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二十八岁的我至今还不完全清楚。可我十六岁那年,也许曾经见过它。
中学时我很想早恋,因为我觉得放学时骑车载着女生回家很酷
那时隔壁班有一个女生,清爽的短发,不像其他人梳马尾。
我觉得她这样很酷,我觉得我自己也很酷。
我们两个很酷的人是应该在一起的。
那时没有胆子表白,课间的时候,我会在小卖部等她出现。
她买巧克力雪糕,我也买。
她买可乐,我也买。
她买话梅,我也买。
每次我们一起付钱时我都在想,你看我们这么默契,你信缘分吗?
每次看她回教学楼我又会想,难道非要我跟你一起进女厕所了你才会注意到我吗?
那时的喜欢很单纯。
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能在课间操的时候,从全校上千人中找到她的电影。
有次看得出神,忘记了做操。
被校长拉到了主席台上受罚
校长:你做一下伸展运动。
我跳跃。
校长:你做一下跳跃运动。
我伸展。
校长:你是故意的吗?
我摇头。
校长:你还笑,下午叫你家长来一趟。
那时候我爹是个暴力狂,我说校长要他去学校,他二话没说揍了我一顿。
我背青腿肿。
他去了学校发现我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因为做操被请家长的学生。
半话没说又揍了我一顿。
我背青青腿肿肿。
但我还是很开心,我看见了她在主席台下对我笑。
那时候的勇气总是平白无故地出现。
初中最后一年,我决定追她,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恶补了几部偶像剧,很有信心。
打算送给她一束薰衣草。
我问我的朋友小马:你知道哪里有薰衣草吗?
小马:磊哥,啥是薰衣草?
我:就是紫色的小花。
小马:磊哥,我知道,我帮你搞定。
我:小马你真棒。
第二天。
我:小马你瞎吗?这他妈是啥花?!
小马:磊哥,你瞎吗?这不是紫色的吗?!
我:……
第三天,我托人把这束牵牛花交给了她。
同时还有一张小纸条:
你一定不知道,牵牛花的花语是牛郎的爱。
我忐忑了一下午,傍晚收到了一张小纸条:
Getaway
起初我想,这个女生太酷了,连拒绝都这么酷。
后来我想,这个女生太残酷了,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同样这么酷的人。
我不解了好几天,直到有天跟我的同学小田探讨。
小田:磊子,牛郎不是好词!只有妓男才叫牛郎!
我:……
小田:你应该先把她约出来,找一个天台,最好那天还有流星雨,然后你#%#%#%##¥%#%¥##%%#¥%#
我:……
那天我对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担忧,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早熟,是我发育不良吗!
送花的计划被她否定了,小田的计划被我否定了。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办法。
我想,女生一定都喜欢有恒心的人。
于是我打算送她一本日记。
最好每一天都跟她有关,她看了一定会被感动吧!
可是我从来没写过日记,于是那几天每晚我都在加班加点。
2月1日今天我很想你。
此处省略三百字。
2月2日今天我很想你。
此处省略三百字。
2月10日今天我很想你。
此处省略三百字。
2月30日今天我很想你。
此处省略四百字。
一个月的日记终于写完,我托人给她送了过去。
我忐忑了一下午,傍晚却没有收到小纸条。
我想她一定拿着日记在班里痛哭流涕吧,我再等等。
我忐忑了一傍晚,静校了却没收到小纸条。
我想她一定感动得不能自已了,我是不是要去她班里安慰她?
我忐忑了一晚上,第二天终于收到了小纸条:
2月是没有30号的!Fool!
4月初,学校组织去球馆看CBA。
她也去。
学校离球馆很远,大家都要骑自行车。
我很开心,幻想了无数次载着她缓缓骑上体育馆门前最陡的那个上坡。
我很开心,幻想她心疼地对我说我下来吧,坡太陡了,我说没事没事。
我很开心,幻想她肯定会被感动吧,会亲我的吧。
放学后我的幻想破灭了,因为她自己骑了车。
爬上坡的时候比我骑得都快。
又一次看CBA之前,我去找小马商量。
我:小马我怎么办啊。
小马:磊哥要不你不骑车试试?万一她会载你呢?
我:……
小马的话点醒了我,傍晚我用图钉扎了她的自行车胎。
我在原地紧张了很久。
我想,磊子啊磊子,你这不是恶毒,是为爱勇敢啊。
我想,磊子啊磊子,你不应该这么做啊,万一她坐了别人的车呢?
我想,磊子啊磊子,不然你看看能不能把车胎补上吧。
我刚又蹲下,看见她站在几米外。
那晚我如愿以偿,她终于坐上了我自行车的后座。
那晚我悲伤逆流成河,载她的不是我。
当晚我推着她的车走了几条街才找到补胎的地方。
我累坏了。
当晚我骑着她的女式车穿过了大街小巷回家。
我幸福坏了。
我终于跟她认识了,不管因为什么。
她叫孙晓,其实我早就知道。
但从她嘴里听见她说自己的名字,感觉就是不一样!
每天我们都会在楼道里碰见。
孙晓很酷,穿校服的时候会把一条裤腿撸起来一些。
我效仿。
孙晓很酷,考试的时候会不停地转笔。
我效仿。
那时我们考试的考场是按照排名分的。
我跟孙晓经常会在一个考场考试。
孙晓很酷,总是第一个交卷。
我不敢效仿了。
因为那样下次我们就不能在一个考场了。
那时候我的耳朵有雷达,无论多么嘈杂的干扰我都能听见孙晓的名字。
那时候我的脑袋有外挂,无论多么难写的作文我都能得高分。
因为那样我会去孙晓他们班朗读自己的范文。
中考前,学校里都在流行写同学录。
很多人借此表白。
我买了一本,把里面看起来最漂亮的那一页留给她。
我忐忑了一下午,纸上只有几个字:
牛郎再见啊!
那晚我失眠了,我不想再见啊。
那晚我妈也失眠了,她担心我中考压力太大了。
中考孙晓离奇地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重点高中。
中考我正常地发挥,勉强上了一个艺术高中。
那个暑假我很失落,再也不会在学校的楼道里见到孙晓了。
那个暑假我很失落,跟小马去踢球就没赢过。
那个暑假我很失落,孙晓去了高中一定会谈恋爱吧。
那个暑假我很失落,要是当初不用牛郎这个词就好了。
我有孙晓家的电话,却从没一次敢打给她。
那年八月,有一场很大的流星雨。
我从新闻看到,脑子里回响的全是当初小田的话:
你应该先把她约出来,找一个天台,最好那天还有流星雨,然后你#%#%#%##¥%#%¥##%%#¥%#
我可能终于发育了,我想。
我家楼顶上就有一个很宽阔的天台,以前常常跟小马上去数经过的飞机。
那天我自己一个人去数。
超过十架就去打电话约孙晓看流星雨吧。
一架,嗖。
两架,嗖。
八架,嗖。
九架,嗖。
半小时。
两个小时。
四个小时。
我:“妈的不管了!嗖!!!!!”
孙晓同意了,我差点乐抽了。
当晚我提前一个小时就上了天台,把天台打扫得比我们家还干净。
我把带上来的两个小板凳摆了又摆。
近一点,孙晓会不高兴吧。
远一点,可是离她太远了啊。
夏季的蚊子非常猖狂,我身上被叮了一个又一个的包。
然后包上开始又被叮包的时候。
孙晓来了。
我:你冷不冷?我紧张得腿有些抖。
我:你困不困?我用手扶住腿,可还是抖。
孙晓:你怎么哆哆嗦嗦的?
我:啊!没事,被蚊子叮的。
我苍白地狡辩。
孙晓:喔,穿多了,我还以为会冷呢。
孙晓把外套脱了。
我连心都抖了。
孙晓里头穿了个吊带背心,露出两个大白胳膊。
我想,我们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吧!
她把衣服都给脱了。
我:孙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孙晓:fool!
我:孙晓,高中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孙晓:fool!
我:孙晓,你会记住我吗?我会记住你的!
孙晓:牛郎。
那晚除了蚊子什么也没等来。
我们等到了十一点。
两个人都很失望。
我更加失望,因为我跟孙晓什么都没发生。
我心痒痒的,我终于发育完全了,我想!
我皮肤更痒,那些蚊子才是发育完全了,我想!
后来我给孙晓家打电话,都是她爸接的。
每次孙晓都不在。
我留了口信,她却一次都没再打回来过。
我想她一定是对我很失望吧。
那一个暑假我对自己也很失望,即便没有暑假作业也快乐不起来。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高中的生活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地上课,按部就班地考试。
按部就班地玩乐,按部就班地谈恋爱。
高中三年我都没再见到孙晓,即便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并不大的城市里。
也从没在任何地点擦肩而过。
有几次我跑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我却再也没了从人流中一眼看到她身影的能力。
有晚我梦见了她,却发现梦里她的脸都是模糊的。
醒来我很失落,遗忘比我想象的来得要快。
中途的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我见证了,经历了,感受了很多的故事。
生活依然还是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学,按部就班地毕业。
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换工作。
除了小马的离世,我的生活似乎没再出现意外。
就连流星雨都按部就班地来了,有一晚我专门去等,却发现一点没我想象中的好看。
2012年,我去杭州做广告提案。
很意外地碰见了孙晓。
在高铁站。
她从出站的人流中认出我,我们跑到西湖边的咖啡馆叙旧。
我说,我们真的好多年没见了!
孙晓的头发长了。
孙晓说,是呀,牛郎。
孙晓不再酷了,语气温温软软的。
我说,这几年你都在干吗?
我其实想问为什么她后来再也不肯联系我。
孙晓说,读书呗。
我说,真没想到你能认出我。
我觉得我变了。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
孙晓看着我笑。
我却看着她想哭,不为别的,我觉得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
孙晓定居在了杭州,我每次来出差,我们都会聚一下。
有年圣诞节,我们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庆祝。
我的初中同学小田也在。
小田喝醉了,不停地爆我初中的糗事,大家哈哈大笑。
小田喝醉了,说起了当初牛郎的典故,大家哈哈大笑。
小田喝醉了,说起了当初我在主席台上做广播体操,大家哈哈大笑。
我也醉了,死活要表演广播体操给他们看。
那些动作早就忘记了,我觉得我跳得像个猩猩。
大家哈哈大笑。
孙晓却哭了。
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是醉了。
那晚我送孙晓回去,我们沿着西湖边走,风很快把我的酒吹醒了。
我看着孙晓的背影,总觉得这条路像以前的学校楼道那么短。
孙晓一拐弯就能走回她们班。
不要走到头啊,我默默地想。
在她家楼下,我俩站了很久。
我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晓是酒还没醒,想透透气。
站累了我俩坐到了小区道边的长椅上。
我:你冷不冷?
杭州刚下过雪,孙晓穿得有点少。
我:你困不困?
孙晓明天还要上班。
孙晓:怎么今天跟看流星雨那晚好像。
我:是啊,只是没有蚊子了。
孙晓:那晚其实挺冷的,但我想,我比较招蚊子,我脱了外套蚊子就不会再叮你了吧。
我:……
孙晓:我爸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允许我见你。我家好变态。
我:……
孙晓:后来你看见过流星雨吗?我每次都会等,但是他妈的一点都不好看。
我:……
孙晓:555555呼叫牛郎呼叫牛郎55555,那时我是织女呀5555555555
孙晓吐脏了自己的雪地靴。
我眼泪跟着掉了一地。
那天我忽然明白。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离奇的故事。
好比孙晓,她考上重点高中一点都不离奇。
只是她愿意化作流星雨,悄悄默默地划过有我在的考场。
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二十六岁的我至今还不完全清楚。
可我十六岁那年,也许曾经见过它。
人们都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正喜欢着自己。
人们还说,最重要的不是是否一起看过美景,而是两个人在一起。
人们又说,青春就是要毫无顾忌地狂奔向你,又错过你。
人们却没有说,如何在什么都抓不住的年纪,抓住你。
那些曾闪耀在我们夜空的人,才是最美的流星。
我想起在主席台上看见孙晓的脸。
我想大声喊,我是fool!可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