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微小说)

      价      值 (微小说)

              王浴海

      1984年秋。

      笃，笃笃，笃……

      章晋敲着局长办公室的门。声音很轻很轻，而节奏，是那般急促。

    章晋等不及一声“进来"就闯进门去，颤颤地举着一封信，喊道:"来了！”

    屋里，紫檀色的大写字台前，深黑色的大转椅上，仰坐着一位威严的中年人。宽宽的脸膛上，架着一付宽边茶色眼镜。镜片后，一对每分钟不下百转的眼珠儿，闪闪发光。他是教育局主管财经的副局长老初。听到叫声，老初瞥一眼满脸兴奋得通红的章晋，轻轻吐出几个烟圈儿，拉长声调说:

      “啥来了一一一？"

      “初局长，我的数学论文得到中央数学研究所的好评，通知我去大连参加数学研究会议，还有不少著名美籍学者特地赶去与会……”

      初局长突地坐起，将烟灰一弹，打断章晋:

      “是不是又要花钱？"

      一霎那，章晋眼睛里跳动的火焰象突然遇到一股冷风一样，忽地隐没了，旋即又勃动了。

      “是呀，要拿旅差费，不多，不多！150元足够。我这就是请示您来了！”

      “嗯。教育经费本来就不多，怎么能说花就花？呵？”

      章晋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那样子，仿佛突然发现了天外来客。他怔怔地看着初局长宽边眼镜上那紧锁的眉头，威严，象电磁波一样，不断从那里发射出来，一下子逼进了章晋的心头。那烧红了章晋脸膛的熊熊火焰，渐渐地熄灭了。过了一会儿，光亮又回到了章晋的眼中，渐渐地，又燃成了咄咄逼人的希望火焰。章晋，这个实心眼的书呆子，三秒钟内就完全原谅了初局长。是呀，初局长原本是老粗，只念过三年书，仅仅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才踏进教育界。不知者不怪嘛，要说服老初才是。

      "初局长呵，您知道吗，我已经在国家一级数学学报上发表了15篇论文，有几篇被翻译到国外，这些论文的价值……"

    “哎呀哎呀！"初局长不耐烦地在转椅里转了半个圈儿，“价值也好，价钱也罢，你一个中学数学教研员，整那劳什子有啥价值？若是大家都糊到那顶上去，学校还能开门吗？和教学沾不上亲挂不上拐的，我就一分钱也不能往那顶上花！这就是我这个主管财经的教育局长的价值！"

    章晋傻眼了。他定定地望着初科那粗黑的眉头丶宽边眼镜丶每分钟不下百转的眼珠儿丶高耸的鼻头，心里默念着:

      “价值？价值？”

      高举那封邀请信的手慢慢地垂落下来，信掉到地上。这封曾经引出章晋汹涌的感情之潮的信，无精打彩地飘落到初科长的脚下。

      叮铃铃，电话响起。初局长慢慢悠悠操起听筒:

      “呵，哪位？什么，市委！赵秘书！"初局长腾地站起来，眉头，眼镜，眼珠儿，鼻头，刹那间，都喧闹着笑意，“什么事呀？我是区教育局老初呵？听不出我的声儿？啥？找章晋？是，他是刚刚从外地调过来不久……叫他赶到市委章书记家？呵呵，他妈来了……市委章书记的侄儿！……哎呀，我咋不知道！……”

      初局长放下听筒，一步跨出转椅，转身拾起章晋的信，双手递到章晋面前，两眼油汪汪地注视着章晋，用几乎帶着颤音的腔调，笑眯眯，甜蜜蜜地说:

      “小章呵，您的研究，哪个兎崽子敢说没价值？去开这样的会，我老初咋能不批钱！钱嘛，就是要用到刀刃上。嘿嘿嘿嘿……方才，那是我有意开玩笑。您刚来不久，不一定了解，日子长了，您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哪，顶爱开玩笑的……”

      初科长亲切地拍着章晋的肩膀。章晋怔怔地望着初局长的眉头，眼镜，眼珠儿，鼻头，最后，只剩下一个鼻头。章晋注视着，注视着，那高耸的雄纠纠的鼻头，放大着，放大着，最后，在感觉的天幕上，幻成了两个赫然的大字:

    价值……?

        原载大庆1984年9月17日《文化生活报》