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行动,那个包袱
每当中秋圆月之时,人们最爱的不过是饮酒,登山,赏月,吃饼罢了,但有所不同的,是一户人家,他们却在看守所里与自己的丈夫或自己的父亲隔窗相望。
13年前……
那是一个中秋的前一个晚上,城里虽然热闹,但随着夜晚的时间悄然流逝,灯火也逐渐少了起来,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埋着数以万计的电缆,它们价值连城,但却埋在地下,不为人所知。
离这些电线约莫一公里左右的一栋小平房,房间里时暗时亮的光照映在七八个人的身上,都是男人。脸上,仿佛带着社会阴暗所留下的,一丝丝痕迹。有点已经结了疤,有的却早已饱经风霜,在秋风中的涌动中活跃着,同时也在刺痛着这一个个男人的脸。
“今晚,就是我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候。”领头的男人呼喊着,但随即压下声去,生怕外面的人听到“得手之后,我已经约好人来接应我们了,我们先去越南,有人会把我们偷渡过去,这些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对。”“没错!”“干得好!”,那些人应和着,等着,等着……等着午夜三时,那个令他们最激动的时刻。
“好,先这样,一会我去走走,观察附近有没有人,你们先睡会儿,不然一会儿就没精神了。”领头的又说,随即推开了房门,漫步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星空也很灿烂,有黑布做背景,星星仿佛更亮了。这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在中国看到星星了吧。他也是人,不是钢铁机器,他也有七情六欲。但是,妻子的脸颊他已许久未见了,直到现在,妻子也一直挂念着他,挂念着他……
距离行动只剩下一个小时了,这次行动影响着他,还有信任他的同伴们,他也知道,偷国家的电缆必定是违法的,但是数不清利益在他面前早已胜过了所谓的法律——利益,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的同伴也是如此,毕竟这些人都已受到过了社会压迫,社会打击的人,他们只想在中秋前的这个夜晚,拿到足够的钱,永远离开这片黄土地,这片滋养了他二十多年的土地,去创造他们的新人生。
地形勘查好了,勘察的结果比他预期的要好的多,大街上空无一人,甚至连夜跑的人都没有,毕竟中秋之夜大家都想在家里多陪陪家人,多陪陪孩子,多陪陪妻子。他很满意,也很失望。接应他们的一辆面包车也快到了,此时是2:30,他跑回去,将叫同伴们叫醒,让大家把钳子,剪刀,撬锁器,十字镐等等准备好。2:55了,离他们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要到了。他们一行人出发了,都是猫着腰走的小路,但是他们个个身手敏捷,所以灌木丛什么的是难不倒他们的。
到地方了,3:00整,恰到好处。领头把扛着的铲子插在地上,喊了一句:“开工了,加油,拿多点,拿完电缆就走。”于是,一个肌肤黝黑的人说:“我把电箱锁撬开吧,先断电,才开工,小心点儿,别急,这些电缆迟早是我们的。”刚说完,他便拿起了一根铁丝,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锁“咔嚓”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但领头没想到的是,他前一秒刚将主电闸拉下,随后几乎是在同一秒,防空警报般的警报声,如雷贯耳的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领头愣了几秒,又很大声的喊道:“快,快,快,不想被抓的就麻利点。”大家便火急火燎的挖起了土,才几下的功夫,就把土翻完了,露出了长而黑的电线,于是他们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有人拿锤子,电锯,有的把锯下的电缆扔出来。不一会儿就堆满了整个空地。
领头看看彻响的警报,气得抡起锤子朝电箱奋力砸去,没想到,声音更响了。于是,领头便火上浇油般地抡起锤子,把整个电箱的铁皮都砸烂了。
就在这时,面包车如约而至,司机摇下窗户喊道:“别太贪心了,一会儿警察就来了,上车吧,我把电缆扛上车。”幽暗的月光下照映着他们犯罪的身影,照映出了他们一个个已经迫不及待的表情。但又有谁能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自由了。可以是精神上的,也可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次永久的忏悔!
随着发动机的噪音伴随着皎洁的月光,领头以及他们的团伙在黑夜的保护下溜走了,紧随着的,就是他们四面八方的逃亡。就在他们逃脱的第二天清晨,这件事就震惊了全市上下。而此时,他们却还在颠簸的面包车上一边睡,一边打算着自己的未来。以及将来去哪儿?怎么卖出电缆?到了越南他们住哪里?他们还能回国吗?偷渡会成功吗?这无穷无尽的问题困扰着领头,也困扰着所有人,使他们久久不能安睡,犯罪的阴影与惶恐也开始蔓延在领头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从福建到中越边界虽然只需要用短短一周,但是不敢走公路,怕公安查关。所以他们选择了走一条偏僻的小路,他们竟然走了将近一个月,因为要绕过检查站,绕过巡逻线,所以七绕八绕绕了一个月,才到中越边境。是的,迈出这一步也许就回不来了,永远告别亲人了。所幸,这片黄土地,领头则丝毫不留恋,甚至在逃离后有一种解脱感,离开了这片,他不想再接触的,令他开始有一丝丝恐惧的土地……
边境还有一公里就到了,领头的心越来越紧张,这是离边境站与巡逻线最近的一次,一旦被抓,后果……他咽了咽口水,领头辞退了司机,付了钱,步行背着电缆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到达边境,是一条大河,大约800米宽左右。河上有专门做偷渡的,领头借着夕阳的余光找到了船夫,商议好了价钱,决定在这留宿一夜,明日凌晨出发。
同一时刻,城市里……
“这件事几乎是该市建立以来,发生过最大的盗窃国家资源案。”警察局局长回应现场采访记者道,他的头发已有些少许花白,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影响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勘查每一个现场。这件案件也许是他退休前办理的最后一件大型案件了,但这件案件还是出乎了这位老局长的意料,在他在任的25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大型盗窃国家资源的案件,至少在他看见犯罪现场时无不为之而震惊,当他看到了被砸烂的电箱时,便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曾对社会的愤怒与仇恨。
“这个人一定对人类社会有什么结冤。”他低声地喃喃道。
另一头,边境……
午夜时分,与船夫约定的时间到了,他们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了,船夫却不见踪影,时间一过再过,船夫跑路卷钱是不可能的,因为约定好了到岸后再付的钱。难道……不会,应该不会,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船夫,不会的……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叫醒大家。
“警察,别动,蹲下抱头。”不知怎么的,草丛突然里钻出一堆警察,个个手里荷枪实弹,戴着手铐,显然就是来抓他们的,领头见状,第一反应就是跑,这么多天对他的考验早已足够。但与身穿黑色,是很黑,很黑,很黑颜色警服的武警对抗必定是倒下的,在他倒下时最后所听到的一句话“领头已被击伤,任务成功完成。”于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期间,有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在地上,像扫把一样被人拖到地上,拖着,脚一直被碎碎的小石头割到,于是又没了。
再一次醒来就彻底醒了,发现躺在一间宽敞的医院里躺着,腿被高高吊起,打着洁白的石膏,从房间的情况来看,无疑是军队医院,无意间看到了枕头上的鲜红的字:S市看守所医院。
领头明白了这一切,这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他开始真正的忏悔,而且忏悔所要付出的是多少?后果?责任?承担?一切如浮云般的疑问展现在他的眼前,除了惊恐还有什么?
这时医生推门进来,领头便假装昏迷未醒,只见不知医生在干什么,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我见过最疯狂的病人,可惜他一个月后就要上法庭了。如果这人不犯罪,一定会在社会有为的。”话刚说完,医生从领头的手上插入了一根针,应该是打点液,这根针像是对他的惩罚一样,痛在肉上,也痛在心里。但他知道,这根针意味着他忏悔的开始。
一个月后……
其实自领头被关后,那些同伴其实就在隔壁的病房。他们也受了伤,到了审判日那天,他们都坐着轮椅,像两个月前那样走向了这个人生的一个节点,当然,也是意味着旧自己结束的标志——法庭
两个月前,这些年轻人满是活力地聚集在一起,两个月后,这些年轻人又愁眉苦脸的在一起,只不过地点换了,时间换了,一切都变了。
“请被告人出庭。”响彻整个审判厅的声音惊天动地般响起,从待审位到被告位仅仅10米不到,但领头却觉得,这段路像走了几个世纪一样,沉重而又无地自容,领头苦笑,心里想:“这是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了。”
审判好像如行云流水般的流去,隐隐约约,领头仿佛只听到了一句话,“领导者或统领者论重刑罚。”仅仅如此,其余的一概不知。
签字,画押,就是对于自己罪行的承认,而,当协警让他签下这份判决书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但随即抓起一只自己多年从未持过的笔,流利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说审判的全程,领头都处于一个无视无听的状态,也许在资本主义的世界,这也许无可厚非,但在中国,对于这种看似好像不认错,不知错,不悔错的犯人,审判官必定会恼羞成怒,所幸,盗窃罪的最高刑罚还未至极刑,当审判官打量着这名领头时,领头丝毫不理睬他,还斜了他一眼,于是审判官便恼羞成怒,再看他时,他却抠起了指甲,但法庭上几十余人没有发现的,是审判官的嘴角扬起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只不过是被他的大胡子掩盖住了,他的胡子很黑,很黑,留得很长,以至于盖住了他的诡笑。
审判不知过了多久,领头与同伴们又被推回了病房,领头被人搀扶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未来,但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监狱生活,将会枯燥无味,甚至令他绝望,毕竟这将永远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污点,怎么抹也抹不掉。
第二天清晨,法院的判决书送到了他的床头,封页印着一个大红章:S城人民法院。
前面的内容他看也没看,因为他知道,只不过是那些法律条文与套语罢了,而且看了,也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伤感,更加烦躁。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写着刑期的那一页,上面写了自己与同伴们的罪名,一条条陈列着,仿佛是人生一个个被染黑的墨水点。其中,每个人的罪名都写了:偷渡罪未遂,盗窃罪,破坏公物罪,在自己的那一栏加上了:非法组织集体或个人盗窃公物罪。领头看了看,哼了一声,但脸色随机变得煞白,因为他的小眼睛用余光扫到了自己的最后一行: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3年,缓刑半年执行。
……
一切犹如冬天的,静寂的,毫无生机的判决书摆在了这位领头的面前。今年他27岁了,13年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意味着什么?而缓期半年,他又喜又忧,为何而喜?他不知道,而他更不知道,他为何而忧?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是的,在他被抓时,武警收走了他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仅仅剩下了这块电子表,他的记忆里依稀的记得,这是他与妻子结婚的那天,妻子送给他的,但现如今,这块表不仅不能帮助他,并且无疑只会加深他的痛苦,他的罪过,他的忏悔……周围的东西被他的眼泪氤氲得模模糊糊,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了判决书上,把封面的红印章染模糊了……
另一头,S市的一栋平房……
领头的家,不,领头的房子坐落在S市一片已经被政府宣布拆迁的地盘上,房子里有妻子,还有多年前降临在这个世界的,还不知人世终究的一个孩子,丈夫被抓后一周,民警找到了她,讲述了经过,起先妻子早已有了预感,但终究还是被这个惊人的现实所折服了:她丈夫是个盗窃团伙的头领。
民警告诉她:你的丈夫在s城看守所里,腿有点儿伤,伤口快愈合了,不久你就能见到他了,然后告知了探访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此时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在客厅中漫步,心里想着自己的丈夫,自己许久未见的丈夫。他想去看望他,但又有点儿惊恐,害怕。这仿佛是对自己心理的一种考验,也可能是人生的一个转折,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这个家的机会。
这时候,丈夫的儿子爬着地板,拉住妈妈的脚说:“妈妈,妈妈……”他还不会说多少话,但她知道,他肚子饿了,也许是时间到了,也许是来自于母亲的一种心灵感应。但是她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儿子养大,养好。等到他父亲重获新生的那一天,去让他知道——
我有一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