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江南只因婉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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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已经习惯三天两头就有刺客上门,他功夫不错,只是这一次来的人着实有几分本事,一番打斗下来已是凌晨。窗外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四下无人,安静得只能隐约听闻几声虫鸣,好像刚刚的刀光剑影只是幻象。四郎走出书房,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疲惫又清醒。

婉清就出现在这样的凌晨,红衣潋滟,惊艳了四郎的余生。

“告诉我你们的驸马爷在哪,本姑娘饶你不死!”婉清从屋檐飞身而下,衣袂翻飞,手持利刃袭向四郎,狠厉的模样跟她的名字实在搭不上边。

显然,四郎并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他这会儿站痲了身子,察觉到凌晨的凉意,刚转身要回房,但这点不适还不足以影响他制服婉清这样一个小毛贼。他仅凭条件反射就一记手刀砍掉她的匕首,旋即转身掐住了她的脖子。

四郎的眼眸从来都是冰冷的,他是一匹孤狼,可瞥见面前的这位姑娘一身红衣,怒目圆瞪,呲牙咧嘴,偏偏被他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四郎生平第一次有点想笑——哪有当刺客穿红衣的?四郎就这样掐着她的脖子看了她半晌,直到瞧见姑娘涨红的脸泛白起来,像是要不好了似的,他才着急忙慌地松了手,那姑娘却昏了过去。

大夫走后,四郎静静地靠在榻边等待婉清醒过来。

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人儿,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累着了,又一时喘不上气,所以脸色还有些白,而四郎只觉着,这会儿看着还挺乖巧的。许多年后,四郎每每回忆起婉清这副模样竟是唯一一次跟她名字相配的,不由发笑。

清晨的雾气已经悄然散去,四郎把蜡烛压灭,晨光从镂空的窗户稀稀落落地洒进来,落在婉清的身上,这温馨而美好的一刻直叫四郎想把她圈在身边。这日子无趣极了,四郎想,要是能养只猫来逗逗也是挺好的。她似乎做梦了,梦里也许遇见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竖起眉头,小巧的鼻子也拧起来,还咬牙切齿地蹬了一下被子。四郎一边好笑,一边帮她掖好被子,反复好几次,婉清才沉沉地睡去。

这天,四郎告了假,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由着性子干的事情。

日头升起又落下,一天转眼就快要过去,婉清终于悠悠转醒。

“娘,娘啊,娘,我要莲子羹!”这会儿四郎就在榻边坐着,看床上的姑娘正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他没有吭声,他在想,等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会作何反应呢?会不会又瞪大了眼珠子?四郎颇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可等了好一会儿,姑娘都没睁眼瞧瞧身边的是何人,翻了个身竟然又继续睡去,四郎只好歇了心思,走出房门去叫人给婉清熬好莲子羹备着。

“你说我们府上是不是要有皇妃了?”

“你说昨晚上那个?来路不明怎么可能当皇妃,不过是主子见她可怜好心收留她罢了。”说话的是王府的老奴了,见新来的小丫鬟那么没眼力见,不由得黑着脸出言训斥。

听闻此言,小丫鬟不乐意了,她撅起嘴反驳道,“可我见主子对她很上心,今日早朝都没去呢!”

“可主子这会儿不是忙公务去了?能有多上心,好好干你的事情,莫要嚼舌根了!”

婉清再一次醒来是因为闻到了莲子羹的香味。在家的时候,她就常常在半梦半醒之间问娘要莲子羹,熬好了,闻着味儿,她就能赶着趟儿醒过来。可这会儿她还有些发懵,身边的陈设一点也不熟悉,可桌上却着实摆着一碗刚熬好的莲子羹。正在她思量之际,屋外的声音传来,言语之间她似乎明白——她走错地了,这里定不是公主府!

想起昨晚遇见那个人,婉清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人竟然生生把自己掐晕了!可她低头看着莲子羹,气消了一大半,埋头哼哧哼哧地把莲子羹吃了,吃完莲子羹气又消了一大半,婉清心想,本姑娘看在美食的份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你了,下次一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四郎回到王府时,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抬手摸了摸榻上的褥子,是冰凉的,只有桌上那只空了的碗昭示着——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小贼。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呢,好像什么从手里溜掉了,他还没问她的名字呢,四郎静静地坐在榻上发愣。

这一刻,他有些讨厌自己的职务,哪怕这是他赖以身存的根本。

就在四郎手足无措之际,他忽然瞥见榻下孤零零躺了一个香囊,他慌忙过去捡起来,小心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是几味常见的香料和一张上好的宣纸折成的船。

四郎将那只船拆开——

吾妻:

清清,江南多雨,添衣,莫念。

寥寥几字,别无他言,四郎却看得心惊。宣纸看着有些日子了,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可旁边的一幅小人画还依然清晰,靠在树下的男子正捧着书,他的眼却望向身前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身朱砂画的红衣,两手里牵着一根风筝线,正笑得开怀。四郎此刻甚至可以感受到画画之人的内心,画中女子那眉眼之间的雕琢满满都是都是作画人的思念。

她竟是已为人妻么?四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又气又无可奈何,清清,卿卿么?他们好生亲昵,他却连她名字都不曾问过,四郎的手攥成拳头,关节咔咔作响。

一团无名火涌上心头,他一脚踹倒烛台,蜡油在地上燃起一滩火,四郎想把手里的香囊烧毁,又突然想起,这香囊是她随身携带的,会不会是十分要紧的,她会不会回来寻?

四郎及冠之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他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侍女,生下他后身体亏损,没两年就撒手人寰,没有母族撑腰,宫里的人捧高踩低,他手里的一切都是他用血泪挣来的。在这个冰冷的皇城里,杀伐果决的四郎从来不会让自己有软肋,但这一次,她,会不会是个意外?

再一次见到婉清的时候四郎刚轮值回来,见她正和几个街头混混打作一团, 本该过去帮忙的四郎就那么愣在巷口。

凌晨真是好相逢,天还没够明朗,可已经足以认出她。

在四郎眼中,四周好像都暗了下来,光线独独聚拢在婉清身上,她不是在打架而是在起舞。婉清还是一袭红裙,黑发用一根玉簪子高高地挽起来,大概是为了更为利落,那袭裁剪得正好的红裙勾勒出了她窈窕的身材,若不是脸上气鼓鼓的表情让人清醒,他定会把她当作落入凡间的仙子。

可毕竟不是真仙子,四郎在这边看好戏,婉清已经一脚踢跑了最后一个混混,坐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

好戏落幕,四郎这才缓步走向她,“姑娘没事吧?”

婉清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她认出了四郎,下一瞬便瞪大了眼睛吼道:“没事?本姑娘有事!”

四郎也不怪她这无名火,反而蹲下来,凑到她身边轻轻地问:“哦?姑娘有什么事?”

“跟你说有什么用!”婉清眼睛有血丝,泪水突然氤氲而上,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四郎摸了摸她的头,给这只炸了毛的猫咪顺毛,“你跟我说当然有用啊。你听过金吾卫吗?我是金吾卫中郎将哦。”

一听这话,婉清“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你们欺负我,你们京城的人都欺负我,就是你最先打我!”

四郎仿佛被噎住了,他确实算是打了她,可不是她先动手的么,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说理的时候,他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我还给姑娘熬了莲子羹,姑娘你忘了?”

“莲子羹?”婉清只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便点点头,“好吧……我们扯平了!”听到吃的婉清的心情好了不少,扯着四郎的袖子将鼻涕眼泪一起擦在上面。

“哎哎哎…唉,好吧,脏都脏了。”四郎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子颇为无奈,又问:“姑娘要去哪里啊?我送你。”

婉清撅起小嘴,臭着脸道:“我的银子丢了,客栈的银子只付到昨天,没地方去了…你说的,你是什么什么将,你要管我的!”

四郎笑了,这次原来是捡了只流浪猫吗,他连忙应和道:“好好好,我管,你住我家好不好,不要银子。”四郎心下忐忑,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好像自己在拐带小猫。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很多马都追不回来哦!”婉清笑得狡黠,眉目间还颇有些占到便宜的得意。

转眼两人回到王府,说是王府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甚至比婉清他们家还要小上好多,比起他王兄们各占一个坊容纳几百间房的大王府更是寒碜得不得了。可四郎住得踏实,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自己的,不是别人赐予的。

此时婉清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大口吃着莲子羹,她爱吃的东西很多,只是这莲子羹实在是她的心头好,百吃不厌。

四郎屏退了左右,他没和女孩接触过几次,但总觉着这姑娘的吃相给人瞧去了是不太好的。

婉清突然伸手指着院子嚷嚷起来:“唔唔唔唔唔唔……”

“姑娘你咽了嘴里的吃食再说话,莫急。”四郎觉得他生平的好脾气都用在了她身上,瞧着她那滑稽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半分不想恼。

“我说,你的院子花也没一株!”

“姑娘喜欢花吗?”

“你别老是姑娘姑娘的,本姑娘有名字,我叫姜婉清!”

“好,那婉清姑娘喜欢花吗?”四郎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不然怎么被一个姑娘家大呼小叫的还觉得挺开心?

“喜欢啊,我们家院子种了好多花,一年四季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你想要什么色的都有!”小姑娘说起自己家,眼里满满的都是自豪。

“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婉清听到四郎的质疑立马瞪了他一眼。

四郎存心逗她,装作一点也不相信的样子,他道:“眼见为实,婉清要是把我家院子种上那么多颜色的花我才信。”

“那可不行,我们家的花都是娘亲在打理,我不会,你要是跟我去江南住上两日,你就晓得那儿的好了。”

“是么……”

婉清之后话他已经听不进耳朵里,他在想,他真的可以摆脱皇室这座牢笼么?皇室没人把他当亲人,他也不敢将谁放心上,他早就想离开了。

四郎自懂事以来就格外低调,唯一出头的事就是跟他父皇说想去金吾卫。起初他父皇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可多年来,四郎的勤勤恳恳又渐渐打消了他的疑虑。四郎从最底层的位置做起,侍女所出的皇子身份跟没有似的,好在军营里毕竟靠拳头多一些,他这才渐渐有了家底,买了府邸,搬出了皇宫。

按理说四郎就应该这样隐匿于世人面前,默默无闻的活着,可正是他这副模样导致不少谋臣觉得他是个“潜力股”,投名状一封一封地石沉大海,又源源不断地、一封一封地被人送来。不知何时起,竟有坊间传闻“四皇子乃能卧薪尝胆、含垢忍辱之大才”,引得其余几位皇子报着宁可杀错不能放过的心思要毁掉他。

四郎无法解释,只要他头顶着皇子的身份他就无法解释,谁会相信有人对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没有兴趣?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说得手舞足蹈,他对江南动心了,那里,应该真的很美吧。

婉清在四郎府上住了好几日,她没告诉四郎此番来京的缘由,四郎也没问,其实四郎也不想问,希望这样她就能多在他府上住几日。毕竟,‘吾妻’那两个字将他镇住了,如果她要走,他没有任何理由挽留。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婉清问四郎要了一壶酒,还让他陪着喝。

四郎将府上最好的佳酿拿出来,却在婉清说了一句:“爹爹说过‘喝了好酒好别离’,咱们今日喝个痛快。”之后,再也尝不出佳酿的一分香甜。

“你要走了?”四郎轻轻地问。

“对啊,再不回家爹娘该着急了,我只跟他们说来京城一个月,如今算算,该回去了。”姑娘笑得没心没肺,可怜四郎捏着酒杯的手都颤了颤。

“你来京城是干什么的?这会儿要回去,是做成了吗?”四郎将终于将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说起来京的缘由小姑娘气得张牙舞爪地吐槽起来,“别提了,那个公主府可不像你家院子一样好进去,简直像个铁桶!我试了好几次都没见着甫奕!”可话锋一转,她又道:“算了,他当他的驸马爷,本姑娘回家做我的逍遥小姐!”

“甫奕是谁?”四郎成功找到她一大段话中的重点。

“他啊,是我爹娘给我寻的相公,现在不是了!他是个负心汉!老娘我本来想揍他一顿,可惜现在找不到他……”

婉清一边喝酒,一边断断续续地把她和王甫奕的过往道来。

原来,婉清出自江南大商户姜家,生婉清的时候她娘亲遭了些罪,以后不能再生养。姜家夫妇十分恩爱,也没有再娶姨娘进门的心思,只希望招个上门女婿,把闺女安顿得妥妥当当的。而彼时王甫奕的名声正好传到了姜家夫妇耳中,听闻他家中清贫,却偏生长了个读得好书脑子——四五岁的年纪竟能出口成章,作画的天分也不可小觑。

姜家把王甫奕一家接到了府上,不光供他们吃喝,还供王甫奕找教书先生。姜家口头上是说给闺女找个聪明的伴读,可实情明眼人都瞧在心上,渐渐地,两个小孩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婉清从小贪玩,一看书就头疼,反而喜欢跟男子一般舞弄刀剑。姜父不怒反以此为荣,请了些个拳脚师父教她功夫,正好王甫奕体弱只爱读书,俩人互补,姜父觉得这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事情就在前不久,王甫奕中了探花郎之时,发生了改变——他做了驸马。

四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明媚如日光一般的姑娘露出那样一副模样。喝了好些酒的婉清,面庞有着两坨红晕,像是涂多了胭脂,泪水迷蒙的双眼满是不解和委屈,她控诉着王甫奕的罪行,一眨眼,一串泪珠子就从眼眸里落下来。

四郎心中一痛,说不准是为了她的泪水,还是因为她的泪水是为别人而流的。哪怕她再没心没肺,她还是在乎那个背叛她的人吧,而自己是否能在她的心里占有一方位置?

不管怎么样,四郎心里气极了那个王甫奕的人,有婉清这样一个娇俏的未婚妻在,怎么还会贪慕权贵,负了良人。

可他心里也有些不能言语的欣喜,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婉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有可能赢得她的心?

哭累了,婉清在佳酿的醇香中沉沉睡去,四郎却十分清醒。

以往四郎孤独过、寂寞过、被欺辱、被父皇忽略过,但都没有这一刻若即若离的、隐隐约约的情愫让他这样不舒坦。他回忆着婉清的巧笑嫣然、回忆着她的小脾气、回忆着她的故作洒脱、回忆着她的悲怆,她的每一点心思都那么容易被人看透,她没有盔甲,她像一颗应该被人捧着的珍珠,他想把她捧着,可他怕捧不住,他明白,他这是心动了,突然地、措不及防地爱上了她。

把婉清安顿好,四郎当即着手去查王甫奕的事情,因为婉清口中那位公主着实不是良人,仗着父皇的宠爱面首都养了好几个。他不担心王甫奕被亏待,只是怕婉清本该幸福的婚姻是被这位公主强取豪夺去的。

这天之后婉清也没有离开,四郎把去查王甫奕的事情告诉了她,她也就安心住着等结果了。

四郎从前除了忙公务其余时间都待在书房里看书,治国、军事、农事、奇闻异事都有涉猎,一方面外面实在太多人要他的命,另一方面他也想多学些知识傍身。谁曾想如今四郎还在书房里看书,手里竟捧了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

婉清被劝着留下来的第二天,四郎骑着快马去了皇城郊外,回来时来着一大束野花,五颜六色的,花上甚至还有新鲜的露水。

“我府上没有花,用它们你看成吗?”四郎把花递给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忐忑。他没有那么多的闲钱去置办花园,他的俸禄要用于吃穿、供养仆人、还有保命,何况话本里也说了,亲力亲为的殷勤才感人。没错,虽然四郎打算去查王甫奕当驸马的始末,但是他也没放弃争取婉清的心。

婉清满脸惊讶,她只是顺嘴一提,他竟然策马去郊外采花?婉清想了想四郎采花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却还是道:“成啊,怎么不成?”伸手接过花,转身就去寻花瓶。

四郎的心放回了肚子,挽起衣袖,洗手作羹汤。四郎聪明,学话本里那些路子更是快,他遣散了好些仆人,打水、洗菜、劈柴、做饭,样样亲力亲为,他把饭菜做好端出院子的时候,婉清正把最后一枝花修剪好、插入了花瓶中。

此刻,院子里,晚清和四郎相对而坐,石桌上,一个白玉花瓶装着几枝桃花,错落有致,几盘小菜简单却荤素兼顾、营养丰富,还有一小碗莲子羹在散着凉气,那是四郎早早做好又拿去井里冰镇着的。

如果那只信鸽没在此时飞来,这会儿该是一份难得的岁月静好。

王甫奕的事情查出来了,他在考试当天发病晕了过去,而一直关注他的公主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凭借着皇上的宠爱,王甫奕就连考试都是在公主陪同下进行的,只是这种秘闻没人敢传出来。王甫奕住进公主府、成为驸马也就显得有些突然。

只是四郎还有一点不明白,这公主向来行事乖张,从前往公主府填人都是大张旗鼓的,这次找了个正儿八经的驸马,怎么连喜事都没办就宣称他是驸马了呢?

四郎还在思量,婉清却已经沉不住气了,她把信纸扔到地上,奈何那信纸慢吞吞、晃晃悠悠地落下来,看得她心烦,两步跟上去跺了几脚才解气。

“他王甫奕果然是一个负心汉,我姜家供他吃穿那么多年,竟然比不过公主的一次施救。我姜婉清也不是那么稀罕他,用得着那么一声也不吭,上赶着去当驸马嘛!”

四郎没有说话,他走过去揽住了婉清的腰,婉清挥起拳头砸向他,他也不放手,只生生地接住了这一拳,低声说:“我带你去找他。”

婉清惊慌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已经腾空而起,街景在飞速倒退,她曾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个女侠,现在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功夫。

四郎很利落,转眼他们就到了公主府,找到驸马的屋子也十分顺利,只是四郎就停在屋外不动了。

风轻轻地吹了起来,四郎把婉清鬓边吹散的发丝挽到她的耳后,推了推她的背,示意她进去。“婉清,你去吧,我等你。”婉清没有讲话,抬手推开门,径直走去。

半晌,屋里传来婉清的声音:“你是谁?你不是王甫奕!”

四郎唯恐出事,连忙冲了进去,婉清正手持短剑直指面前之人,那是一个肤色有些偏白的男子,像是常年没晒过太阳,五官俊朗,虽然瘦了些但却还算挺拔。

看见四郎进来,婉清一边举着剑,一边向四郎道:“他不是王甫奕,他披着他的人皮!”

听闻此言,四郎也被惊到了,只是他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他仅默不作声地揽住了婉清的肩,道:“别怕。”然而他看向对面之人的眼睛变得冰冷,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哈哈哈……”那男子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完全不在意两人的威胁,他摆摆手,席地而坐,还顺手拎起一壶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婉清想质问他,但还没等开口一个声音就抢了先,“哈哈,四哥你上门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真是吓到妹妹了。”

四郎正要回答,她又接着道:“哦,这位就是婉清妹妹吧?甫奕说你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来了。”

“谁是你妹妹!”

公主并不作答,只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可是也有一样甫奕没猜中,你猜是什么?他肯定没想到,你竟然能把我四哥找来给你当帮手了。”

事情好像和想象中不一样,四郎安抚地拍了拍婉清的肩,“究竟怎么回事?”

公主信步走到那男子身边坐下,纤手揽过他的头,在他的唇边亲了亲,末了还咂了咂嘴,好像在回味他唇边的酒味。如此一番,她再看向婉清时已经满脸挑衅,“他现在已经是我的驸马,婉清妹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甫奕这些年是吃了、用了什么,你尽管列个单子我照价赔给你。妹妹来京辛苦了,要是不想那么快离开也可在我府上坐坐,正好看看我和甫奕这日子过得好是不好。噢,你大概是不乐意了,我四哥应该将你照顾得不错,是不是?”

“你个贱人!”婉清挥着剑就要向她刺去,好在这时四郎及时出手,把剑夺回手中,又一手揽过婉清,只道,“六妹叨扰了,告辞。”,说罢,飞身离去。

“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她,因为她是你妹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以为你能凭借点三脚猫的功夫教训公主?”

“那也要试试看!”

“你有没有想过,刺杀公主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不要命,你连你娘亲也不顾了?”

“.……”

“晚上我们再去看看,那个王甫奕有些不对劲。”

婉清不再挣扎,凭借多年的熟悉感,她敢肯定,昨日所见之人虽有八分与他相似,那也不是他。

四郎却在回忆那个‘王甫奕’被一亲芳泽的一幕,那人行为上没有拒绝,可神态却有些复杂,受宠若惊、欣喜、满足、悲哀、苦涩甚至有些悲凉,四郎自己是一个复杂的人,他也擅长看穿别人复杂的心思,他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夜幕降临,四郎带着婉清再一次前往公主府,这一次,四郎更加轻车熟路了。

相传,六公主恃宠而骄、荒淫无度,她和她的男宠们常常欢饮达旦、夜夜笙歌,六公主不得民心,可她凭借母族的势力也不需要民心,百姓见着六公主的车驾都绕着走。可现在这动静着实有几分怪异,公主府内灯火通明,但却静悄悄的、不曾听见一丝嬉闹声。四郎带着婉清朝着‘王甫奕’所在的屋子过去,路上也畅通无阻、连一个仆役都没遇见,好在四郎心性好才没被这环境唬住。

“你们来了就进来吧。”刚到屋外的四郎打算先打探一番再进去,奈何屋中之人似乎早有察觉。

只见那男子还坐在原位喝酒,好像从早上到夜晚都不曾走动过,房间里已经充斥着酒味,像是感觉到婉清二人的走近,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婉清问得毫不犹豫。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可奉告,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换一个问题。”

婉清的暴脾气又上头了,抽出剑就要冲上去,四郎无奈极了,只能拦下来,他道:“这位前辈,您可知道王甫奕身在何处?”

“小姑娘这脾气得改改,我看你旁边这小子就不错,多学学,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我一个手指头玩的。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呢?他不见你,是他已经不想见你了,你何必自讨苦吃,身边人不好么?”男子单手支着头,看向两人的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四郎沉默了,他也想知道答案,婉清会放弃吗?

“这是他欠我的,我要找他问清楚。”婉清回答得很干脆。

“好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小子,出门左转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到尽头,你们就找到他了。”

四郎拱手:“多谢前辈。”

他们顺着男子所指的路慢慢探去,小路很长,这大概是公主府里很偏僻的院落了,隐隐约约传来些钟声,越往前走就越发清晰,再走近,甚至听见有人在诵经,晚风确实有些凉,婉清抓紧了四郎的臂弯,她有些害怕了。

“姜婉清。”公主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在哪?”婉清虽然胆怯了,但是面对突然出现的公主她还是竭尽全力地保持镇定。

公主把一封信递给婉清道:“这是他留下的,费了他好几天功夫。”

婉清不疑有他,接过手中的信就急忙打开——

婉清:

清清,你还是来了啊,近来可好?

你向来看书就头疼,哪怕是我给你写的信你也头疼不已,于是我开始学丹青,把我要说的画下来。这次,我却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画了,难为你了。

你别怪公主,是我不好,如果有来生,我来赎罪好不好?

落款是:甫奕绝笔

看完信,婉清有些恍惚,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她问:“人呢?他人呢?我不信,他人呢!”

“看你的模样也还算对得起他的情深,我从见过如此纯善、温柔之人……”公主的轻轻地笑了起来,眼神迷离,好像陷入她的回忆之中……

原来,穿着私服出门的公主曾得王甫奕一救,无论她怎么劝说,王甫奕始终不愿意做她的驸马。然而转折就在王甫奕病发那日,婉清知道他一直体弱却不知他有病根,赶考这一路舟车劳顿,考试期间更是难熬,多年温养着的身体一下子突发急症,即使公主请来太医也无力回天了。

说来奇怪,人人都道公主荒淫无度、男宠无数,可也没人见过实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动心的只有这一回罢了。反正她的名声就是任性,她也终于坐实了一回,不声不响地让王甫奕做了驸马,然而公主和死人结婚还是过于惊世骇俗,她这才找来自称是‘千面’的蔺墨公子扮作王甫奕,等到阴婚礼成,谁也不能说什么了。

婉清来到他们举行婚礼的灵堂,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成婚的模样,不曾想,是现在的景象,更不曾想,和他成婚的人不是自己。

尾声

四郎又在熬莲子羹了,把食材准备好,莲子去绿芯,去井里挑清水来,一一洗净,劈柴,烧火,慢慢地熬,四郎就这样慢慢地摇着扇子等,这是他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四郎也迷上了莲子羹的味道,也许,是他总能从中感受到婉清的气息吧。

婉清,她已经回江南了。而他,他还逃不出皇室的漩涡,他想,至少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水已经沸腾,莲子的清香悠悠地飘散开,四郎拿起汤勺慢慢搅拌了一会儿,又把盖子合上。院子里的石桌上还放着从江南送来的信,说是江南的花开了,邀他去看看。

四郎不擅长作画,这些日子也认真学了些,趁着熬莲子羹的功夫,他把宣纸摊开,一笔一笔地画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小院就跃然纸上。他在那幅画旁提了一行小小的字:婉清,你看,我的院子也种满鲜花了啊。

看着绑着画的信鸽飞走,四郎收回目光,盛了一碗莲子羹慢慢地吃起来,他深知,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今生所遇权应当做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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