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那盏灯

敦煌夜色

图文 | 王學藝 

本应喧嚣的正月十五从未如此沉静，这美丽得若皇冠般的病毒瞬间让世间窒息，它压迫着人们的神经，侵蚀着人们的心灵，迷离着人们的眼睛。

没有爆竹的春节在年魔的伴舞中度过，封门闭户的人们采取着各种隔离措施，漫天飞舞的消息触动着过敏的嗅觉，撞击着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众生若悬在狂风怒号的万米钢丝上，努力稳定手中那根平衡木，修正着狂摆的身影。

傍晚，堂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语音带着醉意含混，说他找不到八弟的电话号码，绕道百里让我通知老八跟他去上坟。我在持久的孤独里猛然惊醒，今天是正月十五！

今晚这特定的日子，故人在翘首期待与孩子们重逢，堂哥相约弟兄们坟茔缅怀是首次，也许母亲是上代里最后走的老人，一辈人的首个八月十五，仪式必须肃穆隆重。这是忠孝礼仪的接力，这是和睦相处的姿容，这是优良家风的传承。

传统正月十五灯是乡俗永远的主题。每年乡村里都会有巨大的鳌山，孩子们手里也满街晃悠着花灯笼。乡里晚间有往祖坟送灯的习俗，这种灯非常特别，不是蜡烛也非煤油灯，估计如今的后生们十人十人猜不出它的别致。拳头大白萝卜切三指宽的段，硬币立中间呼啦啦旋坑，火柴棒外裹薄层棉花，火药头朝上插凹处中央，注入棉花油，油瞬间沿裹棉浸上，火柴嘶啦点燃，一盏少见的萝卜灯就赫然眼前了。

这种萝卜灯只出现在正月十五，平日根本不可能看到。家里男人们吃过晚饭，在自家院子门口两边墙顶点上两盏。然后端着托盘里备好的的贡品，带上萝卜灯就淹没夜色原野了。所有坟头都要点亮一盏，再把祭品供奉坟前，长情跪地点燃纸钱，告知祖先们正月十五到了，望你们在天堂吃好喝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烧纸飘荡的飞沫在灯光映衬里漫天飞舞，夜色里仿佛亲人蹒跚眼前。那熟悉的身影，那慈祥的面容，那拉扯我长大的温暖双手，不禁使人仰望泪目。

放眼今夜的原野大地，点点片片灯火闪烁扑簌，一盏盏萝卜灯在黑夜婆娑摇曳，在这连接着故往与今天的十五，灯火照亮着亲人回家的路，也羁绊着子孙沉重的步履，那点点灯火牵扯着颗颗依依不舍的心灵。

这灯是远古孝道，是慎终追远，是对生命的留恋与尊重。

今年今夜的此时此刻，没有巨大的鳌山，没有驱魔的爆竹，没有璀璨的烟花。山河大地在寂静里等待，在沉默中蓄力，在无言里奋起。无数盏灯照亮着无数勇士前赴后继，照亮着他们与瘟神赛跑的征途，照亮着他们劈荆斩棘疲惫不堪的面孔。为使生命之树长青，为使生命之灯常明，为使千万家庭灯火依旧，他们冲锋陷阵义无反顾。

今夜，所有血脉相连的堂哥八弟们，所有家园大地燃亮的每一盏灯，既是对故人的缅怀，对苍生的祈愿，更是对曙光的翘首。愿斯人安好，愿世间平安，愿瘟神除尽，云开雾散，阳光灿烂。

今夜的城市乡村，今夜的万家灯火，今夜的亿万生灵，都在浩瀚的闪烁里遥祝。

张北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