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学反映了儒家官僚知识分子的傲慢

对宋明理学了解不多,也看了一些学者的评价,有赞的,有骂的。赞的呢,主要从心性修养、道德作风方面谈。骂的呢,主要从儒学的根本源头上谈。

我个人有个看法,宋明理学反映了儒家官僚知识分子的傲慢。秦始皇建立郡县制大帝国之后,儒学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宋代,已经牢牢的成为国家的统治意识形态和民间的思维方式,天上地下,唯儒独尊,从而造就了儒家官僚知识分子的这种傲慢。

在先秦,儒家知识分子是不受待见的,他们坚持周公创建的封建礼制,反对法家主导的中央集权专制制度。不管孔子还是孟子,身上都有一种强烈的君子人格、贵族气质,他们不屈从于君权,有着独立的操守。在孟子的话语中表现得特别明显,他说:“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

儒家的这种观念,与集权专制以权力一统天下是格格不入的。帮助秦国强大的商鞅,视儒生为六虱之一,为中央集权式帝国全面做理论铺垫的韩非子,视儒生为五蠹之一。统一天下的秦国,最看不起的就是儒生,焚书坑儒,废尽诗书,秦朝短短的几年,儒家几无生存的机会。

有意思的是,时间没过多久,经过自我改造的儒家就开始翻身,从汉武帝开始,儒家思想成为意识形态的主流,儒家知识分子也逐渐成了官场的主要力量。虽然如此,从汉到唐,一直存在着世家大族、外戚宦官与儒家官僚集团竞争。但到了宋代,世家大族在五代十国的大乱中,被消灭殆尽,新生的大宋政权,审时度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观赵宋一朝,是中国历史上儒家文化最为辉煌的阶段,其造就的文明之昌盛,物质之繁华,达到了空前的规模。

在此历史条件下,儒家开始对以往的文化进行清算。我们知道,在唐朝,佛道空前繁荣,在儒家知识分子看来,佛道是虚无寂灭之教,与圣教并不合,唐朝的韩愈已经在批判他们了。但韩愈采取的是硬扛的方式,结果没对佛道造成什么伤害,反而自己被远贬岭南。

到了宋朝,佛道在官僚阶层更为流行,韩愈硬扛都不能,到了宋朝更不行。因此,儒家知识分子采取了吸收佛道的思想精华,把儒学重新包装的方法,希望能够战胜佛道。宋明理学,就是这种努力的结果。

为什么说宋明理学体现了宋明儒家知识分子的傲慢呢?原因就在此:儒家已经与皇权共治天下,以政治而言,基本上皇上高高在上,起实际作用的还是儒家官僚;以意识形态而言,皇上还得奉儒家经典为宗,儒家掌握了这个话语权。

那么,宋明理学如何体现了这种傲慢呢?就在这个理字。

《论语》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孔子是信天的,天对于人世,有天命与命运。君子承担天命,但命运如何,君子说了不算。因此,才有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奋斗精神;才有“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的担当与悲怆。

但这个“理”与“天”完全不同了。“理”是可以把握、可以控制的,我掌握了理,我就获得了主宰天下的权力。这完全反映了秦之后,集权专制制度一千多年的发展。

心学也是如此。有学者认为,理学与心学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向外找,一个向内寻。

也就是说,“理”是外在的一个规律,人可以把握;“心”是从内在理解这个“理”,坚守不移。

我们再回到孔子,孔子信天、敬天、奉天。他认为君子有三畏,排第一位的是畏天命;他周游列国之时,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拿天说事,“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见南子,被弟子逼急了,也拿天赌咒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对天的敬畏,贯穿了《论语》全书。

宋明理学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天搞掉了,顺带把人性也带偏了。流弊所及,皇权与儒家官僚高高在上,而民间只能匍匐在权杖脚下。虽然宋明理学并未丢弃孔孟的仁义礼智,但因为缺乏了天的支持,已经很难培养独立的君子人格了。

理学这个大学问,可能对于小部分出类拔萃的人物,能够扩大其心胸,恢宏其气度,但对于大多数的人群,在官僚专制制度的高压面前,高大上的道德教条,可能培养的是口是心非、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可能宋明理学,从一开始就是为儒家官僚知识分子量身打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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