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多煤少油的国家,已探明的煤炭储量占世界煤炭储量的33.8%。中国煤炭产量连续多年位居世界第一,煤炭在中国一次性能源结构中处于主导地位。可以说,中国没有煤炭,大地将会一片黑暗。全国500万煤矿工人,从数百米的地层深处,开采出光明奉献给社会,点亮整个世界,温暖亿万家庭。
店头镇是以煤炭资源开发为主的工业主导型小城镇,是延安市最大的行政建制镇和黄陵县的经济中心,也是古今商贾的必经之地和陕甘两省农副产品的集散地。据说鼎盛时期全镇煤矿大大小小有200多家。1972年,陕西煤炭建设公司第四工程处建设仓村平硐,随之单位机关驻扎店头镇,是最早到店头镇的单位之一。
1993年7月,我大学毕业分配至陕西煤炭建设公司第四工程处。我们那批分到单位的大中专学生共11人。参加完单位组织的欢迎仪式,接着是煤矿新工人岗前集中培训,之后大家被分配到各区队见习。我和西安矿院的小王被分配到采煤二队。
区队长老沙,四十来岁,身材魁梧,浓眉方脸,举止威严,陕北横山人,是全矿的标兵,区队职工大多数也是陕北人。到区队后,老沙安排两个老师傅带我俩,一边劳动,一边学习,多是些回收矿柱等简单杂活,危险的活师傅不让我们干。一个月后,我俩被分配到班组,到掌子面(工作面)攉煤、架棚、推矿车,正式跟班劳动。后面来的徐州煤校小周,也被安排到我们区队。
我们仓村平硐,主要运输为架线电机车,也叫“小火车”。小火车一次能拖40多节矿车,头顶受电弓在大巷上方的金属导线上快速滑动,一路闪着火花在矿井运输大巷风驰电掣。 回采面生产出来的煤炭,通过刮板输送机,转载到运输巷皮带输送机,运到采区煤仓,然后通过煤仓下部的溜煤嘴放到一节节矿车里,最后被电机车拉到地面煤场。掘进面运输主要是矿车,使用绞车钢丝绳牵引,短距则靠人力推车。工人上下班,矿上会安排专用人车供大家乘坐。如果错过人车,只能靠双脚步行,从掌子面到井口距离6000多米,头顶矿灯脚穿雨靴全副武装,“噗嗤、噗嗤”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因此也有人偷偷爬运煤电机车,爬车很危险,被逮住了要处罚。
煤矿的区队相当于工厂的车间,区队领导有区队长、区队书记、副队长、技术员和办事员等,区队下边设若干班组,队长管排长,排长管班长,班长管工人。区队领导每天轮流带班,技术员负责技术指导,班长负责组织生产。班长都是由有能力有经验的老工人担任,是一个班组的核心。每个班组大约20-30人,炮工2名、绞车司机2名、卸煤工1名、送饭工1名、电工1名,其他都是攉煤工。工人基本上都是农民协议工,在满足一定工作年限后,可以转为正式职工。当然,各区队情况不大一样,工种设置和人数也不尽相同。
煤矿劳动组织和工厂一样,实行三班倒不间断作业,每10天倒一次班。上班前,先到澡堂子更衣室,打开自己专用的铁皮柜子,找出安全帽、工作服和高筒雨靴换上,到区队办公室参加班前会领取工作任务。开完班前会,到矿灯房领取矿灯和自救器,到矿调度室交工牌签到,乘坐人车准备下井。通常情况下,一个班下来前前后后要10来个小时。
那时还是老式铅酸矿灯,一个灯有七八斤重,一走路拍的屁股啪啪作响,还特别容易漏酸漏液,背在身上衣服都给烧烂了,不少人后背都有酸烧的疤痕。靛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也不耐穿,动不动就被撕个口子。衣服破了,找根雷管脚线,胡乱缝补上。煤矿工人每天最愁的是洗澡,鼻孔、耳孔的煤黑总洗不净,还有那可爱的黑眼圈;再就是上班换工服,浸满了煤灰和汗水的工作服,又湿又冷常常难以上身。煤矿唯一的好处就是工资相对高些。
我们矿有两个采煤队,采煤一队负责原煤开采,采煤二队负责工作面准备。我到区队时正在残采边角煤,就是进巷至煤层边缘,然后向两边扩帮回退,人工炮采,矿车运输,密集支柱切顶。每班安排两茬炮生产,拉运完采落的原煤后,便开始拆除(铺设)轨道、支棚架,最后放顶板下落。一般在二茬炮的空档,安排班中休息、吃班中餐。在班组里,一名优秀的炮工很重要。干好炮工要有力气,炮眼布置角度也有讲究,装药少了崩不开煤,装药多了会推倒棚架,也因此架棚也是炮工的活。巷道成型的质量也取决于放炮技术,超挖欠挖过大都不行。超挖了落煤多,攉煤工骂煤装不完;欠挖了扣进尺,于是只有自己拿起洋镐,一点一点去修补。每次放炮前,炮工联线,班长警戒,瓦检员到场测瓦斯浓度,三人要同时到现场。经检查无误后,班长吹哨子发布命令,炮工拧放炮器起爆,大家伙躲在避炮处跟着数炮声,炮声不能多也不能少。
煤矿顶板冒顶经常发生,处理冒顶是个技术活,也很危险。有次准备面切眼大冒顶,领导看我和小周顶不上用,就派我俩去扛坑木,坑木在800多米外的材料斜巷。坑木沉重路又远,我和小周商量用绞车运输。我到小绞车跟前启动绞车按钮,串起来的三节空矿车,沿着运输顺槽轨道徐徐放了下去。车放到二部绞车位置,小周按我要求用三角木掩住矿车,然后摘掉钩头换上二部绞车钩头。忽然,我看见矿车开始缓缓向下滑动。原来三节矿车,小周只掩住了一辆,其他两辆车拖拽着向下滑行。慌忙之下小周紧紧拉住矿车,但三节矿车下行滑动的惯性,小周无论如何也拉不住,还被重重地绊倒在铁轨上。伴随着“轰隆隆”巨大的响声,三节矿车一路扬尘飞驰而下。忽然,巷道尽头有盏矿灯在晃动,“不好!下边有人。”我俩一边大声喊,一边拼命晃动矿灯,叫那个行人避让。矿车“轰隆隆”狂奔一百多米后,最后掉道翻车了,人是没有撞上,可十几架工字钢棚被撞倒了。我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处置,只好厚着脸皮回去给领导汇报。老沙关切地问伤着我们没有?说以后要注意,然后安排副队长带了几个工人,去处理我们惹下的乱子,抬矿车、支棚架,恢复巷道支护。
我们矿采煤工艺为走向长壁式高档普通机械化采煤。工作面从开切眼向前推进,顶板悬露面积随之扩大,直接顶垮落充填采空区,老顶仍然完整地支撑在两帮煤壁上,形成双支板梁构件。当板梁跨度随着工作面推进增大到一定范围时,由于老顶的自重和上覆岩层的作用使老顶垮落。这时,工作面已不再处于老顶掩护之下,顶板迅速下沉和破碎,通常把采空区老顶第一次大面积垮落称为初次垮落。由于老顶初次垮落,使工作面压力增大,故称为初次来压。随工作面的推进老顶这种垮落现象周而复始的出现,称之为周期来压。
采煤一队同学问我,老顶来压后顶板淋水严重是怎么回事?我非常好奇,于是决定亲自去查看。记得那天我上中班,我从掌子面早早溜出来,只身来到采煤面,只见采煤工作面顶板呈台阶式下沉,一排排单体支柱和铰接顶梁,在巨大的矿山压力下东倒西歪,煤壁严重片帮,顶板淋水滴滴答答声忽远忽近。整个生产已经停了,工作面空无一人。我手拿矿灯屏住呼吸,从刮板运输机机头开始进入,一边小心翼翼仔细查看,一边摸索着前行。忽然“啪”的一声响,身旁一根柱子卸载落柱,紧跟着“扑簌簌”顶板掉下些许碎石。我吓了一大跳,很是后悔这次冒失的行动,但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摸索前行。“哗啦啦”前方又漏顶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沿着头顶铰接顶梁的空隙落了下来,我返身要跑,不料矿灯却被挂在矿柱上,身子绕着矿柱转圈圈后滑倒在地。向前走,还是后退?我定了定神,往回走,路已堵死;向前行,到刮板运输机机尾只有三十来米。我瞅准时机猫着腰快速跑到机尾,然后沿着工作面回风顺槽,经材料斜巷转运输大巷,一路风跑回到地面。出了井口到了框灯房门前,摘下矿帽,一屁股坐下,一连抽了好几支烟,吓死我了!直到洗完澡回到宿舍,还未缓过神。
煤矿有班中餐,班中餐由矿上的食堂统一加工,免费提供。每到这个点上,专事送班中餐的师傅,用短扁担一头挑着班中餐,一头挑着一大铁壶温开水,一路“叮叮当当”送到掌子面,饭菜的种类多是包子、馒头、花卷和鸡蛋。大家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却不时有人会大骂,咋没有肉包子呢?是不是叫地面那些家伙偷吃了?说完大家哄堂大笑。矿工下井挖煤,说是八小时工作制,真正工作起来,加上两头走路的时间,十个小时都不止。倘若没有班中餐,身体也难以吃得消,也会影响挖煤的效率。在数百米的煤矿井下,只有两种生物,一个是矿工,一个便是老鼠,但矿工可以和这个小动物和平共处,每当作业时,看到老鼠就会有种安全感。
煤矿井下有炸药库。班长看我干活不行,就安排我去领炸药。上班坐人车到井下采区口下车,工人们去掌子面,我去炸药库领炸药,一箱炸药24斤,每次领两箱,还有少许雷管。到炸药库领完炸药出来,我背上炸药,一路上磨磨蹭蹭,等到工作面时,工人已经干了不少活了。刚到煤矿,好奇心重胆子也大,看过图纸后,我发现了一条近道,于是我决定改换路径,背上炸药沿运输大巷向矿井深处走,200多米后到了主联络巷风门。井下风门大而厚重,我奋力推开风门,突然耳边呼呼的风声没了,没有一个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不会有鬼吧!”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关好风门,然风声又恢复如初,我想明白了,是通风摩擦阻力的缘故。煤矿生产全靠通风输送新鲜空气和稀释瓦斯气体,不通风就不能下井作业,更不能进行生产。我爬上材料斜巷转到总回风大巷,约300米后又换到准备面回风顺槽。在黑黢黢的巷道里,我独自走的飞快,一路上只有“咚咚咚”自己靴子落地声相随。图纸标的没有错,走这条道比较近,我很快就到了我们的掌子面。
在数百米的地层深处,四周黑梭梭,阴冷潮湿,人们的感官和触角都比较迟钝,头顶那一盏微弱的矿灯只能照亮眼前。煤矿瓦斯、煤尘、水、火和顶板五大自然灾害,随时会吞噬每个矿工的生命。安全不光是自己要操心,也要靠工友彼此间的相互照应,一句友善的提醒,一把有力的手臂,可能把你从生死线上拽回,成功的挽救了你的生命。在危险的行业中让他们对生命有了更深度的了解和敬畏。工友之间的情谊,更像是战友,厚重而真切,经得住生死考验!
春节过后,我们的劳动锻炼期满,我到生产技术科担任技术员,其他同学也相应到了各自部门或单位。“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通过这多半年劳动实践,真实体验了生产一线工人生产生活,培养了与职工群众的感情,初步掌握了煤矿安全生产工艺流程,积累了宝贵的实践经验,这是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经历,也给我留下了精彩而美好的回忆。
光芒照亮遗荒,黑暗中升起黎明曙光。煤矿工人,是中国最伟大的产业工人。他们在地层深处不分白天与黑夜,他们脊梁上肩负的是维持着以煤电为重要能源时代运转的重任,他们以其博大的情怀和坚韧的臂膀,支撑起共和国的大厦,托起了光芒四射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