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楔形文字传奇6|罗林森如是说

第二篇  楔形文字传奇

6. 罗林森如是说

《贝希斯敦的波斯楔形文字铭刻》两卷本著作，最重要的成果是对波斯楔形文字的构成分析。

单纯的拼音文字，如英语，必须由最基本的26个英语字母构成《英语字母表》。就连汉语拼音，也需要由声母表、韵母表和整体认读音节表来构成《汉语拼音字母表》。记录古波斯语的楔形文字同样需要这么一张表。

部分读者可能对“音节”的概念不太熟悉。我们在这里用汉语拼音作个类比。一般来说，拼音语言的音节，是辅音和元音组合的发音，能单独发音的元音也是一个音节。汉语的音节则是声母和韵母组合的发音。汉语普通话约有400个音节。下面就是我国《汉语拼音字母表》中附录的“汉语拼音声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表”的一个局部，小学一年级学生都需要学习掌握。

汉语拼音音节表的局部

罗林森从一万五千个楔形符号里，抽出了一个古波斯楔形文字“大杂烩”式的“音节字母表”，可以称之为“半字母表”和“半表意符”，分别由36个音节（或字母）、8个表意符和2个分词符构成。

说它是  “大杂烩”，反映了古波斯楔形文字，正在逐渐从音节文字向纯拼音文字过渡。它说明，古波斯楔形文字功能已经发生了质变，不但简化了楔形字体，而且把表意文字变成音节文字（音节和少数字母、表意符的综合），用来表达印欧语系的波斯语，已经不是我们今后要讲的真正意义上的楔形文字。因为当年有一种被称为阿拉马（Aramaic）的字母已经在波斯流传甚广，波斯人很可能是吸取了这种字母的原理，然后用楔形符号的形式，创制了这种古波斯楔形“音节/字母”。

波斯楔形文音节/字母表

说它是“半字母”，它既有对应于“a、i、u”等元音字母的楔形符号（你可以想象汉语拼音的单韵母），又有对应于元音与辅音组合的楔形符号（拉丁读音ka、xa、ji、di、ku、gu），称之为“音节”（你可以想象汉语拼音的声母与单韵母相拼）。此外，还有两个用来分隔不同楔形符号的“分词符”。

波斯楔形文字的分词符

说它是“半表意符”，这张表中确实保留了8个分别表示“国王”（King）、“地球”（Earth）、“国家”（Country）、“神”（God）等图形意义的楔形符号。例如，下图代表God的表意符，以及两个表示AM（Aura-mazda），即“阿胡拉·玛兹达”的楔形符号，像不像贝希斯敦浮雕中间的那个长着翅膀的神仙法拉瓦哈？只不过他的头朝左横了过来。

表示God（神）的波斯楔形文表意符

法拉瓦哈，即古波斯国教“琐罗亚斯德教”的主神阿胡拉·玛兹达，有着鸟身的人类灵魂，因信徒在火前祈祷被称为“拜火教”。在金庸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里，这一波斯教派似乎与中国的“明教”甚至与朱元璋们有某种联系。琐罗亚斯德又被译为查拉图斯特拉（该教创始人和先知），是不是有点熟悉？《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德国思想家尼采创作的散文诗体哲学著作。

琐罗亚斯德教的主神阿胡拉·玛兹达（Aura-mazda）

破译附带的结果，贝希斯敦摩崖石刻之谜自然而然被罗林森揭晓，似可以仿照尼采的作品称做：“罗林森如是说”。它既非巴比伦之囚，更不是耶稣十二门徒，整个雕塑就是波斯国王大流士为宣扬其在位第一年的文治武功而派人塑建。

大流士王自己讲的历史，是一段激烈的宫廷政变与平叛的故事。“成者为王败者寇”，虽然他说的不一定就是史实，极可能他自己就是篡位者，否则就不会有格罗特芬德的“祖父（非国王）-父亲（国王）-儿子（国王）”之精彩推演。

B.C.530，波斯帝国伟大的居鲁士大帝，在一次军事远征中去世。其长子冈比西斯二世继位，小儿子巴迪亚因拥有大片领土，被继任为国王的哥哥暗中杀死。冈比西斯国王再次征伐埃及，一个名叫高马塔的教士假冒巴迪亚篡夺了王位。冈比西斯慌忙启程从埃及回国，途径叙利亚因大腿受伤死于坏疽。他的堂兄弟大流士，希斯塔斯普斯亲王的儿子，起兵向篡位者发起挑战，以少量军力进攻高马塔，很快夺回了王位。大流士也征服了各省发生的叛乱，把他们的首领全部俘获。

复原的贝希斯敦摩崖石刻全图

“我，大流士，伟大的国王，王中之王，国家之王，希斯塔斯普斯的儿子，”手持弓箭的波斯帝国新君主，向阿胡拉·玛兹达神祈祷，“蒙神眷顾，授予我力量的戒指。我的脚下踏着篡位的叛徒高马塔，面前捆绑的是九名叛王，他们都被我 一 一 战胜。我要把这辉煌的功绩刻在一个神圣的地方。”

大流士钦定的记功地，必须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而且安全可靠，不会被恶意摧损；必须同时用几种语言写，这样外国人和波斯人都能知道他的荣耀；既要写成文字，也要用雕塑表现，使那些不会识字的可怜的文盲看到伟大国王的复仇之举时，也会瑟瑟发抖。

这，就是贝希斯敦摩崖石刻和铭文的来龙去脉。

波斯楔形文作为楔形文字最后的遗存，准确地记下伴随文字由兴至衰的王朝历史。如果你能在波斯首都波斯波利斯看到另一份与贝希斯敦类似的楔形铭文，便可知道大流士当年是何等的踟蹰满志：

“我，大流士，伟大的国王，王中之王，国家之王，希斯塔斯普斯的儿子，蒙神眷顾，靠波斯军队的铁蹄，这些国家给我送来了王冠，它们是：米底、巴比伦、阿拉伯、亚述、埃及、亚美尼亚、马里、希腊、花拉子模……”

波斯专制王朝的历史，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仅仅150年后，波斯国王就换成了希腊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波斯被纳入马其顿帝国的版图。波斯楔形文字，乃至延续了3000余年之久的楔形文字都逐步变成死文字。腓尼基拼音文字即将登上历史舞台，大杂烩式的音节字母表也将由完全的字母表所替代。

只是在当年，波斯楔形文字揭晓了波斯帝国最后的辉煌，但罗林森并没有因此停止他的脚步。

我们的故事也将告别伊朗高原，跨进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的原生地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