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之我在天宫当板砖

文|三叶草青青

我是天宫的一块砖,目前住在天族太子的宫殿——朝阳宫,最外围的宫墙下。但是半个时辰后,我就会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眺望从长长甬道尽头时不时路过的小仙娥。

她们一个个粉面细腰,笑颜如花,看得我喜笑颜开,哈喇子直流,前提是我有嘴的话。我只是一块有灵智的板砖,不能化成人形,但是可以说话,说的大概是腹语吧。

而这些,都要感谢我伟大无私的太子殿下——逸阳。

天宫里板砖数不胜数,大多端端正正地砌在墙里,一辈子作为墙的一个不起眼的部分,无法挪动。但我可就大不一样了,我守过天门,进过炼丹炉,砸过许多仙人,砸仙见血的那种砸。

因为用起来极其趁手,即使我劣迹斑斑,还是被满天仙人觊觎,还好最后太子殿下一锤定音,带我回朝阳宫的大门口,成为一块看门砖。

说起我与太子殿下的渊源,简直比凡间妇女的裹脚布还长。

01

据说我是修建天宫时唯一多出来的一块砖,当时负责天宫修建的仙翁本想把我扔到凡间化为一座山,却在天门前被守卫统领尉迟将军拦了下来。

将军说我是天宫唯一一块多余的砖,哪里需要可以往哪搬,用处多多,丢了怪可惜的。

虽然当时的我还没开灵智,只是初有灵识,但对尉迟将军那叫一个感激涕零。

凡间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尉迟将军生得满脸和善,可就是矮得很。我对于他最大的用处,就是踮脚,对他来说,我不仅趁脚,还趁屁股。哼,当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是图自己方便。

不站岗时,尉迟将军就拿一袋瓜子,坐在天门边边,看凡人上演自己早已注定好的一生。而我,则悲催地成为他的坐垫。

还真别说,凡间事着实有趣,连我都看得津津有味,随着主人公的命运起落而唏嘘不已。往往这个时候,将军都会煞风景地放个臭屁,杀砖于无形。

这样悲催的日子我熬了五百年,直到太子殿下也来南天门看凡人热闹时,将军一个十几万岁的老神仙,不好意思让才四百岁的小破孩太子站着,便把我让给他坐。

太子逸阳体弱多病,常年泡药罐子,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味,比将军的臭屁好闻多了。身为仙人,除了寿与天齐外,凡人的生老病,他们亦然。

他看着妲己魅惑商纣王亲手葬送自己的王朝,不禁感慨:“明知一切都是圈套,还心甘情愿踏入,这样的情种,不适合当帝王。”

顺手从天王那里抓了一把瓜子,嗑完就吐地上,毫不在意太子形象。将军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不敢回复这番帝王言论,双手把瓜子递给了太子,身体却默默挪开了一点点。

逸阳眼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妲己祸国殃民。直到姜子牙封神,他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瓜子碎屑,然后,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额头刚好撞到我的一个方角,破皮流血。

“你没事吧?”鬼使神差地,我发出了声音。

与此同时,面色煞白的天王一脚踹开我:“碍事的板砖,我一会就把你扔了,居然敢绊倒太子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我冷哼一声,逸阳明显少年老成,你这凡人哄小孩的把戏对他有用才有鬼呢!

逸阳爬起来,拍拍衣角上不存在的尘土,扶额道:“无碍,那块砖方才说话了,快拿过来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就是能说话,臭屁精。”将军伸出来的手一哆嗦,差点被我吓回去。

得了逸阳的鲜血,我开了灵智,自然无嘴也能说话。他堂堂一个老神仙,这点常识都没有,简直白活这万年岁月。

逸阳把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掏出帕子擦干那角血痕,他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便立马复原。

仙药吃多了就是好,我心里啧啧称奇。

02

自那之后,逸阳每日都来天门看戏。他抱膝蹲在那里,把我放在旁边。将军那个糟老头子识趣地离得远。

武则天杀女杀子,自己登上帝位,一道圣旨命洛阳花开,累及十二花仙下凡历劫数载。

逸阳见状,吐出口里的瓜子:“做人做到这份上,应该此生无憾了。”

“那倒未必。”我假装自己有头可以摇。

“得偿所愿,至高无上,还有何遗憾?”逸阳扭头,有些不解。

“她失去的更多。”

那些高宗皇帝搂着她的姐妹甚至她的侄女入睡的夜晚,她只能独坐到天明。她给自己的儿子数次机会,可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又有何用?一蹶不振时,她就去早夭的女儿墓前,不知是忏悔还是告诫自己。

高位寒凉,走了一条没人走的路,谁知她内心荒芜?最后的无字碑,到底为谁而立。不是戏中人,不知戏中情。

逸阳愣了片刻,笑道:“你像个姑娘家。”

明明是一张娃娃脸,非要挤出君子端方的笑容,我“嘁”了一声,不想搭理他。我好歹比他多看了五百年的凡尘俗世,对人心自然更了解。

哪里会有真正得偿所愿的人啊?荣华富贵,真心实意,往往不可兼得。

时光飞逝,五千年弹指而过,逸阳真的长成了端方君子,而我还是一块板砖。说来也奇怪,作为天族太子,逸阳日日蹲在天门前看戏,不务正业,天帝居然袖手旁观,像极了凡间溺爱孩子的老父亲。

有一次,我们目睹了人间戏子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我竟然在他们化蝶时从砖头里挤出了几滴湿哒哒的液体,兴许是眼泪。

“阿零,你快化形了。”逸阳看着我,眸子里竟有些湿润,“我带你回朝阳宫”。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的我内心窃喜到极致,不知收敛,以致于身体裂开了,真真乐极生悲。

阿零,从零开始,万般皆可能,我喜欢逸阳送我的名字。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尉迟大老粗老远抠坨鼻屎,弹落到人间,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又会多一片沃野。

五千年了,朝夕相处中,他对太子没了当初的畏惧,却也恪守着君臣之礼。对我,倒是老样子,全然没有因为太子殿下而爱屋及乌。

“将军,阿零这样,会不会影响她化形?”

“啊?这……”尉迟摸着后脑勺,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逸阳莫名其妙变傻了,他问尉迟这个武将关于板砖修炼的问题,显然超纲了。千万年来,板砖成仙,我还是头一个,谁也不知前路如何。

“最多,也就……丑一点吧。”我嗫嚅道。其实,筋骨不牢,也许我会在化形历天劫时飞灰湮灭。

“那不成!阿零必须是最美的!比昶琉还美。”逸阳斩钉截铁地拍板,说出了五千年来他说过最幼稚的话。我仰望着他,发现他藏在广袖里面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一如他苍白的面容。

昶琉仙君,太子挚友,天宫公认最美的仙,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却醉心炼丹,不喜风花雪月。

“呵呵。”逸阳你个大猪蹄子,居然是如此肤浅的外貌协会。啊呸!

03

好巧不巧,恰逢昶琉仙君路过,言琉璃火焚身七七四十九日可为我重塑筋骨,铸金刚身,逸阳便千叮万嘱后,任他带走了我。

我直勾勾盯着昶琉许久,回过神时已在他衣袖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盛世美颜蛊惑了。

回炼丹房途中,路遇两美丽仙娥为情大打出手,昶琉停在半空看热闹时,不慎将我掉落,好巧不巧砸到了其中一个仙娥。

那仙娥登时火冒三丈,抬首看见罪魁祸首是昶琉时,脸上表情急转,端得那叫一个落落大方,温柔如水。

对面的仙娥见了,气不打一出来,指着昶琉就骂小白脸,其声势之浩大,吓得昶琉一个趔趄差点从云端跌落。

他堂堂昶琉仙君,天界第一美,居然有仙娥不识,这就算了,这仙娥居然丝毫不为他的美色动容。我想这才是吓着昶琉的真实原因。

“切!”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以我多年的看戏经验,这两个仙娥之前是一对,只是其中一个变了心,被昶琉勾了魂,另一个凭什么要对你和颜悦色呢?你个自大狂!

“哦?”昶琉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双手抱在胸前,并不打算搭救我。

于是,我被那个会变脸的仙娥拍到了河东狮吼仙娥的脸上,又吸血了。战况愈演愈烈,最后不知怎地我被踹飞了,回到昶琉手中,进了炼丹炉,受琉璃火焚烧。

丹炉前的两个童子闲来无事,最爱嚼舌根,我才知道我在天宫出名了。

天宫传言,昶琉仙君有块砖,打架专用,趁手极了,还不算用法器斗殴,不会被天帝责罚。

之后,隔三差五我就会被知名的不知名的仙从丹炉里拎出来,踏上战场,不知喝了多少仙人血。

有人来借砖,昶琉来者不拒,全然不顾我是太子殿下的砖,俨然公报私仇,小心眼到极致。

明明七七四十九日的炼丹炉之旅,硬生生熬成了九十八日。我身上的裂缝完全愈合那一刻,炼丹炉炸了,直接将我弹飞,刚好落在朝阳宫外围的宫墙下,挡在散了朝会回来的太子殿下脚尖前。

他差点被我绊倒,好在反应迅速,自己没摔,也没踩到我。就在他准备弯腰双手捧起我时,昶琉突然出现,递给逸阳一颗金光闪闪的丹药,激动道:“成了!成了!”

太子小心翼翼接过丹,观察许久,缓缓勾起嘴角:“辛苦你了。”

后者低头看见我,道:“多亏了这块砖,只是她还得多晒晒,吸收日月精华,才能早日化形。”

“嗯。”逸阳点点头。

随后,二仙一同踏入宫门,把我晾在那里。

“有这金丹,我们……你的病……”声音渐渐远去,从头到尾,我都插不上话,就被安排了归宿,在宫墙下晒太阳。

不过我挺开心的,重塑筋骨的同时,还帮太子炼成了金丹。听昶琉话里的意思,这金丹大抵能治逸阳的病。

04

光明正大成了太子宫门口的砖,再也没仙人敢拿我去打架,他们都只远观我这块凶器,摩拳擦掌,而后黯然离去。

逸阳每日散了朝会回来都会把我放在宫墙上,言之凿凿:“站得高,看得远。”

偶有仙鹤路过,会在我身上停留驻足,让我又多沾染几分仙气。

只是半夜时,我总会被一股神秘力量踹下来。我向逸阳吐槽过几次,他只是笑笑,不了了之。

就他这反应,我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昶琉干的好事。在朝阳宫看门快五年了,我还能不知道昶琉夜夜翻墙来找太子风流快活?

他们两个,有事没事都穿一身白,佩戴同样的玉佩,生怕外仙看不出来他两关系匪浅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一样。

我以为,凭一起看戏五千多年的情谊,逸阳好歹得偏袒我几分,结果是我自己没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分量。

好在逸阳每日都会同我说说话,给我讲天宫今日的新鲜事,还隔三差五带我去天门前看看人间戏,顺便任我打趣尉迟老粗几句。

日子顺风顺水,有滋有味。可是,五年了,我还是不能化形。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说“快了”,可这“快了”,到底要几个五年?

“殿下,您为何收留我?”第一个五年的最后一夜,我鼓足勇气,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只是,我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阿零,这世上,不是事事都有缘由。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他望着甬道尽头,言语深沉。

“也是。”好歹一起看了几千年人世浮沉,逸阳的言外之意,我想我应该是懂了。

那一刻,我的心为自己定了性别,女。

“昶琉和您……”我知道,他们只是交心挚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

逸阳哑然失笑,伸手摩挲着我,没有言语。

我感受着他指腹的温度,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问这个白痴问题。

那一夜,我们又讨论起了武则天。这一次,逸阳觉得,为了站在最高最寒凉的位置而痛失所爱,冷心冷情,不值得。

他的手指,似乎更温暖了。

之后,逸阳日日指导我修炼,说我化形之日快到了。化形渡劫,九死一生,他不提,我自不提。

就在我努力修炼,想要早日化形时,逸阳却突然消失了。

好端端的,天帝不顾众仙阻挠,非要派逸阳去北海冰原猎杀冲破封印的上古妖兽。逸阳病根未除,仙力也算不得超群,天帝许是得了失心疯,将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临行前,逸阳特意带着桃花酿同我告别。向来滴酒不沾的他,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往肚里灌酒。

“殿下,你可以不去吗?”明知不可能,我还是问了。

“阿零,身为太子,我有我的责任。”他摇摇头,转过来看着我,面色苍白,眼里有雾气,朦朦胧胧的。

我一时呆愣,不知该如何言语,便劝他少喝几杯,以免伤身,他却倒了一杯酒在我身上,遗憾道:“阿零,我可能,可能不能做第一个看见你化形的人了。”

“那你带着我去,我是凶器,很趁手的,大家都喜欢用。”我心里很苦涩。

“阿零,你非凶器,而是……”

“是什么?”我迫切地追问。

然而,逸阳不胜酒力,已醉倒在宫墙上。

夜风袭来,揉乱他的黑发,几缕不安分发丝抚摸着他没有血色的面颊。我突然很想成为那几根头发,大抵我也醉了,不知不觉间不省人事。

灵识再次清明时,逸阳已失去了消息,连天帝都寻不到他。他不回来,昶琉自然不会来,我动不了,得不到新消息。只有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墙下,翘首以盼。

无数次,我将进进出出的仙人看成了逸阳,兴高采烈地唤他,却在那人低头时瞬间缄默。

05

天宫人人皆知,朝阳宫门口那块唤阿零的板砖,日日垂泪,整块砖面都是湿的,都快泡发了。

尉迟将军来看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将我放到宫墙上,然后叹着气离开。

五年又五年,五年何其多。太子殿下不在,我不再看美丽的仙娥,也不再探听天宫八卦,一心等他归来。想起之前听过的人间闺怨诗,我终于明白了盼君归的心情。

思念二字,轻飘飘的,却勒得人喘不过气,度日如年。

昶琉出现那日,我以为已经过去几个沧海桑田了。

“五百年了,”昶琉看着我,“你明明都可以化形了,为何……”

“我怕。”我打断他,“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如果渡劫失败,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还没告诉他,纣王爱极了妲己,唐高宗爱极了武媚娘,我爱极了他。

我只想,让他最先见到我的女儿身。

原来才区区五百年啊,昶琉依然是天宫第一美,尉迟将军仍驻守天门,我依旧是块砖。似乎,一切如旧,却偏偏没有逸阳。

“唉,你们一个二个,都痴得魔怔了。”昶琉把我从宫墙上踹下来,“你不化形,怎么寻

他?就在这里干等?等有用的话……”

他的话湮没在滚滚惊火雷里。我不再收敛灵气,天劫说来就来,四十九道惊火雷,一道比一道厉害。

昶琉替我画了一个保护结界,为我抗住了前十道雷。后面的三十九道,我必须独自承受。

据说琉璃火中铸就的金刚身坚不可摧,可在惊火雷面前,仍脆得跟纸一样。一道雷落在身上的瞬间,只觉我这块砖快被劈成渣渣了,浑身没有一丁点土不疼。

昶琉一直在旁边,指导我如何施法躲避,如何避开要害,同时为我数着天雷的数目。

他如此尽心尽力,算是对逸阳爱屋及乌吧。

渐渐地,我的灵识越来越模糊,已经快听不见昶琉的话了。灵气溢散开来,我无法控制自己虚弱的身体去聚集灵气,身体快裂开了。还有三道雷,我想我大概熬不过去了。

化作尘埃前最后一眼,我看见朝阳宫内金光大盛,一袭白衣从金光中奔来。

是逸阳吗?是你回来了吧。

06

再次睁开眼时,是睁开真正的眼时,映入眼帘的白衣是昶琉。

“我成功了?”从昶琉关切的眸子里,我看见了一张绝美的脸庞,比他还要好看几分。

我做到了,比昶琉还美。

“太子回来了吗?”

昶琉刚点头又摇头,叹息道:“那金丹,他留给了你,可恢复灵力。只怕他自己,凶多吉少了。”

上古妖兽,灵力堪比上神,可这三十三重天的天宫,也没有一位上神,他们都只是远古的传说而已。

“我去寻他。”

“去吧。”昶琉点头叹息,眼底有些迟疑,“又五百年了,他如若还在,大抵也只有你能寻到他了。”

居然又五百年了,天帝新纳的侧妃为他添了幼子,他俨然忘了逸阳。我并不想听这五百年来的新鲜事,只想快点动身弥补因沉睡而蹉跎掉的时光。

离开前,昶琉送了我一件法器,是他心爱的琉璃火,可保我北海冰原之行顺遂一些。

我望着他的眼尾爬上了些许憔悴,原本神采奕奕的俊脸陡添几分沧桑,在心底为自己曾误解他和逸阳纯粹的友情而懊恼。

为了逸阳,他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我鼻子一酸,趁眼泪跑出来前转身离去。

北海冰原,妖兽横行。

我一块砖,又在炼丹炉里千锤百炼,钢筋铁骨金刚身不畏寒,身上的泥土味道也激不起普通妖兽的食欲,倒也一路顺利。

从冰原外围一寸一寸往中心寻去,一丝丝仙气都不曾感受到。越往里走,我的心越冷。

万里冰封,入目皆白,加上北海冰原不分昼夜,时日一久,竟让我不知今夕何夕。

快到冰原中心地带时,上古妖兽开始显现踪迹,他们对我还是感兴趣的。就算硌牙,也是一块有灵力的食物。毕竟,敢来冰原中心的活物少之又少。

我一边躲躲藏藏,一边小心翼翼追寻逸阳的踪迹。可茫茫冰原上,除了冰雪,就只有妖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希望,唯余失望。

天门前的相逢,朝阳宫的相伴,回忆愈久远,反而愈清晰,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

梁山伯与祝英台,历经艰难险阻才化蝶为伴,我相信我与逸阳也能如此。

那日,冰原上的风雪停了,视野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远远看见前方雪山底下的山洞口,有一抹熟悉的背影。

心跳不自觉越来越快,腿却重如千斤,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飞奔过去。

近了,近了。四野寂寂,唯余我的心跳声急促而猛烈。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息。他一会转过来,会不会对我笑?

我该说些什么?

他会不会不认识我?

……

千头万绪情怯怯,茫茫天地间,我只听见自己虽极力克制仍颤抖不已的声音:“逸阳。”

那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不曾想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身影闻声转过来,的确是逸阳的面容,只是他面色红润,一双赤瞳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我连忙祭出琉璃火,却被他张口吸进肚子里。他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

他朝我微微一笑,如同逸阳无数次的笑容般,让我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灵识被抽离前,我看见假逸阳身后,山洞里冰封的人面容苍白,双目紧闭,一身白衣。

是逸阳。

后来,我把自己的内丹给了逸阳,他活了过来,而我又变回了一块砖。他带着我,住在人间,看一幕幕爱恨情仇的戏码上演。

至少,我以为我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此后,天宫再无多余的板砖。

07

天宫近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太子逸阳重回天宫,得了上古妖兽内丹后旧病痊愈,一身修为突飞猛进,已在天宫名列前茅;二是天宫第一美昶琉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如同他从未出现过。

说来,众仙也不记得昶琉何时成仙的。似乎,他在太子出生那年突然就出现在大家的记忆中了,而且一直与太子交好,只是大家都不曾发觉而已。

朝阳宫中来客络绎不绝,众仙皆知天帝对诛杀上古妖兽漓幻火鬼兽的太子委以重用,甚至存了退位让贤的心思,恨不得踏平朝阳宫的门槛。

只是那太子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温文尔雅,如今冷若冰霜,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热脸贴冷屁股,形容众仙目前的处境最贴切不过。他们思忖,殿下大抵是在北海冰原冻了一千年,冻冷血冷情了吧。

朝圣殿中,天帝抱着牙牙学语的幼子,听着底下人讲述太子近日处理的政务,得出一句结论:公正且冷漠!

回想起一千年前与逸阳的那场争执,天帝连连叹息:“大抵是我错了。”

他救了逸阳,后者却性情大变,如今冷心冷情,仿若另一个人。

天族太子逸阳,生而不凡,却有双重仙格,本以为是举世无双的好命,却因躯体无法承受两个仙格而被迫分离仙格。

逸阳为其一,昶琉为其二。分离仙格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只能维系八千年,否则其将陨灭。

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当天帝偶然得知若用动了情的金刚身祭奠上古妖兽再取其内丹食之,则可将两个仙格合二为一,且重塑筋骨,便选中了当年造天宫剩下来的那块砖。

板砖经过琉璃火的千锤百炼,铸就金刚身。逸阳年幼时,第一次去天门前,其实是天帝遣他去的。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有一位老父亲的循循善诱,精心筹谋。漓幻火鬼兽的封印早就松动了,天帝只是让他提前出来而已。

至于收伏它,漓幻火鬼兽乃漓幻花妖与火鬼兽结合所生,除了幻术与琉璃圣火,别无所长,实在是上古妖兽中最弱的品种。

天帝一脉,乃九爪金龙,善火,且龙目可识幻术,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巧合得恰到好处。

至于昶琉的琉璃火,不过是天帝从漓幻火鬼兽的琉璃圣火中分离出来的火星所炼。阿零对它用琉璃火,无异于班门弄斧。

阿零和逸阳看了几千年的戏,到头来,自己才是戏中人。

北海冰原深处,有一团黑雾笼罩,那是漓幻火鬼兽造的幻境。幻境里,逸阳揣着一块砖游历人间。

连天帝都不知,昶琉曾悄悄去了北海冰原,在仙格回到逸阳体内时,溜出一缕神识,入了阿零所在的幻境。

昶琉与逸阳,曾共用一个身体,但说到底一直是两个人,却无法自拔地心属同一人。

这大抵,就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吧。

后记

一千年前,朝圣殿中。

“父亲,您不可以这样做!阿零是无辜的。”逸阳跪在殿中,昶琉肃立在侧,一改素日的嬉笑模样。

“无辜?她得了你的血才开了灵智,为你牺牲理所应当。”天帝俯视着他,强忍住内心的叹息,“为父老了,这三十三重天的重担,早晚要落到你肩上,你如今这样子,怎行?”

“父亲,儿子不想要天帝之位,只要阿零。”

“混账!身为太子,这是你的责任,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殿中安静许久,逸阳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昶琉,终究默默退了出来。

他身为天族太子,享受诸多,也应当担起掌管天宫的责任。

只是他这身子,只是阿零……罢了,一切都交给昶琉吧。

他曾问过昶琉:“我们若合二为一,你就会消失?你不怨?”

昶琉定定望着他,十分严肃地说:“殿下,生而为仙,却只是您的一个仙格,这是我的宿命,有何可怨?”

是啊,责任与宿命,即使身为仙人,亦无法逃避。

数年以后,仙鹤云生在人间偶遇一人揣着砖头去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那人笑起来,万物失色,分明就是当年天宫第一美昶琉仙君。

他怀里的砖头,灵气四溢,莫名的熟悉,大概是他曾经驻足过的某块砖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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