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高中开始吧,我陆续喜欢了几位日本作家。第一位是川端康成,他的文笔像午后的猫,最适合打发时光。后来是夏目漱石,这可是一只真正可爱又挑剔的猫,也很有趣。当然,还有我至今也钦佩不已的芥川龙之介。我最想讲的就是他,可总怕讲不好。恰巧,刚刚看到一篇帖子在争论《人间失格》,说它太丧了,这样的书就不该存在。想起太宰治也曾因错过芥川奖而自杀(一部分原因,但也足以看出他有多么喜欢芥川龙之介),索性就先在他这里唠叨几句。
不得不说,《人间失格》确实很流行,不时便能在网上看到从中摘录的句子。这里也罗列几句:
1、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2、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3、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一切都会过去的。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的。
4、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更多的句子我便不赘述了,相信很多人比我记得都清。至于《人间失格》究竟是丧还是治愈,我不想做无谓的争论。只在这里,以我自认文学的角度出发,分享两个细节。自然,我的观点也尽在这细节之中。
一、信赖的天才——良子。
(我不会复述小说的整个情节,因为这篇文章是写给读过这本书或者对文学感兴趣的人的。至于那些连书都未读过却大肆评价的人,还请忘了他们。)
良子,可谓阿叶(大庭叶藏)灰暗人生中最耀眼的一颗流星。虽然她所占篇幅很短,出现与消失也利索地让人觉得突然,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整部小说里绽放出的光芒。
在良子出现前,阿叶已自杀过一次(未遂),也不住地流转于数个女人之间。用阿叶自己的话说,他不过是以男妾的形式在不同的女人那里寄宿。能如此直接地称呼自己男妾,想来,此刻阿叶的内心已经和绝望恐惧融为一体,也就怪不得长期酗酒了。注意,在小说首次提到良子时并未直呼其名,而是这样说的:那时,有一个处女劝我戒酒。
处女,作者为何偏偏选了这个词,而且后面还有所强调。以阿叶丰富的感情经历,定然不会幼稚到怀有什么处女情节,这里只是一种铺垫,至于铺垫了什么,我马上再讲。
除“处女”之外,良子还有另一个天赋:信赖。是的,就是天赋,这是作者的用词。现实中,若一个人总是毫无条件的信任他人,我们会怎么说?老实?天真?还是傻呢?但作者就是这样说了:良子呢,不仅可爱纯贞,还是一个信赖的天才!初读时我便觉这样的形容妙极了,而文章的后续也印证了这一点。
下面是阿叶与良子的相恋:
虽然阿叶同居过的女人不少,但结婚且如此果决却只此一次,并形容道这是近于狂暴的巨大欢乐。丧嘛?起码这里不是,在希望闪烁的刹那,阿叶爆发出了耀眼的热烈。
然而,在我的别的文章中也有这样的一句:在希望闪烁的刹那,你有多大的狂喜,便有多大的落寞。犹如这里的阿叶,仅仅只是得到一个女人的信赖,为何就会如此喜悦?甚至让一向悲观的他决定结婚,决定去相信那些愚蠢诗人的幻想。——生活到底给了他多大的恐惧?自小母亲便走了,父亲未多看过他一眼,朋友在惦记他的钱财,即便在女人那里也只是个男妾。
丧嘛?倒不如说失败。可即便如此,当良子带着她独特的天赋——信赖出现时,阿叶还是爆发出了对生活的渴望,并下定决心与命运“一决胜负”。
二:对掘木的转变。
用狐朋狗友来形容掘木算不得贬义。
阿叶并非不清楚掘木的品性,他可是一早就说过的:与掘木的关系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来付钱,而他则负责教我喝酒、逃课、嫖妓。即便阿叶穷困时掘木对他不理不睬,即便掘木得到好处后又来攀交于他,可阿叶始终未表示过什么,犹如未知般照样与他喝酒交谈。
在又一次他们喝酒游戏时,掘木撞见了良子出轨并径直喊来阿叶:“瞧!看那两只动物在干什么。”正是掘木的这一声轻唤,让阿叶觉得:比起那个商人,我倒是更恨掘木。(商人,同良子出轨者,并在被发现后对阿叶出言嘲讽。)要知道,《人间失格》整本小说都温柔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阿叶如此明显地表示恨意应该只此一次。
对于良子的出轨,作者的伏笔很多,比如在此之前他们玩的文字游戏,最后一组词便是:罪与罚!谁的罪?阿叶的罪!谁的罚?阿叶的罚!所以阿叶对出轨后的良子没有一句怪罪,只是对她说道:“好啦,好啦什么都别说了。你是一个不知道怀疑别人的人。坐下一起吃蚕豆吧。”
为此,阿叶自己给出了解释:毫无保留的信赖他人并没有错,良子之所以出轨,显然是那个矮小粗鄙的人利用了她这一天赋。何况,当初自己不正是凭此才爱上了良子嘛?
文中原句:作为丈夫不具备任何权利,不用说发怒,甚至连一句怨言也不能吐露。而妻子恰恰是被她自己的那种罕见的美好品质残酷地奸污了。并且,那种美好的品质正好是丈夫久已向往的、被称之为“纯真无瑕的信赖之心”的这样一种可怜之物。
老实说,这一部分的笔墨确实够酸,只不过是那种梅雨季果子烂掉的酸。因为没有办法!谁让这是梅雨季呢!至于为什么是酸,除了一个男人在面对被出轨后的羞耻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难以接受。这里,或许要从开头说起。
确实,阿叶一早便给予了良子多种特性:处女、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童贞、信赖的天才。然而,初时的良子真的只是一位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女子吗?如果只是这般,那就太无趣了。如同自由女神像,假如没了自由二字,只剩女神,那它还有多少意义?对良子人格的设定也是,无论是对其处女的强调,还是信赖天赋的夸张,作者最终要表述的还是对希望的渴求,而良子就是他眼前仅有的希望。
面对良子,阿叶一定这样想过:她那么独特、那么美,一定能让我振作起来,让我戒酒,让我每一天都能获得“狂暴的巨大欢乐”。所以,为了这“巨大的欢乐”,阿叶还是下了“一决胜负”的决心。
只是,他又失败了!而且是以如此不堪的场景!由此也便不难理解阿叶的那句:比起那个商人,我倒是更恨掘木。是的,正是掘木打碎了阿叶苦苦经营的梦!
为了更清晰地感知这段故事,此时不妨跳出阿叶的视角,以客观的角度来看。
良子真的是信赖的天才嘛?
要知道,过于急切的渴望是一种执念,会令警觉者也双目失明。回顾上面阿叶同她的对话,可以肯定,良子知道阿叶没能遵守戒酒的约定,只是她给了阿叶一个美好到足够让人迷失的回答。至于良子究竟是不是信赖的天才,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是不是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阿叶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毫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童贞的美丽不过是愚蠢的诗人所抱有的天真而悲伤的幻觉罢了。
先前我便说了,良子拥有信赖的天赋这一点设置得很妙,那么为什么呢?
1.这让两者的爱情有了一个童话般的剧情。
2.再委婉不过的出轨原由。确是温柔的人呢,此时还在努力维护。
3.这一点也是我要着重说的:因为阿叶才是那个真正的信赖的天才啊。
这篇小说的结尾我想很多人都还记得:
“我们认识的小叶,个性率直,幽默风趣,只要不喝酒,不,就算喝了酒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呢。”
怎样才是好孩子呢?也许很难说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孩子总会更为轻易地选择信赖。而阿叶不正是这样的人吗?无论是一面之缘的老板娘,还是明知在利用他的掘木,他从未提出过质疑!就连妻子出轨,也是掘木去他家发现的,而日夜相伴的他却好像从未察觉。
不仅于此,当阿叶试图安抚自己的内心时,却忍不住向天问了三问。然而这三问要表达只有一个意思:我不禁问神灵:难道纯洁无暇的信赖之心也是罪过嘛?
如果仅从这一问中你还未发觉作者真正的想法,那他的自述就更为明显了:在我看来,比起良子的身体遭到玷污,倒是良子对他人的信赖遭到玷污这件事,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埋下了我无法生活下去的苦恼的种子。
苦恼?无法生活?甚至比妻子出轨还要重大?这究竟是怎样的事?仅仅只是源于对他人信赖的丧失?太荒诞了!作者一定是在瞎扯。而如此评价的人也不乏少数,毕竟如今的我们,谁还有胆量去随意信任呢?谁又会仅仅为了无法信任他人便无法生活呢?一定也只能,是那个从来都选择信赖他人的天才小叶吧。
丧嘛?那是肯定的,现实中太宰治的经历便是佐证。只是,我们不能就此否认《人间失格》的价值,更不该人云亦云,说些让它消失的浑话。抛开其他,仅从文学性上来说,它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证实了它的价值!而在现实意义上,那么多人从阿叶身上获得了温暖的力量,还不够证实嘛?
文学是包容的!出轨的《包法利夫人》、乱伦的《百年孤独》、贪婪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等等,可这就是人间百态。鲧,筑堤防水而洪水泛滥;禹,疏而不堵才救护一方。世间既然有,那么我就敢写,这才是文人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