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本手,方能妙手

会稽实斋先生曾云:“高明者多独断之学,沉潜者尚考索之功,天下之学术,不能不具此二途。”恰如围棋中之本手与妙手,私以为学术之奋进非沉潜于本手不足以成,非脱胎于妙手不足以论高明。要言之,本手不积不足以成高明。

本手之沉潜铸就高明学术之根基,使高明之学得以发生和可能。

日本纪州昆仑先生秉承古学之遗风,甘于沉潜之道,殚精竭虑,用生命完成了经学史上的校雠巨著《七经孟子考文》。无怪乎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曰:“盖皇朝儒者之业,能衣被海内外者,殆莫先生若也。”故不可谓其学不高明。

“惟日孜孜,无敢逸豫。”学问之道自来无有坦途,苟求安逸,《考文》不足以成。呕心沥血,昆仑先生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与艰辛,因繁重的校勘劳作终致积劳成疾。最后定稿的那年,昆仑先生几乎完全是在抱病的状态中写就的。徂徕先生在序中曾记述其抱病写定时的情形:“黾勉从事,呻吟交发,不能辨其为何声。”两年后昆仑先生便逝世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昆仑先生以自我的沉潜践行了一个儒者对于圣道的追求、践行与传扬。若非如此沉潜于本手之根基,难以想象能有经学史上的如此旷世巨作。

高明之学唯有沉潜于本手后,经批判性咀嚼方能成就妙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昆仑之学可谓切磋琢磨而来,不可谓不精。其师伊藤东涯乃当时一代儒学大师,颇负盛名。昆仑先生早年负笈沉潜于此,筑下了其学问之根基。然而“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沉潜浸淫多年的昆仑先生愈发对当时经学校勘混乱、莫衷一是的情形极度不满,于是往来京都、江户,与当时儒者名流切磋琢磨,不囿于一尊,不泥于成说,终于著成为乾嘉学者广为称颂并引用的一代考据经典,在《四库全书》中绽放出其泽被后世的耀眼光芒。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沉潜本手固然是根基,然若非批判性咀嚼,本手亦只能沉潜于灰烬,难以闪烁出妙手的惊羡。

反观如今之学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学术轻浮“蔚然成风”,争相竞逐“奇、巧、偏、怪”,并以此为创新而不知疲倦。于是我们看到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学术“放卫星”“放大炮”,浮夸极甚。甚者,各种“国学大师”自诩已然证得“圣人之道”,欺世盗名,惑乱学界。如此种种怪像,在我看来,皆在于不明高明之妙手如何能脱离沉潜之本手?

《庄子》有云:“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凡以沉潜本手为雕虫小技而未谋大道者,恐终难悟得高明妙手学问之乐趣,徒贻笑大方,自作浅陋,实不足观省。

你可能感兴趣的:(沉潜本手,方能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