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作(楔子)

楔子

“向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无用的一切致歉,就这样沉入死亡的海洋。”

悲哀的肉体躺倒在地上,温热的黑血和脑浆在地上蔓延,找寻爬进下水道的方向。显然,他杀死了他自己,试图用他愤恨的躯壳咬伤城市大地,借助十五楼坠落的冲力,先用头颅,然后是脖颈、胸膛和扭曲的四肢去猛击大地。他的死亡降临了,降临在黑色地面到处撒溢光芒的阴暗都市,永恒地向这世界道别,反正这世界在他死之前已无他的容身之地,人不可能在死亡之前就活在世界之下或之外,他只能在绝望中寻找他的归宿。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血液急不可耐地爬进通往阴暗沟渠的格栅,留在地上的那滩殷红色液体无妄地在地表蒸发,飘散的生命像气体一样在空气中狂舞,他的灵魂似乎开始排斥自己那已不可控的死亡的身体,像原本相互交融混为一体难舍难分的两者终于由于本质隔阂而开始分离,他的灵魂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挣脱,已经死亡的身体居然产生一种竭力扭动的幻觉,他的灵魂终于从尸体中被死亡挤压出来,像死而复生的亡者从坟墓的浅土中昂起寒躯,他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自己粉碎的身躯。他本来以为灵魂会像一片羽毛那般轻盈,不由自主地飘向幽暗的天空,通过一个奇迹般的通道,然后遁入某个难以言喻的空间。然而事实却出乎他所料,灵魂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沉重的多,他分明看见或感觉他自己正在下沉,他再次沉入他的身体,亲吻自己那有巨大豁口的可见内部血污可怖的一切的头颅,随后他猛地发觉他的灵魂似乎比他的身体更沉重,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沉落他的身体,甚至被迫与地面交融,然而他的灵魂竟然比世界还更沉重,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灵魂正沉入地表,很快穿过人类制造的混凝土地面,接着在泥土中沉落,甚至能奇迹般地透视到人类所制造的在地面以下的一切奇特的空间,还能够如同梦幻一般俯瞰一个可见然而又是不可见的下界,他不由得以为自己会一直向下,穿过岩石、金属、熔岩,然后在惊恐中坠入那传说中的地域。

他持续不断地下沉,这整个过程如此漫长,而且逐渐的超出他的理解,他的所见逐渐偏离他那浅薄科学知识,和一个现代人那粗浅的神话理解,他逐渐察觉自己所看见的并不是地底世界,他现在所看见的不再是泥土、人造的管道或岩石,甚至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极具真实感的景象也仿佛只是一派幻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裹在一团浓重的迷雾中坠落,他的四周和下方都是一片无法透视朦胧,却可以透过头顶迷雾向上仰望他沉落其下的世界表面,看见的却并不是版图逐渐扩大而个体逐渐缩小的都市或称为人类世界的透明的地基,一切人或事物的地底仰观之倒影,而是透明敞亮的一片,如同在海底仰望晴空般的景色,看见绿色或湛蓝色的波光在粼粼随风晃动,闪烁着令人目眩神往的白光,好像高处有一个让人无比向往,无限渴望重返乃至不顾一切去攀登的奇迹殿堂,如同亲切的梦中家园,又或更像是某种无限流溢着崇高的温暖及幸福的救赎。

然而他却不能自控地,无奈地沉落,不得不离那救赎愈来愈遥远,不断地沉落,沉落,沉落到自知不可能得救,直到上空好像从来就不是一片光明,而只是令人憎恶的遥远的黑暗,然后他又惊觉自己并不是在一团迷雾中坠落,而是坠落在一道万丈深渊中,而四周也是深渊那般漆黑深邃无法穿透的四壁。可是事实又似乎并非如此,漆黑和迷雾似乎猛然被驱散,因为他的下方突然变成一片连绵波伏的炫彩光辉,如同那七彩绚丽的极光。因而他又仿佛坠入一片极光之境,正当他惶惑不解地坠入极光之中,他又好像立即被裹挟于彩虹肆意奔流的风暴或是漩涡之中,各种颜色的纯粹而又极致的光辉在他的四周跳跃和折返,像水流在四下奔逸又如晶石四处生长,又或者它们本就是光线,自由地在跳跃,毫不顾忌他这飘渺而卑微的灵魂,肆无忌惮地洞穿他的虚无之躯,又向四周散射去,而他只是惊奇地艳羡着这曼妙无比的自由。伴随着渐渐的下落,他又沐浴于一片纯粹的光辉之中,犹如阴翳的心被温暖的阳光所涤荡,他的整个灵魂都在这光华中颤动,仿佛经受沐浴洗礼,成为洁净的牺牲,宛如新生一般,一种虔诚自发地诞生于他不安且惊异的心中。

可是忽而他又发觉的下方又好似化作一片漆黑的暗夜,只是闪烁着无数星辰的微光,他已离开那自由的光之漩涡,而坠入这一片星辰烂漫的暗夜里,每一颗星辰都以它们的闪亮微光吸引着他去窥探,它们好似一颗颗悬浮在黑暗中的宝石,闪烁着清冷幽美而各自独特的微光,每一个又相隔那么遥远。这寂静而璀璨的夜空和群星,使得人莫名产生一种预感,感到这里的每一颗星辰都好像一个孤傲的灵魂,封闭于坚硬的外壳中,彼此只能穿透那厚重的外壳的,尽力散射传递那包裹在深处的闪耀炽热的灵魂的真实和真相的一点点已无温度的微光,而彼此也只能接受那同伴散射四方的光明之万万之一,这万万之一又彼此被那来自无数颗星辰无数方向不知遥近的微光所干扰侵融,所有灵魂于是只能艰难地透过那如此浊厚的星辰之壳,仅仅接收到那一点点混合了万万千千灵魂的微光的讯息,只能凭这一点点的感知去认识和揣测自己在这片虚无之夜中的伴侣和同胞,在这沉寂的永恒中,只以这一点点微光的释放与接收,寻觅一点点安慰,仅仅以这种方式在如同受刑般被拘禁的岁月重,渴望遥遥无期的审判后重获梦幻的自由,又似在茧中沉睡的时光中,静静地期待着那悄无声息的永恒蔓延的生长和无限遥远的变幻新生。看着那无数星辰在暗夜中静谧地一明一息,他也预感自己将会是这万千星辰中的一员,甚至他早已经已经是它们中的一员了,也可能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他似乎听到它们隐隐的啜泣,淡淡的叹息,无数光芒有规律地熄灭,然后又一个个在星海中亮起,周遭是存粹的黑暗和虚空,没有哪怕一丝缕飘逸的尘埃。

但是他并没有如他所预感的那般在这片黑暗星海中停驻,而是于其中继续沉落,在这片黑夜和群星中,在不断变化然而又如出一辙的这景色中沉落,过去了一个小时,一天一夜,亦或者已经过去了千百年,千万年,他渐渐地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又或者时间已经失去了其意义。他由于接收不到任何新的信息,获得任何新的感知,以至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也已失去了思考,失去了改变,也许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这星辰中的一员,将自己不息的自转运动幻想为终有尽头的下沉,而他自己尚未察觉。当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必定以这般形式受刑,停止思考,沉入沉重的躯壳,可是直觉仍然一直倔强地警示他,他仍在下沉,终有一天眼前重复而浩瀚的光景将会发生改变。

改变似乎终究不会来临,重复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所有的星辰都渐渐在远离,渐渐在消失,周遭的黑暗也不在深邃,变为一种朦胧的黑暗,好像他又进入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迷雾中,没有那个方向不被混沌笼罩,连自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似乎遮蔽他灵魂的那外壳正在生成……

然而一种死之惊恐忽然缠住了他,或言之,在他灵魂的胸中忽然诞生,一瞬间,死亡又仿佛仅是转瞬前发生的事,仿佛他才惊魂未定的从身躯中脱离,在一片幻觉中惶惑地坠落。他忽然看见自己下方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格外宏伟阔大的景色,一个巨大的烟雾和黑暗的漩涡,浓浓的迷雾、无尽的黑暗和方才他所见的星辰都在一种亘古的运动中扭曲,渐渐地搅合成一团,由于旁大而显得颇为缓慢地沉入漩涡的中心之中,这种宏大如此奇异,以至无法认知事物如何由漩涡之外卷入漩涡之中,那已卷入漩涡中的一切,又究竟是在永恒的逐渐卷入中心深处地运动状态中静止,还是真实地逐渐沉入漩涡的中心,而一旦它们沉入漩涡之中,它们又将去往何处。他甚至以灵魂的状态第一次仿佛听到声音,听见一种亘古宏大而又低沉的轰鸣声。

他径直朝那漩涡的中心坠去,好像已经直直地坠入那漩涡的中心,仿佛并没有用去像其它事物那样漫长的时光,只是如在高空中坠下那般迅速,只发生在来不及思索的转瞬间。

然而,当他真正要坠入那漩涡深邃的中心中,他忽然好像被某种力量所捉住,亦或者他已经正在体验那中心之内正在发生的变故。他的坠落感一下子停止了,同时失去的还有他的一切感知,他陷入一片静穆的黑暗中。

他四顾周遭沉寂的黑暗,恐惧一瞬间劫持了他。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死寂。

忽然地,他听见一阵竭力掩饰的狡黠又得意的笑声凭空响起,并伴随着这奇特的声音出现,他竟然闻到一种馥郁的气息,他第一次以灵魂的姿态感受到了嗅觉,但他慌乱地四顾却并未发现任何的人物,周遭的所有只是一片封建的黑暗,而他以灵魂之姿,行动似乎一直是受限的,之前他一直不可自控的垂直下落,而现在他不再有下坠感,却只是停驻原地,他被禁锢在一片黑暗中,凭空出现的怪异声音使他感到奇异。打破他认知的怪异感随即使一种新的恐惧狭住了他的心。在这情景下他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词是“神”,而那第二个词是“梦”。随后他确实听见一阵张扬而狡黠的浅笑,那笑似风中铜铃。

“我召唤了你。”

一个无法抗拒的空灵声音在他的思维中仿佛越过听觉直接响起,而他感到自己似乎没有回应的权力,只能匍匐着倾听。

“你从一个完美世界放逐了自己,注定要坠落源地。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召唤了你,我会给予你赏赐,我还允许你向我提问。”

回应的枷锁被解开了,他不由得为死后经历漫长的沉默后的第一次交流感到惊喜,他急切地问道:“这里是哪里?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你又是谁。”

“我会回答你一切问题,然而我的回答是谎言还是真实,那就要由你自己定夺了。”那声音嘲弄地笑着,“我怎样告诉你你身在何地?一个问题会引起无数别的问题,我怎样用对你而言不存在的词语形容对你而言不存在的事物,你就像一尾瓷缸里的小鱼,我要怎样向你说明你的世界,不过是狭小的一隅。你可以称我作神明,不受崇拜的神明,我既不是唯一,也不富有权力。也许,你可以把这里称为放逐者之地,把你所见的一切称为放逐者之地的风景,毕竟,作为完美世界的放逐者,你注定来到这里。”

“完美世界?”

“是的,对你而言,那里就是完美世界。”

“那么,也许还有一个缺憾世界?”

我再次听见了悦耳的轻声讪笑,那声音中始终带着嘲弄答道:“当然,有无数完美世界,也有无数缺憾的世界。”

他无法掩饰一个充满困惑的自杀者的好奇,忍不住追问道:“那它们有什么区别呢!”

“完美与缺憾是对你们而言的啊,完美世界意味着人们顺从命运掌控活着如同凭借他们的自我意志活着,而缺憾世界却意味着人们依靠自我意志生活却好像遵循着命运的路线一样。完美世界中的人们总是在回顾过去时候发现命运注定自己如此,缺憾世界的人们却可以看见他们自己的命运以做出决定。”

“那怎么可能?那这完美与缺憾对我们不是倒置的吗?”那声音话显然并不能为他所接受。

“噢,你竟然是这样认为的吗?看来你不满于自己注定的命运,意图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你把这种自由认定为完美吗?完美世界使人的自我意志注定契合于命运本身,所以才称其为完美,你自己就是例子;缺憾世界中自我意志却可能背离命运,所以才称之为缺憾。“

“那么,这根本就是对神而言,要我们注定作神定的命运的玩偶才称之为完美。“

“那可未必,”那声音中第一次没有掺杂嘲弄意味,“命运或许有各种过程和结局,但只要自我意志与命运相契合,始终能够挽回、调和,实现完美的折衷的和谐。但是如果自我意志的决定与命运相背离,啊!那就有可能导致可怕的冲突,绝望的遗憾了。”

“命运注定是遗憾、痛苦和折磨。神明们看来把成功隐瞒自己诡计的世界视作为杰作,而把自己的谎言暴露的世界是做缺憾。”他恨恨地说道。

“当然!命运注定是遗憾、痛苦和折磨。”那声音的主人忍俊不禁,似乎遇见什么滑稽的事。

“命运注定是……,要是你们彼此能听得见的话。”

“什么?”这话使得他困惑不解。

“没有什么。”

“那么完美世界和缺憾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呢?”

“噢!”一声傲慢却显稚嫩的叹息。

“完美世界,那终末的福地,顺从命运的坟墓……为什么要问这些呢?反正你也已经回不去,都注定和你无关了!置于那缺憾世界,你很快……哦!我想我已经够仁慈了,总不能让我一直绞尽脑汁回答你无聊的问题,让一切都变得无聊吧。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要给你什么赏赐,那可是货真价实,绝无虚假的。”

尽管他还试图去追问更多,但是他想要询问的意图却传递不出去,仿佛有口说不出,显然由于对方对他刨根问底的追问已感到厌烦,他询问的权利已经被取回了,所以他只能说道:“那么您要给我什么赏赐呢。”

“呼。”他听见一声满意的叹息,并且很快平静下来,接着那个狡黠却悦耳的声音故作威严的说到:“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我?我想要什么?”他一时感到难以理解

“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当然仅只能是一个请求。”

这次他明白了那声音想要表达的意思,既然这声音的主人表明她(她的声音如同少女)自己是神明,那么自己也许可以向她索要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如同故事中的主人公向所有的神明许愿一样,但是却也未必是任何东西,因为他认定对方并不打算给予他关于他内心诸多困惑的回答。

“什么东西是一个对人生感到绝望的自杀者最想要的?”他自问,于是在一瞬间他已有了一个答案。

他开口索要道:“我想要回到过去,保留我现在的记忆,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当然,这不可能,你绝无可能回到完美世界,更不可能倒转时光。”那声音顿了顿,仿佛他的回答尚在她意料之中。“但是,我可以让你保留现在的记忆,去到一个缺憾世界,寄宿到一个四岁儿童的身体中,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此外,”她补充说,“因为不能完全满足你的请求,我可以补偿你在这基础上再提出一个请求。”

“我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就是你附加的请求吗?”

“不,怎么可能。”

又响起一阵狡黠的空灵笑声,随后那声音赏赐般回答道:“那是一个和你原来所在的世界大体相似的世界,在诸多方面大概是一样的……但是,多少会有些奇幻因素吧。”

“好了,不要再发无聊的询问了,告诉我你的请求吧。如果你想要拜托遗憾、痛苦和折磨的命运,你想要什么东西来拜托他。”那声音随即再次驳回了他继续询问的意图。

他这一次思考了许久,在诸多的答案中,努力的找寻一种最全面折衷的答案,在于命运的斗争中最重要的也许莫过于能力和力量。

“我想要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尽善尽美,所向披靡?”那声音似乎非常满意,“好的,我会满足你的请求。”

他还尚未来得及为那声音接纳他请求的过于果断而感到疑惑,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然后现在,”那个声音忽然变得无限贪婪和尖刻,所有的语言变成一种尖刻的咆哮,而且嘶哑向他发出可怕的要求和威吓“我们来谈一谈,你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需要付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那可能改变你全部一切的你内心的珍宝,而且你无权挑选它,而是由我来甄选,我会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伴随着这可怕的声音,他的周围也发生了恐怖的变故,周遭方才凝滞的丝毫没有引起他注意的黑暗空间突然高速旋转起来,迎合着那恐怖的声音发出仓促而嘈杂的可怕呼啸。

“好的,我要宣布我的决定。”

他听到一阵不怀好意的奸笑。

“我要夺去你的性别,让你从变成男人变成女人,那样你的一切需求都将改变,你的一切都将变成笑话,那一定非常有趣。”

在他(那声音尖刻而嘶哑)的狂笑中,他虽然不理解他将由男性变成女性将会发生的变化和所要付出的代价,但他感到既然对方隐瞒了向他要付出代价,他就不能轻易同意这笔他不知底细的交易。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抗议:“你不能那么做,否则我宁愿向你请求,拒绝做这我不知情的交易”

接着是片刻短暂的沉默,周遭的空间又陷入静止。

“哦,”我能感觉到那声音的懊恼,“别拒绝向我请求吧。”

他用沉默表示着他的抗议。

“也许我们可以做些折衷的考虑。”那声音又变回那种空灵狡黠的悦耳女声。

“我期待您能提出让人满意的条件。”

“嗯……,怎么办呢?”那声音似乎陷入了沉思,我感到有些异样,因为她沮丧得有些过分,就目前的我与她的对话来说,情况似乎并不至于那么让她失望,至少在我看来她完全占据着主动地位。

一段沉默过后,那个声音突然说道:“哦!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想法。”

“我很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稍等一下,要知道,这可是个绝妙的主意,也许可以改变我的困境,一切都会变得有趣起来,这件事情总不是你同意了就可以了结的。”

那声音说完又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仿佛她在这笔关于他的交易中并不只在乎他的意见,至少并不那么在乎,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意见受到了冷落,他所遭受地除了诱惑便是威胁,尤其现在的他正如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一样的冷静而又敏锐。他当然明白在这种处境下自己确实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他的无知使得他的命运完全把握在别人手里,他不知道那个声音一旦抛弃了他,接下来他将会遭遇些什么,十分还有别的出路,甚至那个声音一旦无视他的反对,竭力迫使他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女性,他也无可奈何,他就像一个陷落湍急的漩涡中的人,那声音就是唯一的悬在我上空的稻草,他除了握住那飘渺的声音寻求救助,再没有别的选择,但是老实说,这个声音对他冷落让它有些沮丧,甚至感到气愤,一种鼓动他破罐子破摔的气愤。他毫不怀疑,一旦他得到机会,他一定会努力讨价还价,他没有什么好怕的,假如他曾经用极端的手段战胜人生所面临的最大恐惧之一,那么他当然也敢于去面临死后一切未知的恐怖。

当他发出的抗议得到积极的响应而不是被强行压制之后,他更开始觉得也许他能够通过谈判和那个声音达成一笔交易。他正暗暗地打着算盘,开始站在一个交易者的角度做着自己的考量,忽然那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虑。

她的声音中带着兴奋,仿佛她刚凭借自己的智慧解开了她眼下遭遇的难题,并且一切事情都走向令她满意的进程,她说道:“你想保住的男儿身,当然,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一请求,但是你的男儿身将会注定碌碌无闻,一辈子是一个无能之辈,当你想要或者需要变得所想披靡,你就会暂时……(她犹豫了片刻),当然,也可以是永远的变成一个无所不能,无与伦比的女孩。这个提议怎么样?”

“不行,你必须允许我通过努力去提升自己。”

“哦,当然!当你作为一个男性的时候,你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但是你想要变强一点,要付出的代价却会最比没有天赋的人还要多上千百倍,哪怕你拥有优于旁人的一点小聪明,你也注定只会做出一个个完全错误且注定要你自己永久悔恨的决定,你还不如变得愚蠢、乐观、天真,好面对你的进步甚至赶不上恐怖的时间带给你的衰落的惨象,好让你去安安分分于一辈子庸庸碌碌,那也比你耗尽心力去争夺来的那失败和破灭的诸多惨象要好得多!如果你放弃那点点性别的自尊和贪婪的欲望,成为一个女性,你就不用考虑那这可怕的命运,轻而易举的达成你那无所不能、万众瞩目的理想。我敢肯定,只要你一经尝试,就会沉溺于那种众星捧月的欢悦的。”她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尖刻了。

“不,除非你给我公平的去争取进步的机会,哪怕要遭遇诸多劫难,否则我是不会愿意接受这种条件的!”他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急躁了,在这次谈话中他渐渐忘却了最初的谦卑。

“你不愿意?”那声音尖刻得他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嘲弄还是愤怒了,仿佛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从那个声音里爆发出来,让她本就让人琢磨不透的两重态度更加偏向于她本性残暴恐怖。

一阵狂笑过后,她几乎威胁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条件,既然你已经站在这里,就必须和我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的实现并不以是否平等或合理作为交易的准则,而在于它的一切条件是否正合我的心意,既然你已经向我做出了请求。现在,听好了!”

他(那声音已经变得极为恐怖和嘶哑了)吼道:“听好了,我会把你们送到我所许诺给你的那个新世界和新身体中,然后你就将竭尽所能为我和你的命运表演!你仍将保有你的男性的灵魂和记忆,但你一旦保持着你的男儿身去生活,注定要忍受庸碌、嘲弄、痛苦和折磨,所有你的努力都将随着时间和眼泪流进虚无,不论你拥有怎样的目标和理想,不论你怀抱多大的希望,无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即使成功已经近在咫尺,全部的希望却终究都会破灭,即是你亲眼看见梦想的大厦已经建成,片刻间你就会亲眼目睹它在你眼前坍塌,在命运的狂焰中化为灰烬,没有人会同情你,你的一切都在那火中焚烧。命运注定是遗憾、痛苦和折磨,它就像诅咒一样纠缠着你,发誓要揪住你,提溜着你的头发把你拎起来,它自己在你的脚下变成一团烈火,像毒药一样噬咬着你的全身,灼烧着你心灵和脏腑,却又向一团无形的乌云笼罩在你的生活和岁月中,总是威胁着你,使你永远处在焦急和迷茫之中,无论何时你也逃脱不了!”

他周遭那凝滞的黑暗空间伴随着他的话语再次转动了起来,他亲眼看见幽暗的虚无变成浑浊的迷雾,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声势浩大的旋转着,在其中仿佛闪烁着闪电般的雷火,他看出了那漩涡的势头,它绝不可能停止它的压迫,它主动要将他吞没,就像面对那可怕的声音,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话语权,他只是一个被主宰者,他心中绝望的叹息着,哀嚎着:“残酷命运将要再一次统治我。”可是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没有权力,一切都被夺走了,就像面对命运,我连哭喊的权力都没有,连宣泄都面临着周遭难忍的折磨,他想起他曾在人类世界遭遇的一切痛苦,想起无数辛酸的愤恨的眼泪!

那声音仍然不顾他的惨状而咆哮着:“幸亏你还有幸得到我的赏赐,将会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女性灵魂和你栖息在同一个身体里。一旦你把你身体交付给她,一切就会全然的改变,你不幸的命运在她面前就像畏惧强光的幽灵一样四散溃逃,她拥有你所亟求的那不值一提的无所不能的力量,甚至还犹有过之,我不会再过问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我对你的请求所做出的回应到此为止,你将要自己去面对她。然后感慨吧,感慨我所给予你的伟大的赏赐,在她的光辉中颤抖,虽然我不冀求教会你虔诚,说实在的,我对你厌弃无比!”

那回响在他灵魂中的洪钟般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接着那周遭庞大的漩涡快速的向他逼近聚拢,他被一片混乱的朦胧和闪烁的光热所围困,迷雾和闪光在他眼前不断变幻,终于他感受到一股无法挣脱的牵引力拉扯着他,他被吞噬了,被猛地扯进一片不同的开阔的黑暗空间之中,这空荡荡的地方一片静寂,只有他跪倒在地,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一束光从上面落了下来。

他仰头看见一个奇迹般的女子从高空中缓缓地降临,闭合着双目,头微微向上舒展着,笔直秀挺的瑶鼻耸向高空,光润的嘴唇闭合着,神情安宁而虔诚。她柔顺光滑的金发从玲珑的脖颈后滑落,两侧的秀发自然的垂挂在双肩,她全身赤裸着,裸露着高耸的胸脯和那纤细无余赘的腰肢,纤长灵动的四肢随着下降而平静的舒展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明耀的光辉,全身雪白如凝脂的肌肤在光辉中映射着玫瑰红,如玉石般润泽,她高挑的身姿丰润且柔软,却又若隐若现肌肉的轮廓,那光洁无暇的身姿既唯美而妩媚,又英武而高傲。此刻她沐浴在光辉之中,更显得神圣而高贵,恍若身披高天的羽翼的神明,遥远得不可触摸,这仪态在这黑暗狭隘的天地中显然屈就了,却也因此更显得孤独绝尘。他仰望着这高空中降临的女神,无言可以形容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他过去的记忆和世界中无物可以比喻这女神的形象,他称她为神,只是认为神本就是超然物外的未曾见之物,世间无物可以组成这女子,连圣洁的光也只是映衬,他感到他和她的距离如此的遥远,以致于他除了感到敬畏和寒冷之外,察觉不到一丝的炽热和温暖。他看到的仿佛只是一尊大理石雕刻的模拟塑像,而她的真身还在那尊雕像背后映射的浮华神圣的梦中。描摹、辞藻、以及想象在这一瞬间黯淡了,在它们竭尽全力模仿的对象面前心悦诚服的跪倒,而他比那拙劣的手段还更显得卑微,因而他已匍匐着僵死,不明白他为什么获得这种瞻仰这神圣容颜和躯体的荣幸。

那女子缓缓地落到他身前,而他还怔怔的跪倒着,他说不出话来,想要询问,却实实在在如死亡般凝滞了。他眼望着她忽然睁开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中仿佛各燃烧着一团晃动着的火焰,炽烈而华贵,她低下头,俯临向他,双眼扬起一抹笑意,她伸出无暇的双臂,环住他的颈后,在他身前缓缓跪倒,面对面地朝他靠近,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的双眼,直至她的额头碰着着他的额头,周遭的空间恍然缩小,只剩下她身上那抹光辉,那光辉突然地放大,他的眼前只剩一片炫目的惨白,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仿佛在长时间的昏睡后,他的头脑忽然苏醒了过来,思绪重新开始活跃,过往的记忆在他的思绪中闪现,顿时使他感到一些安心,可他还没能从闪现的回忆中理清头绪,却仿佛有大量的不可理解的信息从他脑海深处涌出,顿时使他感到一阵头痛和眩晕,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去整合这大量混杂的记忆,费劲地尝试去接纳它们,刚刚苏醒地头脑顿时感到一阵难以驾驭的疲惫,他的意志再次消弭,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的睡去,而那些未被整合的信息,这时就像一个漫长无比的幻梦,在他的脑海中活跃着,不知不觉地融合成他真实的记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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