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1-新房子

小四，现在大名叫青梅，记忆里的老房子跟她自己差不多大。但是她的姐姐们记忆里有更老的房子，那个房子有两间卧室，还有一间不相连的大厨房，是她们姐俩的卧室。厨房前是一个天井，对面就是爸爸妈妈的卧室，紧挨着是奶奶和老二，奶奶心尖上的大孙子的卧室，然后中间是另外一户人家。

小四五岁的时候，村子里所有的房子一起扒了，准备一起盖，分几排，是队里规划的，所以盖多少也是别人定的。小四的妈妈很不满意，只有六间房，当然是比以前好，可是孩子渐渐大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老太太。老太太要一间，因为老太太说了，她不想一直在一起挤到死！孙子大了要单独睡了，她不想跟孙女们一起睡，老大都十六七了，大姑娘了一块睡是有点挤，两个小的不受老太太待见。可是四儿爸爸是老好人，自己的堂兄是队长，不愿意去争。想着熬熬几年，姑娘出嫁了就宽敞了。可是媳妇要进门的吧。最后一个吵一个叹气，旧房子拆了。

四儿很开心，每天在村子里废墟里掏摸灰不拉叽的宝贝。回家，看见家没有了，在原来的地方用塑料皮和剪开的蛇皮袋树枝树叶什么的搭了一个棚子，里面有床，还有睡凳什么的拼在一起是给他们睡觉的地方。四儿乐了，说：“这个像尸棚子。”奶奶立马爆了，惦着小脚过来，举起拐杖要打，四儿赶紧跑了。然后只有她们娘四个睡在那里。奶奶嫌不吉利，拉着儿子和孙子睡别的地方去了。

虽说房子不够大，四儿的妈妈桂兰还是很期待的，这是有生以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总是承载着几代人的幸福和希望，她感切犹深。

桂兰小时候家里有自己的大房子，桂兰父母都是大户人家的，虽说到她出生时候已经衰微了，房子还是大的，也还能去上学，后来一场大水让家方圆几里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房子变成了奢望，好不容易建成了几间茅草屋，可是对屋后的沙河堤坝总是怀有不信任，雨季里，家里总有一个包裹准备随时逃命，堤坝后来也确实小破过。

桂兰结婚了，尽管家里人心里不中意。挑上四儿的爸爸，她觉得他人好家也好，有两间卧室一间厨房，间间都比较大。离河有一里多路，听说几十年就发过一次水，就屋子进水了，别的没啥。人口也简单就母子俩，公公早逝，大姑姐已出嫁。

桂兰的妈妈心里不怎么中意，但是没有多说。离家太远，中间隔着三条大河还有几条小河，走路要半天。另外婆婆早早守寡，可能不好说话。

  桂兰在冬天里生下了大女儿腊梅，生活向她揭开了面纱：婆婆不好相处。婆婆对孙女不冷不热，对她娘家人就是表面的热情都做不到了。妹妹来看她，婆婆出去串门，连饭都不做，东西都在她房间里一把锁锁着，那么远的路，来回差不多一天了，妹妹空着肚子回家了，桂兰的心插进了一根刺。

  生了老二是个儿子，婆婆开心了，烧了水让她洗了个清爽。但是她娘家人都早早来早早走了，妹妹也在这边结婚了，离家远远地，离桂兰的家也不少路，但是半天一个来回是够的，妹妹从不在她家吃饭，除非是正月里给老太太拜年。

怀老三红梅的时候，梅雨天天天下雨，桂兰听着雨声，听着门前河里的涛声，想着娘家里的茅草屋忐忑不安，一天雨小了，往妹妹家去，路上两个就遇见了，两个人脸上都是恐惧一起往大沙河赶。心里有个泡抑制不住地往上翻腾，越近那个恐惧骇人的泡泡越大濒临破裂。远远地看见河岸上是黑压压一片人，叫唤着哭着，扶老携幼的样子，桂兰脚发软，喉咙发干，张嘴想问过路人，没有声音，被妹妹搀着连拖带拉上了河堤，两人都腿软一屁股坐沙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河堤下，浑浊的河水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只有几棵树和几座屋顶顽强地树立水中，让河水泛起了漩涡。河水中不断翻滚着树枝庄稼还有家具。她们的家的位置，远远看去只有洪水滔滔，堤坝在昨天夜里就破了。

姐妹俩接连去过好几次，家无影无踪，人杳无音讯。两个人一说就相互流泪，相互安慰，他们逃去了江南。偶尔遇见乞丐，两个人都从不嫌弃，心里害怕家人也沦落街头。

婆婆最初嫌她嫁妆少，把她家茅草屋鄙夷地挂嘴上，后来她连个家都回不去了。婆婆益发鄙视她，蛮横起来，好像她是个童养媳，家里走投无路来投靠一样。住着婆婆的房子，吃着婆婆的饭，挨骂甚至挨打，老公只是说不要跟婆婆计较就好，她腆着大肚子跑到茅草屋基上，对着一片白沙大哭一场，回家后，生下了暴躁的老三，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她。

娘家的茅草屋和娘家人只在她的泪眼里，家里人浑然不知。桂兰后来又生了一男孩，两岁夭折，又生了个女孩，皱巴巴的病歪歪的看着像个长不大的，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别人叫她小四，家里人也跟着叫他小四，奶奶叫她讨债鬼。除了暴躁的红梅，没有去在乎她，她除了生病和哭，没有别的本领。

盖新房了，小四居然还活着，可是分配房子的人没有当她是个人：“六间房，你们家够用了。你夫妻俩一间，儿子一间奶奶带红梅睡，老大嘛，不是还有一间小柴房吗？看看除了堂屋厨房，还有个小柴房她住三四年就可以了是吧。”“还有一个小四。”“你们家那个小四还在？呃，小四那么小，随便哪个屋放个摇床嘛。”

不管怎样，房子在一家人的期待中盖起来了，没有白石灰，就抹上泥，涂平了缝隙，泥还没有干，就住进去了，家徒四壁也欢欣鼓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