公长姐,吕氏主母):“眼下府中乱成这样,便叫季姜在宫中安养几日吧!”
“吕老的意思里克明白!”里克谦恭道:“刚好我有事要向君上回禀,吕老便不必为此事操劳了!”
“那便有劳大夫了!”吕钊再次相谢:“待来日公子有所好转,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里克留了一些族兵帮助吕氏看家护院,便径直去拜会公孙否。但到了韩氏府上,却得知公孙否和韩简仍陪国君游猎未归,而府中上下又因伯姬的病重乱作一团,里克总觉不便多作逗留,便又辞谢了韩氏诸子,又去邻近的富氏去拜会富顺。
到了府中,里克开门见山质问道:“今日有鬼面人到吕氏行刺,可是主孟所为?”
里克的问题令富顺(桓族富氏第三代,任上大夫,字子理)不禁哑然:“大夫何来此言?如今我儿身陷囹圄,我费心营救还来不及,如何有这闲工夫去行刺他人?更何况,吕氏与我富氏素来亲善,我早已有心将孟姬嫁于饴甥,有什么理由要去行刺呢?”
“这便是了!”里克沉吟道:“那刺客直冲着吕饴而去,显然有灭口之嫌!可刚刚饴甥突发疯言,我借机想要询问一二,可从那吕饴口中得到的消息来看,却似乎当日袭击他的,果真就是……”
“你是说辰儿?”富顺突然暴跳如雷:“我看你是糊涂了吧?辰儿究竟什么心性,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又如何不知?他要是敢杀人行凶,这统曲沃城就没有善类了!你竟然……”
“主孟慎言!”里克忙劝止道:“这也正是我感觉蹊跷的地方!我看那鬼面人之所以要刺杀饴甥,恐怕是以为饴甥看到了行凶之人的真面目,所以才趁着君大夫外出游猎的机会,意图杀人灭口。”
“这很合理呀!”富顺凑上前来:“大夫以为有何不妥?”
“问题就出在饴甥的表现上。”里克压低了声音分析说:“以饴甥疯癫的状态,看起来不似作假。这也就是说,当日他遇袭昏迷之前,是真真地见过伯氏的!”
“对啊!”富顺梗着脖子说道:“当日他们就是一道走的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里克耐心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当日他所见到的行凶者,正是伯氏的模样!”
“里克你疯了吧!”富顺突然又急躁起来:“你究竟是站哪边的?”
“主孟你就听我说下去好吗?”里克连连安抚道:“伯氏自然是没有行凶的,可若是行凶之人扮作是伯氏的模样呢?”
“那更不可能了!”富顺没好气地说道:“难道还能有跟辰儿长得一样的人?”
“那倒未必!”里克按着富顺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解释说:“饴甥当日受伤的地方是在脑后,可见行凶之人是从背后袭击的。当时商闾之中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制止,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再击打几次,饴甥便端无生还的可能,可为什么最后却留下他一条性命呢?”
“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富顺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可还是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人并不想取饴甥的性命,只是为了让他作个见证,让他指证行凶者就是伯氏!”
“怎么可能?”富顺手足无措地驳斥道:“饴甥和辰儿关系密切,曲沃城中人尽皆知,饴甥有什么理由诬陷辰儿?”
“可若是行凶者故意穿上与伯氏一样的衣服,故意显露给他看呢?”里克紧紧地盯着富顺的眼睛,稍作停顿后又继续说道:“饴甥当时已然倒地,只需要让他看到一个背影便可……”
“你不要说了!”富顺突然瘫倒在地,双眼无神地在几案上来来回回扫视着:“怎么会有如此心计?那辰儿……辰儿……岂不是有口也难辩白了?”
“所以我才感觉到今日的行刺不合常理!”里克面色沉重地补充道。
“对啊!”富顺被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这哪里是在陷害辰儿?是要将我整个富氏都连根拔起呀!这可如何是好?”
富顺突然抓住了里克的肩膀,神色慌张地问道:“如何才能解开此局,还望大夫教我!”
“主孟切莫乱了心神!”里克的肩膀被捏得如同粉碎了一般剧痛不已,可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强忍着劝解富顺:“卑臣也是刚刚才觉察出其中的蹊跷之处,眼下也并无良策。但越是这种时候,主孟越是要沉着冷静才是,光是着急有什么用呢?”
“你叫我如何不着急!”富顺满眼含泪:“眼下富氏正要面临灭顶之灾,我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任由他们随意拿捏,换成是你能不着急吗?”
“是……主孟的心情,卑臣如何不能理解?”里克俯首道:“可正是因为对手在暗处,我们才更不能自乱阵脚!刚刚我到韩氏拜访,宗伯正随驾游猎未归,等宗伯奉驾归来,我们再找他商议对策也不算迟啊!”
“对!对对对……宗伯!”富顺突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踯躅:“我的冠呢?我得先准备好,要不然等宗伯回来再收拾就来不及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商议出一个对策!就在今晚了……迟了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帮我找找,我的冠呢?”
富顺的这般形态让里克颇感无奈,但还是替他找到了冠冕,仔细整理了衣着。待一切收拾妥当,富顺又迫不及待地安排道:“快叫人出去守着,君大夫们一旦回城便速速告于我知,切莫耽搁了!”
“诺!”里克应了富顺的话,正准备要离开富氏去迎候君大夫,但突然想到富顺正自情绪不稳,便又绕道去将其次子富安叫了过来,让他一定要看顾好自己的父亲。
富安对此大为不解,一再询问缘由,但里克却三缄其口,不肯再多透露什么。富安不好再问,只得悻悻然地坐在父亲房外,百无聊赖地看着树上的寒蝉在雨水中胡乱扑腾。
是时,酉时正刻的钟鼓尚未响起。算着时间,里克估计国君与诸大夫应当是刚刚从董泽启程,回来尚需多半个时辰。他便想着趁此间隙,去与城司马公孙豹会面,商议一下该如何抓获鬼面人,以便抢在吕饴开口之前争取一些主动。
然而令他万没想到的是,吕氏出现鬼面人刺杀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君大夫耳朵里,国君派出的使者也早已出现在了曲沃的街头。里克刚刚走出富氏的大门,便见到有带着令箭的甲士驾车赶到,口中呼号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里大夫可在?”看到富氏大门敞开,传车迅疾停了下来,一名甲士在车上问道。
“在下正是里克!”
“传君上诏命!”甲士跳下车来,向里克深深作揖:“君上即刻返回曲沃,命里克随传车入公宫待命,不得迟误!大夫请吧!”
闻听此言,里克心下一沉,但还是恭敬地拱手应道:“里克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