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变
深夜，女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旁边肥猪似的丈夫鼾声大作，烦扰得她难以安眠。其实这轰隆的“雷鸣”倒也还好，连她自个儿不是也还有磨牙的坏毛病么？什么锅配什么盖，老夫老妻的谁也不用嫌弃谁，可唯独让女人难捱的是，丈夫身上愈发浓郁的猪粪味。
不了解的人可能以为，养猪的身上有猪粪味再正常不过了，女人嫌弃养家糊口的丈夫也有些不明事理，可事情就奇怪在，丈夫是个城里小白领，连猪圈都没见过几回，更别提养猪了。
那没准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就到养猪的地方去了呢？一般人这样想也是没毛病，可这个女人自己心里清楚，她这古里古怪的鼻子就不是一般人有的！掰着手指头数数就有几回事儿值得说道说道：首先是四岁那年在家门口的小巷子碰到了一个笑着给她棒棒糖的“好叔叔”，要不是他身上臭水沟一样的味道熏得她头昏眼花外加落荒而逃，天可怜见，现在邻居家丢失了十多年，让隔壁那老两口天天垂泪的小娃娃没准就成了她！
然后是上初中那会儿，班里头最英俊的男孩约她在学校的花圃边上告白，青葱少年一身白衬衫一手红玫瑰，情话不要钱地往外冒，差点儿哄动了她的一颗芳心。要不是她实在憋不住气儿呼吸了一小口，那扑面而来的馊水味让她止不住地大吐特吐，顺便也搅黄了这桩孽缘，不然现在老同学口中因为老公拈花惹草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怨妇也跑不了她。
更让她心怀感激得年年在观音菩萨面前磕头的还是在刚出来打算找工作时候的一桩事儿，同乡有位“小姐姐”出去打拼好几年，刚走时土布麻衣，回来后一身名牌。当她袅袅婷婷地从豪车上下来时，更是妖艳美丽得宛若含露的牡丹花，撩动了一村老少爷们蠢蠢欲动的贼心。她那时候年纪尚轻，模样姣好、颜色粉嫩，一股子涉世未深的清纯味儿。那姐姐不怎么爱搭理旁人，倒是知道她想出去找工作后，经常巧笑倩兮地挽着她这只“小白兔”的手，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说要给她介绍大城市里的好工作，工资高事情少，不出几年就能过上穿金戴银、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她神往地看着美女姐姐勾人心魄的眼睛，正沉醉在未来“光明大道”的臆想里头时，美人的烈焰红唇里头突然飘出了一股子仿佛十天半个月都没刷牙的口臭味儿，这味儿酸爽得让她一个激灵，反射性地闭住了气儿，也及时得让她心中警铃大响，一脑袋渴望荣华富贵的浆糊登时清醒了不少。自那天后她假装生病躲回了家中，从此不再出门。那女人后来又找了她几回，眼看她实在病得“严重”，便利落地寻了其他的女孩子下手。她曾暗中地提醒过那些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糊涂的小伙伴，有迟疑后不往坑子里头跳的，可也有全家老小都掉进钱眼儿里奔着发财去的，还是让成功带走了两个。几年后，披头散发、妆容不在的她们出现在了电视里的新闻里头，原来竟是成了一条条以容貌引诱那些道貌岸然的“精英”并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的“美人蛇”。眼瞅着隔着屏幕的不同人生，她在心里后怕之余不由得摸了摸自个儿的宝贝鼻子，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二、情回
有了之前的经验，女人不由得心烦意乱，难不成前半辈子的坑都躲过去了，这临到中年，竟让她栽倒在丈夫这猪圈里头？想当年，这么多追求她的人里头，虽然他条件并不是最出众，模样只是一般，可是味道却最是好闻，身上总是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柠檬香。每当他在身边经过，那清新味道总让她忍不住偷偷瞄上两眼。不像其他追求的男人，要不就是让人泛起胃酸的腐肉味儿，要不就是让人恨不得没长鼻子的大蒜味儿，稍好些的也不过是还能忍受的消毒水味，但她可不想后半辈子把温馨的小家变成医院！后来他们的表现也确实味如其人，大部分人献殷勤只会送些花花草草、首饰珠宝，一副以为她没见过世面，砸钱就能泡到妞的架势！只有他心疼自己穷得只剩下工作的贫瘠生活和糟蹋得时不时闹脾气的老胃，不仅周末时精心地设计丰富多彩的小节目：带她学学绘画放个风筝去郊外踏踏青什么的，还时不时地给她开开小灶，做点清淡可口的小菜，煲些温润滋补的汤水伺候自己那不省心“胃大爷”。在这个好男人的呵护之下，她原本不甚健康的脸色渐渐红润成了可口的水蜜桃，爽朗的笑容也化成了脸颊边甜蜜的小梨涡。女人心想，这样珍惜呵护自己的好男人，自己若不赶紧下手，迟早会被其他的女人接手！于是，在爱情之路的风景里卿卿我我了两三年后，带着家人的祝福和朋友的艳羡，她幸福地牵着当时还不甚肥腻的小猪蹄子走进了平淡如水的婚后生活。
可是，原本如此美好的因缘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是从她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在周末小活动开始？是她只会理直气壮地享受丈夫的饭菜，一会儿挑咸一会儿喊淡却把肚子吃成了游泳圈的时候开始？是她开始不再打理自己，终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时候开始？还是她嫌弃丈夫没本事赚钱，他却一天天愈发沉默开始？盯着丈夫熟睡却仍旧皱得紧巴巴的眉头、愈发油腻滚圆的面庞，女人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愧疚：怪她的不走心让婚姻变了味儿，如果她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恐怕也一样是猪粪味儿吧！哪里只能埋怨别人呢。
女人反省过后，盯着丈夫暗暗思忖：毕竟我俩这么多年感情基础，老娘努力抢救抢救，保不齐还有机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管怎么样，这头“猪”无论是香是臭都是自家的东西，绝不容那些个苍蝇蚊子来招惹。要是胆敢让我头顶冒绿，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咸猪爪子给剁了！于是，第二天，妻子起了个大早，把柜子里压了很久的漂亮桌布铺上，摆上红艳的小玫瑰，便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当丈夫睡眼惺忪地起来准备做饭时，天哪，他仿佛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冉冉升起，那本性又懒又馋的老婆竟然呆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吃惊，就看到不擅烹调的她被油烟呛得一头一脸、咳嗽不止，回过神儿的他果断地抢过锅铲，温柔地说：“还是让我来吧，乖，去把那青菜洗洗！”听到这个“乖”字，两个人都傻了眼，女人的心里蓦然涌上一阵复杂的甜意，她那不解风情的男人可是好久没这么窝心地跟她说话。而男人也怔楞了一会，不知道自己的笨嘴拙舌怎么吐出了那个臊得脸发红的字眼儿，只好默不作声地挥起了锅铲，掩饰心底下久违萌生的心慌意乱。
两个人非常难得地吃了一顿和和气气的饭菜，女人将孩子放在父母那里安顿好后，又“别有用心”地约着老公走走老地方，找找年轻的感觉。男人原本不苟言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温暖起来，虽说那股子猪粪味一时半会儿还熏着人，但是女人看着温情脉脉的大猪蹄子愈发顺眼，就算他再臭也不再想着不漏痕迹地躲开了。
那一天仿佛是个特殊的开关，开启了两人婚姻的保鲜之旅，妻子不仅开始精心的拾掇自己和丈夫，还抽出时间拉着他去健身房里办了张卡一起锻炼，是了！不能身上有了猪粪味就把自己当猪养吧。有了这些夫妻共同相处的好时光，女人年轻是本就是美人，现在腰肢瘦了，脸颊尖了，如同成熟果子般迷人的韵味也出来了；男人虽然不算特别英俊，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保养得宜，模样也是越看越耐看，更让女人欣喜的是，他身上的猪粪味儿渐渐消散，曾经清新的柠檬香逐渐地弥漫起来，她陶醉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好空气，像头无尾熊似地扒在丈夫怀里，悄悄地湿透了眼眶：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如今总算是落了肚！
三、卿怜
成功避免了中年危机的女人近来过得心舒意爽 ，不仅温馨的小家庭愈发和睦，而且原本一度降至冰点的事业也随着她的好心情渐渐回暖，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她笑眯眯地坐上丈夫来接送她的小车，一路驶向医院。没错，听了那些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唠叨后，她也觉得中年人得开始注意身子，一定要活得长命百岁，才不辜负将这么好的生活。这不，就两口子一起找了个时间做做检查去了。还没等女人看着自己的检查结果大大地松下一口气，另一边丈夫的结果出来了，竟是身体里长了肿瘤！
清冷的灯光下，女人安抚丈夫睡下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愤恨地诅咒着不让她过上安生日子的命运，一边在心里疑惑，不是已经成功躲开了危机，难不成这百试百灵的鼻子出了错？她趴在病床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温暖的柠檬香顿时安抚了她突突暴疼的脑壳子，疲倦的身体转眼间沉入了静谧的梦乡里。第二天，医生终于还是带给了这个家庭一线生机：幸亏发现得及时，肿瘤是良性的，可以通过手术切除。刹那间，女人终于明白了鼻子给她的真正警示。顿时，懊恼、惭愧、庆幸、欢喜等种种的情绪交织在胸口，化作了她脸颊边倾泻而出的泪水，湿透了男人的衣衫，也湿透了男人充满怜惜的心。
丈夫看着妻子哭累了熟睡的脸庞，眼里浮现出了一丝复杂。当年的他在遇到妻子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初恋，可惜那女子后来为了别人花言巧语许诺的好生活一头扎进了纸醉金迷的世界，不声不响地卷走了两人辛苦积蓄准备以后成家的大笔存款，舍弃了彼此多年的情意。心灰意冷的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上倾心相许的人，可是妻子的出现却让他陷了进去：她小鹿般纯真的大眼睛在偷偷地瞄着他，她蓄满了笑意的小梨涡也迷了他的心。他开始细水长流地追求这个可爱的女子，并成功地抱得美人归。但是，结婚后的她却让他越来越感到疲倦和悲凉，爱意似乎在琐碎平淡的生活里一点点消磨。尤其当妻子嫌弃自己的时候，过往的伤疤总会牵动心绪，让他隐隐作痛，有时候还会莫名地恐慌，害怕妻子也会如同曾经的她那样离他而去。难受的时候，他只好保持缄默，静静地在门外喷云吐雾，似乎这样就能将愁苦也一并散去。
半个月前，他收到老同学捎给他的消息，那个女人在外奔波了半生，曾因为犯事坐了牢，不久前释放后想与他在老地方见面，为当年做错的事情向他赔罪，还痛哭流涕地表示，如若他不来，会一直一直等待下去。老同学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他们当初因为小事争执分手，还惋惜过他们的感情，所以特意从中穿针引线，解开他当年的心结。却不知男人正按捺下满腔的怒火，他想去质问那薄情的女人，为什么还能恬不知耻地回来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纸片，他想，去见上一面也好，正可以了结当年的事情！只是下意识地，他并不愿意让妻子知道这段过往。
没想到，妻子后来竟然做出了很多反常却又令他欢喜的事情，他再也无暇顾及这场意难平的会面，一再搁置下来。虽然他曾一度疑心女人是否知晓了他打算和初恋见面的念头，才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却终究是重新沉浸在了这段日子难得的幸福当中。不久之后，他蓦然发现，过去的事情不再牵动他的心绪，尤其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噩梦”，更让他大彻大悟：生命中最重要的终究是手里这朵精心呵护的“玫瑰”，他曾经错把那颗砂砾当成了珍珠，既然砂砾已经吹散，就不应该再招惹回来膈应自己心爱的“玫瑰花”了。这样想着，他轻轻地撕掉了钱包里没有来得及看过一眼的纸片，也丢掉了这些日子以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杂念。
四、梦空
近半个月来的每一天，一个浓妆艳抹却略显憔悴的女人总是在河畔的树下安静地坐着，似乎是在等待情人，又仿佛只是独自前来散心。也许是清幽的风景抚慰了她，又或许是绵长的回忆柔化了她，前段日子纠缠心头的不甘渐渐消散后，她已经平和许多。
原来，她曾经拥有一个勤快本分，待自己极好的男友，两个人的家境虽然不富裕，却也在慢慢积攒，按部就班地往婚姻的城堡里慢慢前行。可惜那时候二十出头的她不仅身上穷困，见识和内心也贫穷得可怜。只是被那个相貌美艳却心肠蛇蝎的女人轻言诱哄，自己便被掩盖已久的野心和欲望驱使，悄悄地卷走了两人积存已久的钱财，飞蛾般扑进了纸醉金迷的火坑，沉沦在了用美色诱骗钱财的不归路上。
这么多年来，她在城市的灯红酒绿里游走，心肝被金钱、算计和狠毒染得漆黑。她不像那个带她入行的女人那样偶尔回去炫耀和物色新的“孩子”，而是与熟人断绝了音讯，再也不曾回到家乡。直到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那些在霓虹灯下不堪回首的过往被毫不留情地曝晒在阳光底下，显露出斑驳浑浊的色泽。一瞬间，她的青丝开始变白，容颜也开始衰老，不劳而获的美梦如同泡沫一样倏然破碎。看着湛蓝得过于明媚的天空，她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三十岁的那年，那个贪婪的自己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刑满释放后，孑然一身、无处可去的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城。在别人对她只言片语的鄙薄声中，她拼凑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现状：父母被她这个不孝女气病后相继离世，唯一的弟弟因为不堪忍受她犯法而引发的议论和白眼，早已卖掉了老家的房子移居到别处过活。而他很多年前便使君有妇，现在正过着儿女双全的日子。
然而，就在她已经打算离开这个自己曾经辜负了一切的地方时，他和妻子幸福的合影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那个正“代替”着自己享受幸福的女人，竟是莫名地熟悉。她忽然想起，“师傅”曾经不经意地和旁人提到过，当年曾经有个“素质”很好的小姑娘，差点就可以成功带走了，可惜却忽然生了一场重病，险些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幸好她及时转移目标，才收下了她们两位还算得用的“好徒弟”。她当时听在耳里，心里却很清楚，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生重病，而是悬崖勒马，甚至还曾试图挽救她，可惜当时的自己财迷心窍，并没有放在心上，还觉着她多管闲事，见不得自己奔向好前程。如今，当往昔的熟人都映入眼帘，不断啃噬着内心的懊悔和压抑着无处发泄的恨意如同洪水一样席卷了残存的理智，她刻意约见了不了解内情的老同学，在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后，终于打动了他为自己牵线搭桥。她不无得意地算计着，那个男人老实又容易心软，只要自己哭诉一番当年的不得已和遭受的苦楚，博得他的怜惜，再“不小心”地向他的老婆透露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足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若是运气好，她还能“登堂入室”，让下半辈子有个依靠；即使运气不济，看着那两人过得不好，她也能出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了吧。
但是，事情却并不如女人所预料的那样，这半个月来，那个男人仿佛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样，根本没有踏入她的精心布置的“陷阱”。她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变成了惊慌，再到如今的落寞。女人不是没想过亲自上门找他，只是深谙骗术的她明白，贸然出击只会让男人对本就有前科的她心生厌烦和警惕，只有等到他按捺不住，主动约见的时候，才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但是任由她百般算计，还是没有想到，她在那个男人的心底，已经连一丝痕迹都不在了。
秋意渐凉，她感到生命中最后一点“爱情”的余烬也化作了冰冷。这些天以来，对于这场破坏别人家庭的筹谋，女人也并不是全然的心安理得，只不过那些挣扎和心虚都被自己的一厢情愿和为后半辈子寻一个归宿的念头蒙蔽了。如今梦已成空，她自嘲地想着，真是魔怔了，当年自己作下的孽，怎么能去责怪旁人呢？
风慢慢刮起，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大衣，估摸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决定该是离开这个穷地方，到大城市“谋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