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刚仿佛从世纪尘埃里抬起头来。而不是他那摆满书籍、作业和各种小摆件的办公桌上。百无聊赖的样子。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条蛇,一只狗。蛇在繁花似锦的山坡上闲游,它那精致的洞穴就像公主的房间,四处充满精美和馨香。狗在远处山下的大川里逡巡,虽不如远山上的蛇自在,倒也有几分独自觅食的快活。不知道什么原因,狗就游荡到蛇所在的地盘上了,蛇似乎是极不喜欢狗的,狗也不那么待见蛇,于是在眈眈相向之后,便互相攻击了起来。先是蛇以迅疾动作咬了狗几口,狗趁着毒性还未发作也终于咬住了蛇的七寸。蛇先毙命,狗随后也死了。
“呸!呸!”刘刚回忆着刚才的梦伸了伸懒腰。
同事杜英比平素更妖娆多姿地从他面前经过,身边跟着她的闺蜜——带着一顶遮住头脸的纱帽。据说有意向来学校当老师。这是周五放假的日子,家住得远的人就在学校住。有那么片刻刘刚也想过留下来,可一想到下周又是难熬的上班,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能去别的地方,比如回家,面对的是父母那张千年不变的老脸,还要无止境的催婚;比如外出旅游,到哪都有一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看再美的风景吃再美的食物都是索然无味——上周他就去过附近著名的金水洞景区,结果走到门口又原路返回了。
他是有极强的感知能力的,别的不说学校后的那个小山坡就是他常去的,虽然是极普通的蒿草、灌木,但因为山坡形状足够写意,这些草木的形状又颇为整齐,颜色一致的绿黄,尤其是风吹草动的时候,心也仿佛跟着摇荡起来,无论站着坐着神思都充满醉意……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许巍的《故乡》伴着振动响了起来。他不过感到有些意外罢了。
是李香可打来的。不过问他什么时候离校,因为她那边的工作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平素她可是很少主动联系他。
这让认识她一年有余的刘刚精神为之一振,毕竟他俩的关系不像他之前想的那么不堪?毕竟这是第一次分开两周后,她的主动联络。
以前他甚至认为她是没有脾气的。这种没脾气在他俩刚认识时,刘刚以为这是她对他的爱。后来理解为她对他的依恋。再后来是以为她的无个性。于是两周前就为了一点小事吵了一架。
刚开始刘刚打定主意,如果香可就此丢手他也就丢手罢。过了两天香可还没联系他,倒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他想的是,这个女孩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无思想。再过了几天,他便为她的冷漠而伤神了。她怎敢这样无礼?从来就没有甩过他的人,只有他无情地把那些贪图他才华和优越条件的女孩子抛弃。再说他又怎会缺少爱慕者,比如身边的杜英——
收拾东西间,香可已经来到他的办公室了。穿着条高腰碎花棉纱连衣裙,依然那样纯洁那样清新。刘刚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但又总觉得这种气质中缺少点自然的东西。他把这些心思都掩饰在看似匆忙的动作里,直到两人坐上刘刚的别克小车。
按刚才电话里说的他们这是要去十几里外的万达商场,经过了这一次,刘刚比平素显得聊天的兴致高一些。甚至主动地说起他中意香可的原因来,一者两人都在学校当老师,可谓志同道合;一者这是他父母的心愿,老师有更专业的知识培养下一代。不过也就这些,他的双眼不无茫然地看着前面的路。
和往常一样,香可是谈话的中心。在刘刚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正从车上的反光镜里看见自己那秀美白皙的脸庞。她觉得男人说的话大约是不可信的吧?他们所谓的理由不过是为他们以貌取人找借口罢了。
于是她问刘刚:“上次的秋装是不是买大了?”
刘刚没有当即回话。她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这次的争吵给她造成的伤害并不亚于刘刚,刚开始她的确是相中他的钱和才,但并没有想到他的所谓的才竟会是造成她靠近他的最大障碍。刘刚的感觉是对的,现在的她之所以变得比之前更不自然了,是更多的看清了他们二人的差距,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又让她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这就是今天她主动联系他的原因。
香可又打量了自己映照在反光镜中的自己一眼,脸色比平常还要红艳。无头无脑地说道:
“这才是生活!”
刘刚瞅了反光镜中的香可一眼。说起美丽,虽然人称香可为全校女老师中的校花,他却只有此时此刻才深刻的体会到。手在方向盘上哆嗦了一下。
“要是学校每周都这样清闲省事就好了。”
“这就——你又做梦了——”
2、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刘刚自顾自地朝电梯口走,香可拉着他的手腕。
刚走出电梯到商场二楼,就看见杜英和那个女孩走在前面。这下出于礼貌刘刚不得不和她们打招呼了。
就在这个纱帽女孩转身的那一刻,刘刚对杜英的误会全消弭了。原来并不是杜英觊觎他,而是另有所图。这个女孩叫王娟,是所有他经历过的女孩中印象最深的一个。气质优雅、热爱艺术、灵巧聪慧,能满足他对女生全部的想象。最重要的她比他还要爱,尽管刘强的父母百般反对,她还是不顾一切地靠近他,甚至辞了原先在省城的高薪工作来到小城。可这一切在刘强的父母看来,不过是感性和不成熟的表现罢了?自诩为书香门第的他们又怎么可以接受这样的儿媳?
就这样,最后王娟也看懂了不能忤逆自己父母的刘刚,只能无奈地选择和他分手。
只是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即使尴尬让杜英和王娟在和他们寒暄过后就立马离开了,刘刚还是愣在原地足足半分钟。
“这个女孩是谁?”香可不得不问。
“哦——没什么——没谁——以前的——朋友——”
刘刚似乎并不像想隐瞒的样子。
“我想直接去上次那家店看看,我就喜欢他们的风格。”
回到现实中的刘刚说,“怎么——今天不从头逛到尾了?”
虽说的是“就喜欢他们的风格”,可到了店里后香可的盲目依然是欲盖弥彰。刚开始她挑了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在有些魂不守舍的刘刚面前晃了几趟,刘刚没怎么留意她,她也没问他。
再不留意香可的衣服就不对了,但刘刚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现在穿在香可身上的这件衣服漂亮是漂亮,可太过娇俏可爱了,并不是刘刚喜欢的大气直率的风格。
“更像小女生了。”刘刚说。
“我也不知道买什么了——”香可沮丧道。
刘刚指着一件皮质高腰的,“这件。”
香可看了看,说:“我不喜欢这领子,太刮挺了。”
“——那你再看看,反正不急。”
“说真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冲你来的?”香可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衣服说。
“怎么买衣服又提这事?”刘刚脾气都来了。
其实他就没有完全把这事放下。在王娟面前,香可的美是多么的肤浅?这是他看着被香可放下的那件衣服,按捺不住地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话。
他当然还记得王娟无论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都漂亮的往事。尤其是高大上的披风,是他最喜欢看的,再搭上一条唯美的小丝巾,或者在脖颈上戴一个银质的项圈,刚柔相济刚柔兼济粗中有细细中蓄粗意味无穷。只是这是他父母口中的感性,是非理性的败家的祸根。
从来没有过快乐!从来就没有过快乐!刘刚在口中喃喃地说道。
“说什么呢?”香可又换了件衣服站在他面前。
刘刚摇了摇头,转了个身,自顾自地嘀咕道:“从来就没有快乐,快乐就是这样的,不真实的,只有物质可以把握,美丽的衣服难道不是挺括的材料裁制的?”这样想着,他对眼前的香可挤了个微笑。让香可摸不着头脑。
3、
就在这时王娟独自从店外走了进来,最后证实了刘刚的猜疑。
刘刚竟然顺带把尚未结束的微笑送给了她。别提香可心中是什么滋味了。方才还左右逢源的手脚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动弹不得。
虽然她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从对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重要性了。再加上刘刚向来是个没主张的——要不他傻笑什么呢?才华只是他识人断物的障碍。
这时两人还意味深长地互相看着呢?香可真想走上去给她一巴掌,难道她不知道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吗?杜英糊涂虫没和自己朋友说?
幸亏服装店的销售挺会逢迎的,这时拿了一件枚红色的披风朝她走来,边走边说,“你试试这件,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而刘刚这时也朝香可没事一样走过来,说:“他出去一下,等他十分钟。”
越是做贼心虚越是喜欢装吧?香可是多么想说她也需要他,她一直就很需要他,如果他愿意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现在让她做什么都行。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明显的,刘刚的魂被这个特别的女人勾走了。
香可这才想起那次在学校课间操的时候,杜英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她那个新来的朋友,可以不要工资,来咱们学校实习。当初她以为杜英只是把这当新闻说给她罢了——
一个女人可以抛弃自己的工作,可以为了一个男人从头开始、不顾一切,该是最可怕的对手了吧?更何况刘刚有着这样的前科。
是的,和王娟相对而坐的刘刚此时也正为这样一个有着魔力的女人所深深慑服着,尽管此时他的心里是没有阴影的,也是坚硬如石。
在王娟面前,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那样恰如其分,世界也回到它正常的轨道上来。语言是那样苍白,高脚杯是那样华丽、摩登。回想起刚才和香可在一起的感觉,简直是天上地下。刘刚却对自己说这不真实,这才是做梦的感觉吧?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幻,分不清现在和将来,分不清拘束和坦荡这些概念了。他的脑子里全都是他爸妈说的那些金玉良言,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距离才是美,什么残缺的才是完美的。听起来是那样有道理,想起来也几乎无懈可击。
王娟的嘴唇和身子都在哭泣,她在哭泣中叙述自己离开他后的生活,以及现在新的决心,只要他愿意回到她的身边,她甚至可以做他父母想要的那种女孩子。
但刘刚又怎会相信她?就是她这样的眼泪,也是香可不会有的啊!更何况其他的?香可也许不能带给他许多的兴致,快乐,甚至她在他面前的不自然,明显地告诉他这不是真爱,但她能接受自己不深爱的人,面对矛盾不会像王娟歇斯底里,既不是那样真,也不是那样假,反而让日子平平淡淡过去。
记得那是他和王娟感情升华到巅峰的时候,他不喜欢待在家里,而是车里,王娟总是陪着他,包括吃饭做爱,终于有一次差点撞断桥上栏杆跌落河里。
“两个人合适,也有可能是两个人的错。”父母的话掷地有声地在他耳边响起,也正是这个时候,他下定决心再去尝试一段感情——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段,只要对方不走,好坏都认!
“与其和王娟在一起改变两个人,不如和李香可在一起互不改变、保持距离”,他自己嘀咕道,方才紧抿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不由得看了看手机,已过去三十分钟,微信上是香可发来的消息。
“我先走了。衣服我已经买好了。只是,依然祝福你们——也祝福我吧!至少衣服我很满意。”
刘刚抬起头来,想象着香可正以从未有过的自然轻松走在回家的路上。而眼前的王娟所说所做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了,他脑海里蹦出来的句子是:“她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们有她们的才华,只有我不知道——想不想知道——的区别。”
这样想着,他果断地打断了王娟,“抱歉!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失陪了。”并在香可的微信上回道:“你一定买了我推荐给你的那件风衣吧?”
过了许久,香可才发来视频,里面正是她穿着那件风衣朝刘刚点头笑着的样子。
作者简介:守夜人,姚作松。82年生,湖南邵阳人。上海大学文学硕士。教师,写手。热爱故事,更热爱故事中的遇见。有小说、诗歌发表在《鄂州文学》《新诗天地》《小小说大世界》《艾特守夜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