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如灯 简单如指环(二)

【5】

文雯的童年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很小的时候,父母要在外面打工赚钱,文雯就被丢给山里的爷爷奶奶照看。

记忆里,爷爷总是叼着一根熏得发黄的烟斗,烟斗里装着他自己卷的叶子烟。一种生长在烈日下,生命力极强、有着宽大厚腻绿叶的植物,等它们正是旺盛至极、绿得快滴油的时候,爷爷用刀将叶片割下来,放在石子院坝里晒。

毒辣的太阳将院坝晒得烫脚,文雯不爱穿鞋,每每要穿过院坝去叫田里的爷爷吃饭时,总是飞快地跳着跑过去,脚底短暂地接触到发烫的地面,灼烧的感觉让她格外兴奋。那些油亮的叶片在院坝、日光的炙烤下,开始发卷发黄。文雯有时候盯着这些叶片发呆,仿佛能听见它们在痛苦地呻吟、挣扎。

等到下雨的时候,爷爷终于不用去地里干活了,他将成捆的叶子烟取出来,这些皱皱巴巴的叶片,此时像年衰的老人,干枯颓败。爷爷用空酒瓶碾过每一张叶片,待它们足够柔软时,再剪卷成一根一根,收进铁盒子里。

在很多个午后,爷爷一边用竹条编制背篓,一边叼着烟斗,嘴里还要哼着不知名的调。一缕缕青烟顺着烟斗,飘散开来,这便是这可怜植物的一生。文文忘得出神,爷爷见她这副呆样子,让她也尝一口,文雯学着爷爷的样子吸了一口,苍劲辛辣的味道一下子呛得她开始剧烈地咳嗽。爷爷见状,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见小丫头快要掉眼泪时,连忙用废弃的短竹条,编一个蟋蟀递给她,文雯立刻不哭了。

爷爷会编各种小昆虫,柔软的竹条在爷爷的手里,左缠右饶,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蚱蜢、蜻蜓......这些是文雯小时候无比珍贵的玩具。

爷爷在文雯眼里,是无所不能的,甜腻的小蛋糕、精美的铅笔、扑着翅膀的蝴蝶发夹......爷爷总能像变戏法一般变给她,让她尖叫欢呼,高兴好几天。当然,除了奶奶发火的时候。

每当奶奶因为一些琐事发火的时候,爷爷就端个小板凳,坐在堂屋的大门后,叼着烟斗编撮箕,这个时候,他不会哼小曲了。奶奶的泼辣咒骂声在隔壁房间回荡,爷爷好像全然听不见。这个时候,文雯也端个小板凳,坐在爷爷旁边,爷爷编撮箕,她就一动不动地看爷爷编,爷爷喝口茶,她也喝口茶,爷爷叹口气,她也叹口气。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奶奶叫爷孙俩去吃饭了,她也就跟在爷爷屁股后面进屋了。

爷爷也喜欢喝酒,经常叫文雯去隔壁村的小卖部打散酒,文雯特喜欢这个差事。一瓶散酒两块钱,文雯可以得到一角两角的跑路费,换取一根辣条、一个西瓜球泡泡糖。每当,爷爷吆喝一声:“雯雯,打酒去喔!”雯雯立刻从另一个地方飞奔过来,欢天喜地地拎着酒瓶、光着脚跑出去了。

有一次,爷爷奶奶收完谷子天已经黑了,老人乏了,又叫文雯去打酒,说着递给她两枚一块的硬币。她兴冲冲地出了门,手里紧紧地捏着两个光滑、亮闪闪的硬币,生怕弄丢了。天太黑了,文雯跑得飞快,脸上全是汗,两个硬币在她的手心里润润的。小路上的小草软软地拂过她的光脚,痒痒的。

到了小卖部,她递给老板酒瓶的同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两个圆圆的硬币了。她着急坏了,奶奶一定要骂她了,她会说,文雯一定把钱藏起来了,放学后解嘴馋。想到这些,文雯赶紧拿起酒瓶返回路上找,还好有月光照得大地发亮。她在路边的杂草丛里翻来翻去,怎么也找不到,急得眼泪直流。

也不知道寻了多久,她听见远处爷爷声声唤她“雯雯、雯雯......”她飞奔去爷爷身边,见着爷爷拿着大蒲扇立在村口。她走到爷爷跟前,抬起右手抹着眼睛,一下子号啕大哭。瘦削的手肘,骨节分明,脸上混着汗水、眼泪,花作一团。爷爷低头,见她的脚背被锯状植物划出一条条小小的口子,红红绿绿的,笑了笑,叫她“傻女子”。

爷孙俩重新打了酒,文雯找累了、哭累了,趴在爷爷背上睡了。长长的乡间小路上,老人背着瘦瘦小小的雯雯往家里走,月光洒遍了光秃秃的谷田,融进缓缓的水渠,向不知名的远处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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