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岁自述:活着,以及试图自由
旧历二月初四,我的生日。
今已廿七岁整。自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后,于北京从事电影编剧及后期制作,所得甚寡,勉力维生。富贵不及,穷困以上,朋友三五,闲余时间多读书写字。人生趣味寥寥,诸般愿景置之未来。但19年至20年初的现实教会我,不必相信未来,活着,做个端正的人,以及试图自由,就好。
一 感情及生活
2011年10月,北京顺义学生军训基地,隔壁班教官为我看手相。他的判语是“你27岁结婚,30岁会有一道坎,迈过去人生富贵,迈不过去这辈子就那样了,会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手相能承担一个人的命运吗?我相信过,在荣荣还在北京时。她现在去重庆做军医大学的老师,有考博计划,已购置地产,一切井然有序。我羁泊北京,一个项目纠缠五年,还有三个项目尚在胎腹之中,责任以及前途系于此间。我们去年八月分开,不争不怨,若亲若朋。(今年生日她送我的是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此为例证。)谁都没有义务,牺牲自己的事业及人生的可能性,去迁就和成全另一个人。
人,首先爱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然后才能谈及爱别人和为人所爱。倘若两人在一起,彼此之间一直梗着遗憾和牺牲,这是爱情的应有之义吗?我怀疑。
她留在家里的绿萝,我每周浇灌一次。但它们好像商定好了,不再生长。半年过去,叶片上囤积了薄薄的一层尘灰。屋子背阴,只在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能迎来一爿阳光;午后四点到五点,对楼的玻璃窗也会反射进些许余晖;它们迟滞乃至暂停的生命,也与此相关吧。这么说,还是我辜负了它们。
往后,当然期盼良缘,但也只是一种隐秘的期盼,仅此而已。有些东西或有些人,来或不来,有或没有,都不影响我活着,承担责任,赚取房租和面包,写诗读书,是吧。
之前同在北京奋斗的密友接连步入婚姻。凯旋业已生子,曹源新近结婚,海峰预计今年筹定终身大事。忻州,刘洋大胖小子都快上幼儿园了;骁媛远赴美帝,同男友一起,两博士浸在实验室,研究课题非我所能领悟。西张,我辈同侪十之八九都已结婚生子。远方,好友陈璐婚事将定,亦在幸福。倏忽间,天地茫茫,好像唯独我是剩下的那个。
但剩下不代表失去爱的能力。经此COVID-19(新冠病毒)疫情,我愈发觉得人的“意义”即“爱欲”。你之所爱所求,是裁定你“人生何为”的一个重要参考,甚至是充分条件。既是如此,那我会继续爱下去。爱例行升起的太阳,按季飘忽的风,穿行的人群,和每一个不该遗忘的人。
2017年冬,代县一位卜卦算命的爷爷,看我掷出来的卦象。他说,你就顺其自然就挺好的。他没窥伺天机和我的运命,只是强调“顺其自然,一步一步往下走。”这次测命,没有详情和预告,似有若无,我听之信之。事实上,就算你想不顺其自然,也没办法。生来就没有多余的选择。哪怕投胎为鲸为鱼,亦要受限于一方海域、洋流、渔船、繁殖、生计。无从遁形。我,及我们,唯一的选择,何尝不是顺其自然。
但——人生在世,一定要认识到“但”的重要性——在那无数无可更迭的铁的囚笼所铸造的“自然”里,还是可以有那么一丁点不一样。灿若萤火一日,连缀数载,这光芒也能比之于一盏百瓦灯泡了吧。那就劝诫自己,少打一盘游戏,少刷一些无意义的信息流,少吃一些垃圾食品,多读,多写,多看,多思,做个正直且比过去勤勉的人。
二 工作及事业
2014年,大三暑假,我在宿舍写小说。其中一篇发在网上,被老板看到。他叫我到朝阳大悦城西贝莜面村吃饭聊天,至此,踏上编剧之旅。
2015年,完成“猪刚鬣”的剧本初稿,然后搁置。
2015-2017年,参与完成《希望岛》的剧本,参与部分拍摄,参与后期制作的剪辑、视效、声音及其他行政事宜至今,并且仍在继续,预计今年可以上映。
2017年-2018年,完成某大学题材的剧本初稿。
2015年-2019年,写过至少七个完全不同的“关于《拾遗记》某章”的剧本初稿,未来还会继续探索。
2019年,写过六个版本关于某科幻作家的短篇小说所改编的故事大纲。
2020年,《希望岛》为主,其余项目如何,犹未可知。
疫情之下,焉有完卵。去年影视行业本已寒冬,今年,更加惨烈。未来,不敢期,也不自欺,履行责任,完成工作,如此便好。
往日还有名利心,希望从这遍地是金的行业里捞取自己应得的,甚至更多。去年,经历过魔鬼式的后期制作,早已耗光了所有企图心,只想——完成。完成,也等于结束。五年一役(很快这就是第六年了),我希望待到结束那日,可以问心无愧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打过。
未进入这行,总想着,编剧是文学最具商业价值的一种体现。我有幸进入,或许有朝那么一日,可以彻底财务自由,左手编剧右手小说,两不耽误,两相成全。
待到进入这行,发现,编剧是编剧,小说是小说,就像太阳是恒星,月亮是卫星,二者除了隶属于天体这一概念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从事编剧,像娼妓,舍身以博取客人欢笑。写小说或诗歌,则不然,你是你,你只能是你,你谁都不是,每一个字都是自由的,每一个字都是风,是根,是天地,是一切。
大学常听老师说的一个俗语是“戴着镣铐跳舞”。既然跳舞避无可避,那就承受被缚的现实。且走下去,且努力,且在镣铐中寻求空隙,呼唤自由的可能。
三 文学及自由
小学五年级,写诗,确认梦想:成为作家。
中学六年,写下无数诗、歌、小说、散文、戏剧。
大学四年,继续写,也呼吸,也写。
大学毕业五年半,曾签约、微博,又相继解约。自由一身,数次投稿文学期刊,也基本石沉大海。
过去十年写的种种,基本“不堪入目”。自18年后,所写的个别诗歌和小说,还勉强能读。这样算下来,我所完成的作品,太少太少:短篇四五个,故事三四十,长篇一部,诗歌近百。(回头细致整理,统统放在公众号里。)
2017年以前,基本都是“激情写作”,在一种狂热的抒发欲和名利心的卷席下,如一台电动文字机,吭哧吭哧地炮制出几百万字的垃圾。语言低幼,无聊,稀拉、拖沓、松懈,包括17年出版的书《比生活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同样矫情、虚伪、充斥着一种廉价和功利的哀矜和自勉。我想抹杀这部作品的存在。也许——只是也许——在某个平行时空的李瑞峰,会拒绝写这样的东西。
就像过去我曾在感情中犯过的错误一样,历史是你只能承受且终生领用的东西。它们能给你警醒,这便是你自身所修的功德。
自18年以来,完成的作品少之又少,比之笔记本里的计划,令人惭愧。堕懒是主要积弊。天分这件事,我不好判断,毕竟我的作品未被“认可”(这个要怎么认可?目前我能想到的,只有两条:文学期刊收录小说作品,出版社出版长篇或短篇集)。所以,天分或者“我能不能成为作家”这个疑问,也只能像我的人生一样——顺其自然,在“自然”之中持之以恒地发散“萤火”,数载过后,也许能迎来灼日之辉。但愿这个“数”,是一,是二,而非十,非九。
疫情爆发以来,什么都不想写。懒,贪玩,自是一面原因。更重要的是,我在想,为什么要写?也就是“意义”问题。过去我喜欢过“无意义写作”,可是托尔斯泰把我拽了回来。无意义,容易堕入“虚空”,心性无为者,或许可以在虚空里自得其乐。但我不行,在虚空里,我只会彻底放弃自己。
我需要一个意义,才能活着。在我看来,“意义”即“欲求”。我欲求在文学,在我所爱的那些人,父母亲朋以及那或许尚未出现的必然的情人。只有在文学里,在提笔写小说或诗歌时,我才是我想象中的我,才是所有平行时空拥有唯一共性的“我”。只有在思考小说笔法、语言韵味、诗歌情境、故事素材时,我才是唯一自由的。文学,就是我现阶段并且在遥远的未来,最为重要的一个意义。
为什么要写?答案是意义。意义是什么?意义即写。完美的悖论。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只有一直写下去,才有可能破解这个悖论。我写得少,写得差,是意义不够明朗以至陷入死结的唯一原因。
27岁以后,继续读,继续写,和过往一样,也和现在一样。
生日嘛,许三个愿望:
一,生养我的,愿他们安康。
二,身边及远方的亲朋知己,愿你们快乐。
三,愿我,活着,并努力自由。
李瑞峰
庚子年二月初四于北京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